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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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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2018年·路小北的试镜
1、
“所以，过了零点，你们喝了几轮酒，您和您的男朋友刘念就回房间了？”
“是。”
“一直在房间呆到今天中午？”小李问。
“对。”
“这间中有收到路小北的微信吗？”
“有。”钟夏说，“零点左右时他发了几条，就是祝我生日快乐。”
并不仅仅是祝他生日快乐，路小北连发了多条微信给钟夏，这也是小李第一个就要找钟夏来了解情况的原因。
路小北：导演，您还在包间吗？不好意思没法陪你等零点了。
路小北：祝你和刘念哥幸福啊，导演。
路小北：出来了一趟，我居然有一丢丢发烧了。
路小北：我快到医院了，外面下雪了，真是好冷啊。
路小北：0点到了，生日快乐！这次真的祝你生日快乐！！
路小北：有时候在想，这部戏要是一直不结束就好了……我可以一直呆在角色里，你也可以。
路小北：现在又有点想见你。
根据路小北身上的血迹、积雪和最后一条微信的时间推测，他坠落的时间大概是凌晨0点30分-1点30分之间，也就是他返回医院后没多久就出事了。他的手机摔在了头边不远处，屏幕摔得粉碎，但功能未损，各种通讯工具的记录均在。
他发给钟夏的微信非常有趣，口吻是有莫名的暧昧，当然也可以算是发给兄长前辈的撒娇，但对象是钟夏，钟夏是个帅哥，又是个出柜有男友的帅哥，这让路小北昨晚那几条微信显得更为出格、微妙和似有典故了。小李本不想那么八卦，但总是警醒了一点：三个男生、一对同性情侣、一堆暧昧微信，按照惯例，必然有情感问题，年轻警官直觉这里有事可挖。
“您当时没有回复他吗？”
“没有，当时我和刘念在讨论一些事情，为了方便沟通，我就统一都没有回复，暂时先关机了。”
“一直到今天上午都没有开机？”小李说。
钟夏说：“对。”他想了下措辞，“我关机后，把手机放桌子上，后来因为我们……”他停顿了下，“怎么说呢，不小心把手机摔地上了，当时也没太注意，今天上午我助理找我找不到，给刘念打电话时，我才发现我手机没法开机了。”
“哦……”小李沉吟，习惯性地点了点头，“这么激烈吗？”他语气在玩笑、讽刺和陈述之间。
钟夏看不出是否被冒犯，他只是笑了笑，他望着小李，真诚地说：“是，你懂的。”
这我不是很想懂啊！！小李内心呐喊。
如果是正式审讯，小李可能会说“您可严肃点吧”，可惜钟夏现在并不算是嫌疑人，准确地说，人家有不在场证明，只是一位配合工作的相关群众，小李应该保持礼貌，他呵呵干笑了两声。
钟夏则掏出他坏掉的手机，放在桌子上，推到小李面前，“您可以拿走去查，我手机里也没什么秘密。”
小李赶紧点头讪笑，“我没别的意思哈。那我再和您确认下，从昨晚的12点到今晨11点前，您和您的男朋友都一直在房间，进行一些激烈的争执与讨论，没有出过门。“
“是的。”钟夏说，他很体贴地补充，“酒店是封闭管理的，进出都有记录。”
“好的好的。”小李礼貌，“我提前了解下，希望您不要介意。”
“不介意。”钟夏说。
“那我继续确认一下，您在回房间后，关闭了您的手机，为了和男友沟通问题。”小李说，“方便问一下，什么问题需要你们这么专注讨论嘛？”
“不方便。”钟夏一动不动地说，他眼睛没有躲闪。
“啊？”小李被他的气场震慑了下。
“我说，不方便问，我们的私事。”钟夏重复了下，这次附送了一个微笑。
“好的好的。”小李讪笑地继续低下头。
