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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雨夜病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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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早晨,何以桉的座位空着。
我盯着那个空位看了足足十分钟,直到上课铃响。班主任李老师走进教室,扫视一圈后问道:"何以桉同学没来?有人知道他请假了吗?"
教室里一片寂静。我举起手:"老师,他可能有事耽搁了。我能去琴行问问吗?他平时在那里兼职。"
李老师点点头:"下课去吧。现在打开课本第56页。"
整节课我都心不在焉,课本上的字像蚂蚁一样爬来爬去,完全看不进去。下课铃一响,我立刻冲出教室,一边跑一边给琴行打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是个苍老的声音:"知音琴行。"
"您好,我是何以桉的同学。请问他今天去上班了吗?"
"小何啊,"老人咳嗽了几声,"他早上打电话说外婆住院了,这几天都不能来。"
"哪家医院?"我急切地问。
"好像是市三院..."
我没等他说完就挂断电话,直奔校医室。校医孙阿姨是我母亲的同学,我编了个理由说何以桉是我表弟,急需了解他外婆的病情。孙阿姨半信半疑,但还是帮我打了几个电话。
"市三院内科,周凤兰,72岁,初步诊断是肺炎引发的心力衰竭。"孙阿姨放下电话,严肃地看着我,"那孩子家里就他和外婆两个人?"
我点点头,喉咙发紧。何以桉的母亲——那个总是温柔笑着的何阿姨,看来已经不在了。
"需要帮忙吗?"孙阿姨问,"我在三院有同学。"
"能帮忙联系个好点的医生吗?"我恳求道,"费用...我来想办法。"
孙阿姨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但还是拿起了电话。
下午我翘了自习课,直奔市三院。内科病房在五楼,电梯门一开就闻到刺鼻的消毒水味。护士站前,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和护士交谈。
何以桉穿着校服,后背被汗水浸湿了一片。他手里拿着一叠单据,肩膀绷得紧紧的。
"...
至少需要先交五千押金,"护士说,"后面的治疗费用根据情况再算。"
"我明天拿来。"何以桉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出是他,"能先用药吗?"
"按规定是要先交押金的..."护士为难地说。
我快步走上前:"多少钱?我现在交。"
何以桉猛地转身,眼睛瞪得极大:"沈彦?你怎么..."
"先别管这个。"我从钱包里抽出银行卡,"护士,麻烦带我去交费。周凤兰老人的治疗请用最好的方案。"
护士看看我,又看看何以桉,点点头:"跟我来。"
交完费,又办完一系列手续,天已经黑了。窗外下起了雨,打在玻璃上发出哒哒的响声。我回到病房区,看到何以桉坐在走廊长椅上,双手抱头,手肘撑在膝盖上。
我在他身边坐下,递给他一瓶热牛奶:"喝点东西。"
他抬起头,眼睛通红:"多少钱?我会还你。"
"先不说这个。外婆怎么样了?"
"睡着了。"他接过牛奶,但没有打开,"医生说再晚送来半天可能就..."他的声音哽住了。
我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能感觉到他校服下凸起的脊椎骨。他太瘦了,瘦得让人心疼。
"你一个人把她送来的?"
何以桉点点头:"早上发现她叫不醒...就叫了救护车。"
"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我忍不住问。
"我..."他抬起头,雨水顺着窗户流下,在他脸上投下摇曳的光影,"不想麻烦你。"
"麻烦?"我气得差点站起来,"我们不是朋友吗?"
"朋友..."他轻声重复这个词,嘴角扯出一个苦笑,"沈彦,你知道我每天打几份工吗?知道我为了省公交钱要走多远吗?知道我外婆吃的药有多贵吗?"他摇摇头,"你不知道,也不应该知道。你的世界是干净的,明亮的,不应该被我这种人..."
"闭嘴!"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什么叫'你这种人'?何以桉,你是我见过最坚强、最有才华的人!"
他愣住了,牛奶从手中滑落,在地上砸出一小片白色的水花。
"钱的事不用担心,"我松开他,压低声音,"孙阿姨——就是校医,她同学是这里的副主任,答应给减免部分费用。剩下的...就当我借你的。"
"为什么?"何以桉盯着地上的牛奶渍,"为什么帮我?"
