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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旧曲新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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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的音乐教室闷热得像个蒸笼。电风扇在头顶嗡嗡作响,却吹不散夏末的燥热。我推开门时,何以桉已经坐在钢琴前,身边围了几个音乐社的成员。
"沈会长来了!"林小悠第一个发现我,笑着招手。她今天特意涂了唇彩,在阳光下闪着粉色的光。
何以桉转过头,额前的碎发被汗水微微打湿,贴在白皙的皮肤上。他冲我点点头,又继续和社员讨论节目单。
我找了后排的位置坐下,打开笔记本。团委老师让我来"协助"音乐社,实际上就是监督进度。但看着何以桉熟练地安排各项事务的样子,似乎并不需要我的帮助。
"开场曲我想用《春之声圆舞曲》,"何以桉翻着乐谱,"节奏明快,适合暖场。"
"太老套了吧?"林小悠撇撇嘴,"去年也是这首。"
"那你有更好的建议?"何以桉语气平静,但指节在琴键上无意识地敲了一下。
林小悠眼睛一亮:"不如来点流行的?比如《克罗地亚狂想曲》,又炫技又能带动气氛。"
"技术上太难,一周内没人能练好。"何以桉摇头。
"对你来说应该很简单吧?"林小悠凑近他,"听说你拿过省里一等奖呢。"
何以桉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手指从琴键上缩回:"那是三年前的事了。"
我放下笔记本走上前:"开场曲可以保留《春之声》,但可以重新编曲,加入现代元素。这样既有新意,又不增加难度。"
"你会编曲?"何以桉挑眉看我。
"不会。"我坦然承认,"但有人会。"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我身上。我径直走到何以桉旁边的琴凳坐下,这架老钢琴我们小时候一起弹过无数次。
"记得吗?"我的手指轻轻落在琴键上,"《夏日微风》,你十二岁生日那天我们一起写的。"
何以桉的眼睛微微睁大,显然没想到我会提起这个。那首曲子是我们用零花钱租了两小时琴房,边闹边写出来的,幼稚得可笑,但当时我们觉得那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作品。
"太儿戏了。"他低声说,但目光却落在我的手指上。
我按下第一个音符,然后是第二个。旋律生涩地从指尖流出,像一条断断续续的小溪。弹到第三小节时,我已经记不清后面的部分了。
"错了。"何以桉突然说,他的手越过我的,按下正确的和弦,"这里是降E大调,不是C大调。"
他的手臂贴着我的,皮肤微凉,带着淡淡的松木香。一瞬间我仿佛回到了十二岁的夏天,两个男孩挤在一张琴凳上,为了一段幼稚的旋律争得面红耳赤。
"继续。"我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让出位置。
何以桉深吸一口气,手指在琴键上舒展开来。熟悉的旋律流淌而出,比我的版本流畅百倍。到了中段,他甚至加入了新的变奏,让原本简单的曲子多了几分层次。
不知什么时候,我开始跟着哼唱。那是我们当年胡乱填的词,关于冰淇淋、自行车和永不结束的暑假。
琴声戛然而止。
"就这首吧。"何以桉收回手,"重新编曲,加入弦乐四重奏。林小悠,你们组负责弦乐部分。"
林小悠张了张嘴,似乎想反对,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好的社长。"
会议结束后,其他人陆续离开。我留下来帮何以桉整理乐谱。
"没想到你还记得那首曲子。"他头也不抬地说。
"我记得很多事情。"我递给他一叠散页,"比如你讨厌胡萝卜,喜欢下雨天的味道,弹琴前一定要把指甲修到分毫不差。"
何以桉接过乐谱,指尖微微发抖:"沈彦,别这样。"
"别哪样?"
"装作一切都没变。"他抬起头,眼睛亮得惊人,"我们不是小孩子了。你现在是学生会会长,前途无量;而我..."他指了指那架老旧的钢琴,"连自己的琴都没有。"
"我不在乎这些。"我抓住他的手腕,"三年没见,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有啊。"他突然笑了,那笑容让我心头一紧,"能借我五百块钱吗?下个月还你。"
我松开手,胸口像被重重打了一拳:"认真的?"
"非常认真。"何以桉把乐谱塞进书包,"外婆的药快吃完了。"
我从钱包里抽出所有现金,大概七八百的样子,塞到他手里:"不用还。"
"谢谢。"他平静地收下钱,仿佛刚才的对话再普通不过,"明天见。"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狠狠踢了一脚钢琴凳。老旧的木头发出沉闷的响声,在空荡的教室里回荡。
第二天中午,我拿着两个便当盒来到音乐教室。何以桉果然在里面,一个人对着乐谱写写画画。
"吃饭。"我把其中一个便当盒推到他面前。
他抬头,警惕地看着我:"这是什么?"
