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有只雀仔跌落水 ...
-
马学文吃完了早饭,把空碗往边上一推,在抹布上抹掉手上的油,就往西屋跑去了。
西屋是爸妈的房间,但看起来更像是马学文的玩具屋。
进门就能看到墙边摆放着一架电子琴,沙发上凌乱丢着各种玩具,衣柜里塞满了玩具盒子,衣架上挂着一些漂亮的服装,比如小西服,小军装。屋内地面还停放一辆儿童自行车,后轮还是三个轮子的,大轮两侧安了两个辅助轮。其实马学文已经会骑自行车了,两个辅助轮基本等同于虚设,只是一直没来得及卸掉。
昨晚他还在吵吵着让他爸帮他把辅助轮卸掉,因为他骑着这样的自行车去上学,班上的小朋友都笑他,说他的自行车还会生崽,大轮还带两个小崽。
那帮小朋友连自行车都没有,也就见过家里大梁车,倒对马学文的自行车指点起来。
马学文才不管他们,他骑着自己的自行车,在校园里一圈一圈地转,大家都眼巴巴围着他看,想说让他们也骑一下看看。
马学文就说不行,说你们不会骑,再把我自行车摔坏了。
那时候小朋友们还不知道辅助轮的作用,万一等他们知道了,下次再问他借自行车怎么办?他就没办法用“你们不会骑,会把自行车摔坏”这种理由拒绝他们了。因为辅助轮的作用就是让不会骑的孩子不要摔倒。
田野当然也对那辆自行车感兴趣。
可是马学文不给他骑,马学文对自己的东西宝贝得很,他的自行车,晚上都不愿意放在院子里,非要搬进屋里来。
马学文有那么多的玩具,田野鲜少能碰的,电子琴要算一样。
当然不是那个摆在墙边的巨大电子琴,而是一个巴掌大的堪比音乐盒的玩意。
小电子琴上总共就八个键,上面写着1,2,3,4,5,6,7,1。
首尾虽然都是1,可是发音完全不一样。
一个是琴上的最低音,另一个却是琴上的最高音。
就像田野和马学文,虽然都是祖国的花朵,一个却夹生在草丛,另一个却生长在花园。
田野也会弹琴。
当然是马学文教的。
马学文教了他一个口诀,只要按照口诀按下小电子琴的琴键,就会弹出一首乐曲。
那个口诀是:“5-6-5-4-3-4-5,2-3-4,3-4-5。5-6-5-4-3-4-5,2-5-3-1。”
田野问马学文这是什么歌,马学文说他不知道。说是小电子琴自带的一个音乐,他听了几遍,就自己摸索出了谱子。
田野觉得他好聪明,真厉害。
马学文最喜欢弹得是另一首曲子,他说曲子的名字叫做《欢乐颂》。
曲子比田野会得这一首要长一些,而且用大电子琴弹起来也很不一样。那声音好像有穿透灵魂的力量,田野每次听他弹琴,都觉得自己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曲子的音调好像化成了阶梯,田野踩上去,攀登,攀登,登到天上去。
田野让马学文教自己那一首,可是马学文说,这首歌没办法教,因为小电子琴的琴键不够,无法完整弹奏。
田野还是想知道《欢乐颂》的“口诀”,可是马学文不肯教。
就好像教了他,他就会去碰自己的大电子琴一样。
那当然是不被允许的。
马学文愿意田野玩自己的小电子琴,也只是因为自己有一个更大更高级的电子琴,相比较下,小电子琴简直就是个破烂。
尽管是破烂,他也绝不愿意拱手送人,只肯大开恩惠,允许田野碰一碰。
碰完了还要好好放回去的。
马学文坐在琴凳上,将蒙着琴的帘子一掀,手指在纯白的琴键上抚了抚,按了一个短音,又按了一个长音。
然后他才抬身去翻琴谱,翻到中间的某一页,对着琴谱弹奏起来。
琴声时断时续,不时反复。田野仰躺在马学文家的沙发上,眯着眼睛似睡非睡。
单调的琴音有些催眠,田野梦见自己在吃方便面,好大一盆方便面。他汤都不喝,就大口大口地吃面。他非常喜欢方便面的味道,家里偶尔吃一次方便面,他总吃不够。因为他妈只肯给他泡一包,吃不饱就喝汤,还不饱就忍着。
梦里田野把一整盆方便面都吃了,他一点也不撑,口水还在源源不断地分泌着。
然后他就被推醒了。
马学文一脸嫌弃的表情。
“你好恶心,口水都滴在我家沙发上了,赶紧起来,给我擦干净。”
田野坐起来,看到沙发上一小块湿痕,他用袖子胡乱擦了擦,问:“不弹了吗?出去玩吗?”
“去哪玩?”
“去河边。”
“河边有什么好玩的?”