"因为..."我停顿了一下,"因为你的《夏日微风》是我听过最美的曲子。"
这个回答显然出乎他的意料。他抬起头,雨水和灯光在他脸上交织,像是哭了一样。
"饿了吧?"我转移话题,"我去买点吃的。你守着外婆。"
医院食堂已经关门了,我只在便利店买到两个三明治和两盒泡面。回到病房区时,何以桉不在长椅上。我轻轻推开病房门,看到他坐在病床边,握着外婆的手低声说着什么。
老人瘦小得几乎被病床淹没,灰白的头发稀疏地贴在枕头上。何以桉的背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单薄。
我悄悄退出来,坐在走廊长椅上等他。不知过了多久,我迷迷糊糊睡着了,直到有人轻轻推我的肩膀。
"沈彦,"何以桉站在我面前,眼睛在走廊灯光下泛着微光,"回去吧,明天还上课。"
"你一个人行吗?"
"习惯了。"他说。
这句话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我站起身,突然做了个大胆的决定:"我跟你一起守夜。"
"什么?不行!"
"要么一起留下,要么一起走。"我固执地说,"你选。"
最后我们达成妥协:何以桉留下,我回家,但明天一早来接他的班。
雨下得更大了。我站在医院门口等出租车,衣服被飘进来的雨水打湿了大半。手机突然震动,是林小悠发来的消息:【听说你和何以桉一起翘课了?李老师很生气哦】
我皱眉回复:【他家里有事,我帮忙】
【你们关系真好呢~】她回道,后面跟着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脸表情。
回到家已经快十一点,母亲罕见地等在客厅:"去哪了?张叔到处找你。"
"同学外婆住院,我去帮忙。"我简短地回答。
"哪个同学?"
"何以桉。"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就是小时候住梧桐巷的那个。"
母亲的表情微妙地变化了一下:"何家那孩子?他们不是搬走了吗?"
"又回来了。"我疲惫地揉揉眼睛,"妈,能借我点钱吗?他外婆住院需要费用。"
"多少?"
"先要五千...后面可能更多。"
母亲沉默了一会儿:"沈彦,你知道何家现在什么情况吗?他父亲欠了一屁股债跑路了,听说还惹了□□..."
"那和何以桉有什么关系?"我忍不住提高了声音,"他只是一个学生,还要照顾外婆!"
"你太天真了。"母亲摇摇头,"这种事沾上就甩不掉。我可以帮你这次,但以后..."
"谢谢妈。"我打断她,"就这一次。"
第二天一早,我带着张阿姨熬的粥和包子赶到医院。何以桉趴在病床边睡着了,睫毛在晨光中投下细小的阴影。他外婆已经醒了,正慈爱地看着他。
"阿姨好,"我轻声说,"我是沈彦。"
老人眼睛一亮,用口型说:"小彦长这么大了。"
我把早餐放在床头柜上,示意她趁热吃。老人摇摇头,指了指何以桉,又做了个"让他多睡会儿"的手势。
八点多,医生来查房,何以桉才惊醒。看到我,他明显愣了一下,随即不好意思地揉了揉眼睛。
"情况稳定了,"医生检查后说,"但需要继续观察。心脏功能不太好,以后要注意。"
"谢谢医生。"何以桉松了口气。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形成了固定的轮班模式:我早上来替何以桉,他去上学和打工,晚上再来换我。有时候我母亲也会来,带些营养品,但她和何以桉几乎不说话,气氛总是有些尴尬。
周五下午,何以桉外婆的情况明显好转,医生说再观察两天就可以出院。我正帮忙整理出院要带的药,手机响了,是陈宇。
"沈彦,你还在医院?"他的声音很急,"林小悠在班里说你被何以桉骗钱了,传得沸沸扬扬!"
"什么?"我走到走廊上,压低声音,"她胡说八道什么?"
"她说何以桉装可怜博同情,专门骗你这种有钱人家的..."陈宇欲言又止,"反正很难听。李老师都听说了,说要找你谈话。"
我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我马上回学校。"
回到病房,何以桉正在给外婆削苹果。看到我的表情,他立刻察觉不对:"怎么了?"
"学校有点事,我得回去一趟。"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告诉他谣言的事,"外婆出院的事我来安排,你别担心。"
他点点头,但眼神明显带着疑问。
回到学校时,最后一节课刚结束。我一进教室,原本嘈杂的声音立刻小了几分,几道好奇的目光投向我。
林小悠和几个女生围在一起,看到我立刻露出假惺惺的笑容:"沈会长回来啦?你那个'好朋友'呢?"
"何以桉在医院照顾外婆。"我冷冷地说,"听说你有些有趣的见解?"