这个名为钟夏的年轻导演，整体来讲态度松弛又诚恳，小李能感受到对方的坦然，他大概率不是啥嫌疑人，但总觉得哪里不对的叵测。其实此前他就听说过钟夏，能让人民警察听说过的导演，至少上过几次热搜的。他知道，钟夏是个海归的帅哥导演，因为拿过少量逼格小奖，加上相当不错的外貌，给他的作品有了加持，一度人气飙升，他回国拍的多是中型剧，和一两部中成本的电影，这次是第一次领衔大投资。
钟夏本人是有些光环在的，他是个京圈富二代，家里都是帝都老干部，在投资圈和竞体教育领域都很有实力，好歹算个太子爷，但太子爷没有太多的使用家里资源，反倒一个人施施然地独闯娱乐圈，闯了五年，终于有了几分名号。去年他自己组了工作室，团队很喜欢推他在横店、北京以及各地片场，和演员打篮球的视频，多是一些老板上篮很帅结果各种摔倒的窘迫瞬间，主打一个“我们导演是搞笑帅哥”的反差萌路线，这让他人气更为飙升。
再后来，也有人考古了他为何看上去健壮灵敏，打球却似乎不太在行的原因：读大学前，钟夏曾是绿城高中篮球校队的主力，绿城高中是北京著名的体育试点校，他和同校田径队的刘念也是在读期间认识的，尽管篮球队不像专出职业运动员的田径队那么强，但实力也算不斐，钟夏好歹是半个体育生，可他在大学时代遭遇了一场意外，膝盖曾被重创，恢复艰难，被家里送到美国治疗，手术修养长达1年。
好在是天龙人，钱跟得上，治疗也没耽误，所受影响不大，唯一的影响就是篮球水平每况愈下，越发业余，结果还人菜瘾大，经常被圈子里的其他导演演员虐，他每次打完球都一瘸一拐，但也总是乐呵呵的，“能玩就行，输了也行，不是大事儿”，无论是大少爷的松弛感，还是他与生俱来的潇洒，似乎都不重要，他的公众形象就是能让人感到放松。
可能因为过去做过篮球手，尽管打不了职业，钟夏的个子在普通人里算挺高，至少185左右，他无论站着还是坐着都有点俯视的压迫感，眼带镶嵌的笑容，总令他微微低头看人的姿态有调情的错觉，所以他有一些绯闻，有男有女，但最后都不了了之。
他和他那个更为低调的运动员男友非常稳定，稳定又低调，要到这一两年大家才知道他们是一对，大家对于钟夏的绯闻就更没了可信的兴趣，而从路小北和他的关系来看，钟夏对于边界感的拿捏有些刁钻，他在情感上也没那么无辜吧，他只是滑不溜手，小李想。
小李在手机上记录了半天，又想起来什么地发问：“哦对了，听说路小北能来演这部大剧，是您钦点的。”
“我钦点？”钟夏依然维持着微笑，他说，“这都是怎么传的，我并不配。”
2、
2018年的这个夏天，钟夏的首部武侠剧正式在北京建组筹备，是大剧，男女主一早就定了一线演员，其他角色仍需甄选，他有三天专门在筹备公司面试演员，也是在那段时候认识的路小北。
路小北是新疆人，五官立体、皮肤美好，算得上外型出色，可这圈子，外型出色的人多了去，钟夏早就看麻木了，第一轮形体表演时，他没有特别注意路小北，直到第二轮自由表演时，作为一个古装剧的试戏，路小北展现了极度的反差，他站在台边眼神闪烁，一脸怯生生的天真和茫然，可上了台却松弛得一塌糊涂，给自己这个小神仙反派角色设计了一些超现实的细节，诸如拿着一根不可能出现在戏里的双棒冰棍当道具，突出角色的邪恶和无厘头。
结束表演后，钟夏问了他几个问题，比如为什么会设计小神仙吃冰棍，他就又变得怯生生的天真和茫然，仿佛表演就是自然天成的鬼上身。临出门时，他从宽大的衣服里又掏出一根未开封的双棒冰棍，怯怯地放在钟夏桌子上。
“导演，你尝尝，这个很好吃的。我在想，即便是反派，也想吃点甜的东西。”他毫无逻辑地说，继而忽然闪闪烁烁地笑了起来，他为了这个角色试镜已经染了金发，和皮肤辉映出一种鬼魅的光晕感，非常超现实。
他这一轮给钟夏印象深刻，他问了下选角组的意见，知道路小北是自己过来面试的，虽然签了一家很大的经纪公司，但作为小演员，都是共用经纪人，经纪人的重心也不在他身上，全靠他自己四处面试找机会，非常积极努力。