“去抓鱼。”
“鱼贼死了,根本抓不到。”
“我帮你抓。”
“那走吧。”
马学文拎了一个小桶,小桶里放着一个网金鱼的那种金鱼网。
其实金鱼网是毫无必要的,因为指望它是不可能抓到鱼的,即使网到了鱼,鱼一个翻身,就逃脱了。
金鱼网不能网野生鱼,只能网家养鱼。
想抓野生鱼,还得野生网。
马学文跟着田野去他家,取了一个渔网。渔网是田野自己制作的,就是两根腿长的棍子,中间连着双层的废弃蚊帐。
整个渔网看起来有点像大号的圣旨。
他们顺着河一直走到上游更荒僻的地方。那一段有一片深水区,深到可以在这里潜泳。
不过这条河到底不是大河,即使是深水区,六岁的田野站进去,水深也就到他大腿,并没有多少危险。
田野怕弄湿衣裤,干脆把它们都脱了,只穿着内裤踩进水中。
他一下水,自动就俯身下去,成了一个游泳的姿势。他狗刨着游到对面岸边,那里是一处小高地,上方没有落脚处,下方埋进水里的部分则像溶洞一样凹进去一个坑,坑上上附着着细长的水草,水槽摸起来绒绒的,被水流冲刷得来回摆动,触感不像植物。
马学文将小桶放在岸边,将短裤挽起,一直挽到大腿根,然后拿起田野的脏旧渔网,也下了水。
田野去的地方地下都是泥,不仅脏,还有可能有蚂蝗。马学文非常怕蚂蝗,以前他跟田野在河边玩,田野搬起一块大石头,一条蚂蝗翻涌着黏在马学文的脚背上。马学文踩着水,劈里啪啦往岸上跑,边跑边叫,拼命甩动他的脚。他脱离了水面,站在岸上低头一看,蚂蝗还在脚背上,他又嗷的一声,用另一只脚使劲踩沾着蚂蝗的脚背。结果蚂蝗没掉,他自己失去平衡差点掉回河里。
田野也来到岸上,来到他身边,他一手抓住拼命乱蹬的马学文的脚,另一手去扯脚背上的蚂蝗。
蚂蝗被他扯断了,一半被丢进草丛里,另一半还黏在脚背上。田野看看马学文,马学文被田野捏住后已经不动了,此时似乎有些脱力,满额头的汗。
田野想起他尝过马学文胳膊上的汗水的味道,是咸的。他不知道这个咸度够不够,不过试一下也无所谓。
所以田野就在马学文的额头上蹭了一下,擦了一手指的汗,再去揪剩下的一半蚂蝗。
蚂蝗的身子蜷曲着,扭动着,不肯屈服。
田野发了狠,将拇指与十指一对,两个指甲像钳子一样卡住蚂蝗,用力一揪。
这次蚂蝗没再断裂,而是成功被揪下去了。
田野松一口气,抬头冲马学文笑。
“好了,没有蚂蝗了。”
*
田野从水中浮出来,站定在对岸水坑出,他侧身对着那一处漆黑的水坑,抬起一脚猛踹。
他踹得力度就好像那不是脚,而是铡草机。
欻,欻,欻——
他一点也不怕水底是否有碎玻璃或尖石头。
田野经常光脚走路,小小的脚板不知何时就磨出了一层厚茧。马学文仔细看过田野的脏脚,说田野的脚底触感就像干枯的玉米杆子。
田野说:“这是软猬甲。”
逗得马学文哈哈大笑。
*
河水肉眼可见地变得浑浊,而田野还在踩动不休。
马学文正撑着渔网在他下游等待。
田野一边踹水,一边用脚往下游驱赶。他感觉脚背上有泥鳅滑过,他顿时安下心来,这说明确实有鱼。
马学文虽然撑着网,但他身躯站得尽可能远离浑水,因为他怕水里有不喜欢的生物。
田野感觉差不多了,就走到马学文身边,接过他手里的网,自己将两个杆子一收一抬,端起来就往岸边走。
马学文早就先他一步上了岸,他能看见渔网中有一团黑泥和草叶,同时也能看到不时有银白色的小鱼在其中蹦蹦跳跳。
田野将渔网摊平在岸上,两人开始在渔网里捡鱼。
渔网里最多的是白票子,也就拇指大小,马学文有一点嫌弃。但比起泥鳅来,他还是更喜欢白票子,因为他姥姥说过泥鳅很脏,他家从来不吃,所以他就挑着白鱼捡进自己桶里。
鱼不多,田野并不打算拿家里吃,而是要把这些鱼拿去喂鸭子。他家鸭子特爱吃鱼,每次喂都疯抢。马学文最喜欢看鸭子抢食的样子,他有时候还会用绳子将鱼拴起来,拿去钓鸭。
鸭子腿短,跑不过马学文,马学文扯着鱼满当院遛鸭,快乐极了。
两人又在别处深水里网了几次鱼,一上午时间就这么消磨掉,然后两人一起来到田野家,先让他把泥鳅喂给家里的大鹅,再一起去马学文家喂鸭。
马学文家养了鸡和鸭,没有养鹅,而田野家只养了大鹅,没有养别的。
田野家的大鹅一般都不在家,只有中午晚上才回来吃饭睡觉,平时都在河边玩耍。
现在刚好是中午,田野家的大鹅们都在院子里食盆边等着,不时朝窗户嘎嘎叫。
平时它们就是这样召唤田野给它们喂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