"我只是实话实说。"她无辜地眨眨眼,"有人看到他收你的钱,还听说你帮他付了医药费...这不是明摆着吗?"
"明摆着什么?"
"他利用你啊。"林小悠夸张地摊手,"谁不知道何家欠了一屁股债,现在儿子又..."
"闭嘴!"我一拳砸在桌子上,全班瞬间安静,"何以桉是我最好的朋友,再让我听到谁乱传谣言,别怪我不客气!"
林小悠脸色发白,但很快又挤出一丝冷笑:"哟,这么护着他?该不会你们..."
"沈彦,"李老师突然出现在教室门口,"来我办公室一趟。"
办公室里,李老师给我倒了杯水:"听说你这周经常翘课?"
"何以桉外婆病重,他一个人照顾不过来,我只是帮忙。"
"你是个善良的孩子。"李老师叹了口气,"但也要注意分寸。学校有传言说何以桉向你索要钱财..."
"那是胡说!"我差点打翻水杯,"是我主动帮忙的!"
"为什么是他?"李老师直视我的眼睛,"全校那么多困难学生,为什么偏偏是何以桉?"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回答。因为他是何以桉?因为我们曾经形影不离?因为那首《夏日微风》?
"下周一就是艺术节了,"李老师最终摇摇头,"先把活动办好,其他事以后再说。"
周末,何以桉外婆出院了。我和张叔开车送他们回家——那是一个破旧的小区,楼道里贴满了小广告。他们家在一楼,阴暗潮湿,但收拾得很干净。
"谢谢你,小彦。"外婆拉着我的手说,"小桉这些年...过得很辛苦。"
"外婆!"何以桉皱眉打断她。
"有什么需要随时联系我。"我递给他一张写着我所有联系方式的纸条,"艺术节彩排别忘了。"
他接过纸条,指尖冰凉:"医药费...我会还你的。"
"有个办法。"我灵机一动,"艺术节音乐比赛第一名有三千奖金,第二名两千。如果你拿了第一,我拿第二,加起来正好五千。"
"你参加比赛?"何以桉惊讶地看着我,"你不是只会弹《小星星》吗?"
"喂,我好歹也是学过两年钢琴的!"我抗议道,"虽然比不上你这个天才。"
他笑了,真心的笑容让整个昏暗的房间都亮了起来:"那就这么说定了。"
离开时,雨已经停了。夕阳从云层中透出光芒,在天边画出一道彩虹。我回头看去,何以桉站在门口向我挥手,身影在金色的光线中显得格外清晰。
那一刻,我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
直到周一早上,我走进教室,发现何以桉的座位又是空的。
"何以桉呢?"我问陈宇。
"不知道,他刚才来了,又突然走了。"陈宇压低声音,"好像听到几个女生在说...呃..."
"说什么?"
"说沈彦只是同情穷小子,等新鲜感过了就会甩了他..."陈宇尴尬地说,"反正很难听。"
我冲出教室,找遍校园每个角落,却不见他的踪影。艺术节下午就要开始了,作为音乐社社长和开场表演者,他怎么能缺席?
午休时分,我终于在琴房找到了他。他坐在钢琴前,却没有弹奏,只是盯着琴键发呆。
"为什么躲着我?"我直接问道。
何以桉的肩膀抖了一下,但没有转身:"没有。"
"因为我听到那些话了?"我走到他身边,"说我只是同情你?"
他的手指在琴键上轻轻摩挲,却不按下:"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我气得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何以桉,你看着我!"
他终于转过头,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那是什么?怜悯?愧疚?还是..."他的声音低下去,"你的一时兴起?"
我松开他,胸口像被一块大石头压住:"原来你是这么看我的。"
"我怎么看你不重要。"他移开视线,"重要的是,我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艺术节结束后,我们就..."
"就什么?"
"就回到各自的位置。"他轻声说,"你当你的学生会会长,我打我的工。这样对大家都好。"
我盯着他看了很久,突然笑了:"好啊。但至少把艺术节办好,别让你的粉丝失望。"
他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我会这么干脆:"...当然。"
"下午三点彩排,别迟到。"我转身离开,在门口停下,"对了,不管你信不信,我帮你不是因为同情,而是因为你是何以桉——那个十二岁就能写出《夏日微风》的天才。"
说完,我关上门,没有看他的表情。
走廊上,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地板上,形成一个个明亮的光斑。我踩过那些光斑,感觉心脏被撕成了两半——一半想转身回去抱住他,一半想永远离开这个固执的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