知名度确实还没有很高，他面试的这个角色本来是给一些小流量准备的，钟夏倒不至于为了他逆了资方和流量们的意思，就和CASTING提了一些提前进组训练+一段时间内不能接戏+技能上的刁钻要求，配合低廉的价格，似乎有点不厚道，但是能答应就用他，年轻人嘛，总得为了机会牺牲点什么，钟夏这样说着，就拍了一张双棒冰棍的照片给刘念发了过去。
“好久没吃这个冰棍了。”他给刘念发微信。
路小北能入围他的眼，这个冰棍也居功不小，毕竟刚和刘念谈恋爱时，冷冰冰的对方最喜欢在夏天给钟夏买双棒冰棍吃，掰开一人一根，吃点自己的再换着吃对方的，这冰棍便宜得很，可刘念买给他时，总让人感受到分享的亲昵感，这是专属青春的回忆。
“谁给你的？”过了一会儿，刘念给他回复。
刘念又补了一句：“你的胃最近别吃凉的了。”
钟夏自回国干了导演这工作，如做苦工，朝不保夕、没日没夜，一日三餐也没个饭点，久而久之落了个胃炎，前两年频繁的跑医院做胃镜吃药，好在这两年靠各种少喝酒多注意才慢慢稳定了下来，刘念也再不给他买零食、买冰棍了，青春时代来自他的冷冰冰的仪式感逐渐消失了。
“放心我没吃。”钟夏回复，“其他演员买的，就是突然想你了。”
“那你晚上早点回来。”刘念回。
“我今天得加班把演员定完。”钟夏回复哭脸，“这个戏筹备期不长，得抓紧时间。”
“哦。”
到了晚上，刘念倒是来筹备组了，他冷着一张脸，拎着一大堆外卖走进了钟夏的办公室，刘念说主要来看看钟夏有没有偷吃冰棍，钟夏说我是那种不自觉的人嘛？两个人挤在都是道具和美术图的办公室里喝粥吃菜，刘念陪他到很晚，最后还在沙发上窝着睡着了，像一只无知的猫。
那一天发生的一切都让钟夏心情很好，于是当晚上，路小北给出回复，答应了所有的刁钻要求和低廉价格，钟夏当即拍板定下了这个不知名的小演员出演重要角色。
3、
可能是格外珍惜这个跃升的机会，也可能知道是导演的特别提拔，路小北对钟夏可谓一直是主动热情。
极度主动热情的演员钟夏也见得多了，但他有一颗敞开的防备心和必备的拒绝经验，凡是走进他房间的男男女女，他都会说：“我有人了，他管得比较严，有事可以聊，不过只限在客厅哈。”
当时路小北则亮晶晶、笑嘻嘻地说：“好的导演，我也有对象的，你放心吧，我不会骚扰你的。但你是我伯乐、是我恩人，我不能辜负你的期待，如果你觉得可以，我想偶尔过来跟你请教下剧本和表演，我想聚焦下你的要求，不能在现场花费你的精力。”
这小嘴叭叭的倒是挺会说，钟夏望着他，说好啊。
后来从筹备到拍摄，慢慢地两个人变得熟悉起来，于是也会约着收工后去吃吃东西。
路小北一副天真纯洁的样子，实际烟酒俱全，烟瘾还很大，只要镜头之外，就急匆匆地叼根烟吞云吐雾的，可能演员行业压力大，白天烟、晚上酒，用以缓解下无穷无尽的重压。
经常坐在监视器的路小北也提高了钟夏抽烟的频率，本来他不拍戏在家，和刘念在一起时候都奋力控制，结果被带动着破功，一包一包的用以提神和消愁。抽烟加强了两个人的关系，吞云吐雾令人放松，他们也共享了很多工作之外的事情。
路小北很快就知道了刘念的名字，只不过这个刘念并不是像钟夏说的那样对他管得很严。
“导演，我看刘念哥几乎不管你啊。你干嘛说他管你很严？”
“…………”钟夏无语。
“你一定很想他吃醋查岗是不是？”路小北小机灵鬼式大笑，“可惜他是酷哥！”
“………也不必说得那么明白。”钟夏拍拍他。
刘念确实几乎不太出现，他和钟夏这些年的关系，归于平静，两个人都很忙，每天抽时间通个微信视频，忙的时候就匆匆说个一分钟，不忙的时候会聊一会儿。
路小北偶尔瞥到过，礼节性地赞美过刘念的外貌，虽然男嫂子在视频里总是蓬头垢面，不修边幅的样子，但钟夏导演的审美肯定是好的，刘念有一双非常专注明亮的眼睛，在视频里也灼灼发光，是有几分刚正不阿却闪烁其词的撩感。