"午饭。我看你从不吃食堂。"
"我不饿。"
"撒谎。"我打开自己的便当盒,"昨天张阿姨做了太多菜,吃不完也是浪费。"
这当然是谎话。我早上特意提前一小时起床,跟着张阿姨学做了几道简单的菜。虽然切菜时差点削掉手指头,但成品看起来还不错——如果忽略稍微焦了的煎蛋。
何以桉盯着便当看了几秒,终于放下笔:"多少钱?"
"什么?"
"便当。多少钱?"他固执地问。
我气得差点把筷子折断:"何以桉,你是不是有病?我请你吃个饭还要收钱?"
"我不需要施舍。"他冷冷地说。
"那你就饿着吧!"我夺回便当盒,"反正你胃疼的时候疼的不是我。"
我们僵持了几分钟,最后何以桉叹了口气:"...对不起。"
我重新把便当推给他:"吃吧,凉了。"
他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块煎蛋,咬了一口,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好咸。"
"不可能!"我抢过来尝了一口,差点吐出来——盐放多了至少三倍。"别吃了,"我伸手要抢他的便当,"我去买点别的。"
何以桉却护住便当盒:"不用,我能吃。"他又夹了一筷子青菜,"比琴行老板做的盒饭强多了。"
看着他一口口吃完那份咸得发苦的便当,我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每天都带两份便当。手艺渐渐进步,到周五时,煎蛋已经能保持完美的溏心状态了。何以桉不再问价钱,但每次都会认真道谢。
艺术节筹备进行得很顺利。何以桉在音乐上的天赋令人惊叹,他能听一遍曲子就写出完整的配器方案,甚至能同时指导三个组的排练。
周五下午,我们在礼堂调试音响。何以桉站在梯子上调整顶灯角度,我扶着梯子,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他露出的纤细脚踝上。那里有一道淡淡的疤痕,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划过。
"左边再高一点。"我指挥道,"对,就是这样。"
他调整好灯光,低头看我:"你怎么知道我想要这个角度?"
"你彩排时一直抬头看那个位置,不就是觉得光线不够?"
何以桉愣了一下,随即微笑:"观察力不错。"
那是我重逢后第一次看到他真心的笑容,像冰封的湖面突然裂开一道缝隙,透出底下流动的活水。
调试结束后,何以桉去更衣室换衣服,我坐在礼堂第一排整理资料。他的书包敞开着,露出里面的笔记本。我本不想窥探,但一阵风吹来,笔记本哗啦啦翻开了几页。
那上面密密麻麻记满了日程:早上6:30送报,7:30上学,下午4:30-6:30琴行打工,晚上7:30-9:00便利店值班。周末更是排满了各种兼职。
最后一页的角落里,画着一个小小的钢琴,和当年他在课本上画的一模一样。
我正想合上笔记本,突然发现自己的名字被圈在一个奇怪的符号里。凑近看才发现,那是一个五线谱符号,我的名字被写在音符的位置上。
"偷看别人笔记是不道德的。"
何以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吓得差点把笔记本扔出去。
"抱歉,风吹开的。"我尴尬地解释,"你...打这么多工不累吗?"
"习惯了。"他拿过笔记本,随手塞进书包,"走吧,要锁门了。"
我们并肩走在夕阳下的校园里,影子在地上拖得很长。经过小卖部时,我买了两个冰淇淋,递给他一个。
"香草味,"何以桉接过冰淇淋,嘴角微微上扬,"你还记得。"
"当然。"我咬了一口自己的巧克力味,"你十二岁生日那天,我们吃了整整一盒香草冰淇淋,结果你拉了一晚上肚子。"
"那是因为你偷偷往我那份里加了辣椒酱!"何以桉瞪我。
"谁让你嘲笑我弹错了音。"
我们相视一笑,仿佛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但笑容很快褪去,现实的重量重新压上肩膀。
"沈彦,"何以桉突然停下脚步,"谢谢你这些天的便当。"
"举手之劳。"
"不只是便当。"他低头看着融化的冰淇淋,"谢谢你...还记得那些小事。"
我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笨拙地点点头。
"明天见。"他轻声说,转身走向公交站。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瘦削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人群中。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是陈宇发来的消息:【听说你和何以桉走得很近?林小悠说看见你们一起吃午饭。】
我皱眉回复:【艺术节工作需要。】
【小心点,】陈宇又发来一条
【有人说他爸欠了高利贷,家里惹了□□才转学的。】
我盯着这条消息,手指攥紧了手机。三年前的何以桉,是如何独自面对这一切的?而那时的我,却只知道愤怒于他的不告而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