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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糖的重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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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傍晚,返校。雨后的周日黄昏,校园的水泥地泛着浅浅的潮光。我踩着还未干透的脚印回到五班,空气里残留薄荷消毒水味,晚自习的电扇吱呀打转。甑好坐在靠窗第一排,窗框映着灰蓝天色,她把理综笔记摞得整整齐齐,像在无声地划一条安全距离。
刚打预备铃时,她忽然侧头,用几乎要被风声淹没的语气问——
“你和曹星宇……熟吗?”
我愣了愣,点头。
“那,你知道十一班的陈依霖吗?”
我说不认识。她“哦”了一声,垂下眼,指尖轻轻掀过卷子边缘,纸页微微翘起又平复,像从头到尾都只是随口打听。那点被压低的失落却在安静里格外清晰,我却没有细想,只在下一节课间把这事当成趣闻抛给曹星宇——
“听说有人喜欢你。”
话一出口便知鲁莽,可已经来不及回收。曹星宇神色僵了一瞬,苦笑着摇头:“兄弟,我真没那感觉。”
第二天午后,操场看台边的合欢树投下碎影。折得四四方方的信纸被拒绝后,被风卷进跑道,白色在红色塑胶上滚了一程,又悄无声息停下。消息像夏天的闷雷,没几个人听见,却足以让当事人面红耳热。甑好从舞蹈室出来时,神情比午后的天空还低,她握着依霖的手,却握不住那份局促无措。
傍晚,食堂排队声此起彼伏,大部分同学散去。五班却还亮着一盏孤灯。甑好伏在桌面演算,我路过门口,看见她肩膀因呼吸轻轻起伏。
我跑去小卖部,买回一颗阿尔卑斯棒棒糖。回到教室时,风把门扇推得轻响,她抬头,只是点了一下头又垂下。我把糖悄悄放在她笔记本的右上角,塑料包装在白炽灯下映出柔弱的浅粉光。
“对不起……是我多嘴,让事情变得尴尬。”声音轻到几乎随风散去。
她原本握笔的手微微一顿,目光顺着我的指尖落在那颗糖上,像没想到我会特意跑去买。几秒后,她伸出指尖,怯生生地将糖拨回自己面前,又轻轻握住,仿佛确认这份歉意真实存在。
“谢谢。” 她低声说,嗓音里还剩一点没来得及收回的讶然,“其实我刚才真的有点生你的气。”
我苦笑,刚要再道歉,她却摇了摇头。
“依霖早就知道曹星宇不喜欢她,只是一直放不下。你这一闹……倒像把结拆开了。”
她把糖塞进铅笔袋,眼尾弯出很浅的一道弧:“所以,也算弄拙成巧吧。我原谅你了。”
教室钟正好走到整点,“嗒”地落下一声脆响。风从走廊卷进来,掀动卷子边角,那颗糖在铅笔袋里轻轻磕碰——
糖很轻,却忽然没那么沉重了。
我回宿舍冲了个匆匆的冷水澡,让汗味与尴尬一并冲走。水珠沿着脖颈滑进衣领,带来几分清爽。换好干净校服再赶回教室时,灯光把刚洗过的发尖映得透亮。
甑好正低头写题,听到动静抬眼。她打量了我两秒,忽而轻声道——
“你洗澡了吧?……皮肤好白,睫毛也挺长的。”
话尾像被橡皮擦轻轻抹淡,“很好看”三个字最终没说出口,却足以把我的心跳推得失了拍。我抓了抓湿发,不知该接什么,只好低低“哦”了一声,坐回位子。
我刚坐下,曹星宇就从旁边搂着我的肩头,故意压低嗓音打趣:“白不前几天不是说人家像新疆姑娘吗?”
甑好闻声抬眼,眼里带着又好气又好笑的神色,轻轻摇头:“他是在说我长得黑吧。”
我急忙摆手:“不是的!那天我就解释过——是因为你的五官很立体。”
她莞尔,把视线落回习题册,却仍难掩唇角细微弧度。曹星宇眨眨眼,做了个“你小子可以”的表情,这才心满意足地缩回座位。
晚自习第一节下课,我拎着空水杯去走廊接水。返程时,在楼梯转角碰到王辉——高一下学期被分到隔壁宿舍的旧下铺兄弟。他把耳机摘下一边,眼角笑意若隐若现:“哟,今天下午给甑好买糖去了?”
我没听出他语调里的那点涩,只顺口应了:“她心情不好,意思一下。”
“行啊,挺细心。”他抬抬下巴,从我身侧走过,指节敲了两下栏杆。
直到回到教室,掌心还残留糖纸的温度,我才迟疑地回味——原来玩笑里藏着轻微的醋味,而我当时,一点也没有听懂。风吹过走廊,卷起零散试卷,也将那抹未被察觉的情绪,悄悄贴在夜色深处。
十点十分,晚自习结束。
我照例第一个收拾书包,掂着空水杯往食堂冲。饺子的香味在夜色里肆意扩散,我买了最熟悉的那份糯米鸡,加了重辣,还顺手带走两根干净筷子。回到宿舍楼时,走廊灯管嗡嗡作响,我把校服袖子卷到手肘,蹲在水龙头前搓洗白天换下的袜子——肥皂泡沫里藏着淡淡的薄荷香,是洗衣液也冲不走的校园味道。
直到熄灯铃逼近,我才拎着湿漉漉的衣物回寝。室友们围在偷带的手机前看动漫,我把糯米鸡捧到窗沿,夜风将热气吹乱,带走了学习与闷热。
我并不知道,就在我离开的那间五班教室里,窗帘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甑好抱着数学练习册站在讲台侧,细声向王辉请教解析几何;王辉侧身替她讲解,粉笔灰悬在灯光下,像极小的流星在空中飘。
他们并肩的影子投在黑板上,像贴得很近的两条平行线。可是这些,我一点都没看见。
夜深,宿舍灯熄,我拢好被角,糯米鸡的辣意仍在舌尖逡巡。翻来覆去之间,你忽然想起王辉傍晚那句带着笑意的“细心”,心头像被什么轻轻拨了一下,却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也许只是夜宵的辣在作祟,或者,是一颗糖偶尔撞击铅笔袋时发出的叮当声,还在耳畔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