他也去查过刘念的资料，第二天和钟夏吹捧，原来刘念哥哥是个如此优秀自律的运动员，一通吹捧之下，也知道了不少刘念和钟夏过去的事情，这一对是低调公开的状态，倒是没什么秘密。
“原来你们两个能走到一起这么不容易啊。”路小北捧着脸，亮晶晶的说，“刘念哥哥当年差点做不了运动员，还受伤、还差点跟你异地分开。导演你为了他，去卖画和打工，在美国买了公寓、找了教练，给他找了渠道，接他去了美国。怎么会有你这么好的人呢？刘念哥一定很幸福吧。”
这种马屁一点技术含量没有，无趣的话，钟夏一般懒得听。可路小北格外的真诚，他似乎是真的在羡慕刘念的幸福、真的在感慨钟夏的能力，他太年轻了，眼睛里全都是相信，这让他的废话显得没那么废话。
“导演，你这样的人真好。”
“很小的时候喜欢上一个人，就可以一直不变。”
“你喜欢的人也能一直喜欢你，无论遇到什么都可以克服对不对？”
“我们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希望喜欢的人幸福。”
“如果你没有刘念哥，你也不会这么努力，也不会走到今天。”
说实话，路小北一通输出时，钟夏不总是在听，他觉得路小北挺可爱的，但是话过多过密又过于正能量，他偶尔有一点不耐烦，于是他嗯嗯嗯地发微信和工作，当他是背景音。
然而魔音绕耳久了，他居然有点习惯了这种永远抚慰人心的马屁声声，也有点被这种正能量洗脑了。
我还真就是个情圣啊！他恍惚间发现了这一点，会自我感动个5分钟，自我感动多了，快乐和满足就如约而至了，不得不说，钟夏觉得路小北这种嘴上全是甜言蜜语的年轻人也不错，像一颗糖，能够融化在空气中。
4、
但是，钟夏后来发现，他几乎没听过路小北说自己的事情，这个天真的年轻人总是在倾听、在迎合、在赞美，这永远昂扬的正能量中，总是显得努力和挣扎。
他也关心过路小北，对方依然用那种天真甜美的口吻简单地说着：父母在新疆老家生活，都不懂这个行业，本来不支持孩子搞这行，可因为他坚持，就同意他来北京读表演，他不觉得自己长得不错，因为这种长相在新疆遍地都是，他没有美人的坚定和自信，加上混生活困难，于是有些讨好型人格。
他特别感谢钟夏给他机会，也特别开心钟夏是这么好的人。
一通聊下来，钟夏心想：咋还是这么正能量呢？真的是半句行差踏错的坏话和抱怨都没有，他说着如此天真甜美的话，可是又有一股子超越自己年龄的成熟和妥协感。
钟夏于是多问了一句：“对了，你不是有对象的吗？”
路小北愣了下。
钟夏说：“怎么没来探探你的班？第一次上这么大戏。”
何止没有探过班，连看他打电话或发微信都很少，这个对象的存在感居然比刘念还低，即便低调冷淡如刘念，一天一个电话也是不可少的。
钟夏本来没想问，但和路小北聊天多了，感觉是不是应该回报点关心给他，就入乡随俗地关心起对方的生活琐事。
路小北听他问题愣了一会儿，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他，像是把茫然延伸到了很远的地方，过了好一会儿，才空空地笑了起来。
“哥哥他好忙的。”路小北说，他很直接地点出了对象是个男生，在钟夏愣了一下的眼神中，马上说：“对呀对呀，我也是有男朋友的，从小就是这样，和导演一样是不是？”
好像也不是很一样，钟夏自己是直转弯，但他也懒得解释，白白地得多说好多话，他说：“那挺好的。”他又问：“你对象做什么的？”
“做什么的？”路小北咬了咬烟尾爆珠，点上了烟，才说：“他有很多很多事情要做，我们也是希望能让生活变得更好，所以都在各自努力呢。”
什么鬼……怎么还是正能量话术呢？钟夏感觉聊不动，他说“明白”等敷衍话术后就没再继续。
“有机会，一定把他介绍给导演认识。”路小北却突然又真诚地补充，说完后，脸上露出了非常非常幸福的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