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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我总在做梦 ...

  •   上一个病房的镜子被我昨天一拳砸烂了,就在我企图拿起碎玻璃片割腕的时候,护士跟被狗撵了一样急匆匆地冲进来,地上一地碎玻璃渣,我不想伤到其他人,只好乖乖地交出去,被人捆住带走,到了一个只有软镜子的房间,窗户被铁管子挡住,像警局里看犯人的地方,床的角是圆的,连墙都是软泡沫的。

      我失去了最后的自由。我妈隔着栏杆看我的时候忍不住抱着我爸胳膊流泪,他们的孩子瘦的像被吸血鬼吸干了一样,我妈看我第一眼的时候吓得嘴巴大张,无力地发出“啊啊”的气声。任敬言还是没来,我猜他是不会来了,或者真的是我的幻想,电击疗法起了效果,喘气给我的心脏带去了重重的压力,我开始嗜睡,哪怕再看一次摔下去的天使,我也想再看一次他的脸。

      我只想看看他。不吻也可以。

      我又开始做梦了,十年前我们在北京念大学,我英语不好但是数学很好,两个人在空教室待一下午,他偏偏是英语专业。我把蛋糕送他嘴里,他在纸上划拉一个单词,有点像那种意大利斜体,很连笔,但是很好看,很秀气的字迹,如果在展示墙上看见这种作品我会下意识以为是一个女孩写的。两个男人在学校搂搂抱抱会被人误以为是精神病吧。所以两个人只能在空教室里补一句聊一会,有一天他拿了一张A4纸让我默写单词,眼里闪光就像迫不及待要干什么事,到了急不可耐的地步似的,一直催着我快点快点。我以为又是什么错两个就得亲他一口,结果一看单词都很简单,甚至还有小学生都会的apple,我写到最后一个ring的时候他突然拿出来一个丝绒戒指盒,“全对,奖励小鱼宝贝。”里面是两个素圈的金戒指,一个大的和一个小一圈的,戴在我手上正正好好。

      他昨晚说,“你不要过激,让自己健康起来,早点离开这里,不要再挂念我,我只是你分裂出来的一个人格。”

      最开始治病那几天我坐在院子的长木凳的时候,心里就会在下雨,我坐在那就像一个小蘑菇。毕了业我们私奔,那天雨下的冒烟,我们住在小旅馆吃泡面,他撕开袋子把两个蛋全挤进我碗里,像一只哈士奇一样的憨笑,“放心吧,哥一定会努力把你养的白白胖胖的,”那天晚上我们约好,“小狗就叫任小苗,小猫就叫于小言。”在宠物店挑两个最有眼缘的,母的就是闺女公的就是儿子,也给他们养的白白胖胖。

      坐在那,身体慢慢变成一棵小苗,不会动也不会笑,白白胖胖的誓言对应的是我现在日渐消瘦的脸,他真的不会来了,原来就是我的幻想而已。学校诗歌大赛得奖的文章被粘到公告栏上,我看见了熟悉的字迹和一首诗被贴在最下面:

      【于你我是干旱季的暴雨,
      禾苗得救生长来日结果,
      我也愿做一粒微尘在你生长的土壤里,
      爱神会让我飘向你脚下的土壤,
      你永远不会再孤独彷徨。】

      这首诗就叫《护苗》,看的时候我忍不住笑出来,还写个藏头诗。好短啊,怎么不再多表白几句,好傻啊,还化作雨水和尘埃,你应该变成我隔壁的禾苗,风一吹我能触碰到你的手指。

      今天病房外格外安静,顺着窗户看出去,一辆救护车上的红十字格外刺眼,担架上的白布下面盖住一个人,鲜血染红了白布,来送饭的护士比平时晚了一点,这是新来的护士,刚毕业眼神还带着一股天真,把饭轻轻放在桌子上,睁着大眼睛看着我,就像看一个老朋友一样,善良纯真,我深吸一口气,探头用微小的声音试探的问,“外面怎么了?”这个小护士护士服上别的工牌,张幸。她马上眼神就变成轻微的忧郁,嘴角向下,眉毛挤在一起,“十六号病房的病人用铁筷子自杀了,给自己扎的浑身是血,最用力那一下扎进肺泡,喘不上气憋死了。”小姑娘倚在我床边,“这个人是真狠,愣是一声不吭,连护士都没发现。”我仔细回忆十六号是谁,躁郁症那个?我把一口饭就着醋溜白菜塞进嘴里,小护士拧开一瓶水给我,“好像人还挺有才的,”我举起水做了个谢谢的动作,喝了一小口,“以前好像是工程师,太可惜了。”拧瓶盖的手一愣,陈工?我想起来盖着白布送上救护车的人,想起他着急的道歉,还有他呕吐的痛苦样子。

      食之无味,放下筷子走到窗边,殡仪馆的车和救护车都已经走得很远了,坐在床上,刘海垂下来挡住我的视线,屋子里没有娱乐,甚至连个探视的都没有,任敬言再也没来过,住这一个多月,没有人来过,天花板是一部天书,晚上时候看,凝视着它到天亮,它有时候下雨,灰蒙蒙一片往下落水,有时候他浮现给我任敬言做饭时候我给他系围裙的场面。有时候是我在上大学,有时候是高中女同学给我送表白信那天下午窗外的太阳,有时候是我小时候奔跑的样子,有时候是我爸因为我剩了饭拿筷子抽我的样子。

      无论是幸福,还是天气变换,或者是一些人凶神恶煞让我当时觉得自己完了的脸,现在都没了,从日升到日落,骄阳到暴雨,这层楼都没有什么声音,有时候听雨声听到天亮,电击治疗的时候我已经没什么感觉,麻木的接受一切,哪怕看着任敬言的脸,有时候我还会听见细雨一样的啜泣声,我只当是外面下了雨,周围是冰冷的墙壁,没有我朝思暮想的脸,我已经接受这个事实。

      不过是死人而已,不会来看我,人死了就是死了,不会有还魂的情节,何况已经被挫骨扬灰。

      如果这是一场梦,如果此刻他站到我眼前,我不会和他多费什么话,我会憋着自己要快忍不住哭的眼睛,用仇恨的眼神看着他,用以前情深义重的眼睛,变成一把利剑刺向他,我会甩开他的手,一句话也不说,无论他觉得我是有病还是怎么了,我恨死了,恨得我牙在颤抖,指尖在颤抖,我甩开他走。

      我只是爱你爱的很痛苦,我只是没有希望,每天醒来第一眼看见的只是天花板而已,没有你的海枯石烂,也没有我的爱恨翻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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