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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主人死后家里的宠物吵起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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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亮碧天,轻薄的云片边划过一群群鸟雀,条条悦耳的鸣叫随飞翔的弧线起伏,宛若一幅自由的水墨画。水蓝色的苍穹下,则遍地开满了各色花草,品类上千,五光十色,皆畅然地灵动着腰肢,优雅依偎,又有不少小虫痴迷地蹿于其间。
蓁蓁泽踱过去几步,便逐渐会听见伶俐清脆的水流声。水流声从耳间灌入身体,有着洗涤净化的效用,故而驻足此地,心胸里一切烦闷都能被一扫而空;独余清透,连身子也能酥软几分。
是以,此条以水声闻名的河流便被称作忘忧河。
水云天,忘忧河畔,水流汩汩。尤澈低头,注视着忘忧河里那张闭上眼睛的脸庞。
忘忧河水清得几乎看不见,从来只有那隽永又神奇的水流声证明着它的存在。尤澈曾经怀疑这河有着什么天然的斥力,所以万年来都没有东西掉进去过;但现今,他看着沉落于水底的躯体,想着这项怀疑也不尽然。
洛矣的模样并不像一个已死之人。
他的脸仍像尤澈往常见的每一天一般白皙,眼下那层不明晰的薄红也没有褪去。额头、闭着的眼眸、鼻子、嘴巴、脸颊、耳朵,皆无受伤的痕迹。头发与衣衫同水而流,向后轻轻长长地飘散。——还是一如既往清雅的做派,让尤澈觉得像漂浮在水面上的水生幽兰,而绝无一般尸身所有的僵白。
不过他师尊本就不是一般人。
尤澈向水畔走去,脚慢慢触碰进河水。令他意外,忘忧河水竟如最寻常的水一样接纳着他。一层关于水云天神秘的印象被揭去,他有些失望。
水被拨开层层涟漪,尤澈就走到洛矣沉落的位置。河水的高度只是及腰身而已,尤澈便俯身,伸出手指去碰水中的洛矣。
手指穿过水流,停在洛矣的脸颊上片刻,尤澈又展开手掌,麦色的拇指抹过洛矣红润的下唇,直滑到嘴角,尤澈再而握住他的下巴。
没有硬。反倒比想象中还软一些。
“你师尊死了。”
尤澈刚捏了会,肩头就传来一个略细的声音。
他斜过眼看,是一只浅黄色的蝶灵。
“我叫玉腰,水云天里最大的蝶灵。”玉腰介绍完自己,下一秒就换做了嗔怪的语气,“早些时候就叫呼晴来找你了,怎么现在才来。”
想来,呼晴就是那只吵闹的雀灵。
尤澈不回答,反问:“为什么说他死了。”
“不信?”玉腰说着,绕了尤澈周身一圈,“没有呼吸,没有心跳,不是死,难道算活着?”
尤澈松开手,去摸洛矣的心跳,果真毫无跳动的迹象。
“他是上神。”尤澈还是不信。
“小孩,”玉腰飞近尤澈,停在他的鼻尖,“世间万物都遵循生老病死的规则,你会死,我会死,上神也会死。这是天道。”
尤澈不喜欢“小孩”这个称呼,更不喜欢“天道”一词。他皱了皱眉,决定不再与玉腰对话。
他重新低头去看洛矣,开始思考怎么安置他师尊这具人不人、神不神、尸不尸的躯体。
一直泡在水里总不是什么好的处理办法。
尤澈于是半蹲下身,双臂一用力,打横抱住洛矣,将他从水中捞了出来。
怀里的躯体一出水面,一股熟悉的香气便飘进了尤澈的鼻息。
尤澈几分愣神,下意识将其抱得更紧。
——是洛矣内殿里的那股香气。
却不像内殿那样浓郁到让他丧失嗅觉,而是清清淡淡,一缕一缕的,与方才相比更是好闻了数百倍。
尤澈也就此才闻出这是一股什么样的味道。
洛矣的味道里虽也有檀香,但同时还掺着比重相当的近似于兰香的清爽味道,与檀香一轻一重裹在一起,一面刺激着尤澈的精神,一面又如同抚来一只温暖的大手,轻轻教他平静。
……但还不止。
尤澈拧着眉头仔细探寻着这股味道,总觉得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到让自己身体产生反应的气息。
能让自己的心脏隐隐地躁动起来——仿佛过去被什么压抑伪装着、而到此刻才逐渐被召唤醒来——这般的气息。
愈发强烈的兴奋紧紧缠绕着尤澈的胸膛,尤澈呼吸一凝,脑海里思绪翻涌,一些蛰伏久远的画面在纷乱里显露了出来。
他想,他知道那丝被檀香与幽香掩埋在底下的气味是什么了。
“喂,你发什么呆。”
玉腰左右飞来飞去,对抱着洛矣的尤澈抗议道。
尤澈已然回了神,仍有几分诧异。
为什么洛矣身上会有这样的味道?
难道他与人界的事也有关系?
还没等他细想,玉腰的声音又传来了:“你要带他去哪里?”
尤澈不得已被掐断了思虑,略带不爽地答:“带他回去。”
“不行!”玉腰陡然提高声量,否决道,“你不能带他回去!”
尤澈面露惑色。
玉腰停在半空,看起来有些嗫嚅。半晌,她才支吾着开口:“我先问你,呼晴去哪里了?”
“她去找朝时上神与景明上神了。”尤澈有点不耐烦,寻思与水云天的灵物交流为何如此困难。
“这个小兔崽子!”玉腰愤恨,“她自作主张找他们干什么!”
“哦,”尤澈漫不经心回道,“她觉得夙古上神仙逝,做徒弟的没着急,没良心,所以要去找有良心的。”
玉腰冷哼了一声。
“但是话又说回来,”尤澈突然话头一转,目光扫向忘忧河畔仿若沉睡的众多花草树虫,缓缓道,“我也只见得呼晴一只雀灵在着急啊。所以——夙古上神日日亲手培育的水云天一众灵物,见到上神仙逝,为何个个无动于衷,毫无悲伤之意?”
他的话音刚落,周边即刻浮起一片蠢蠢欲动的气息,尤澈鲜明地感受得到,从近至远,强大的灵力在一层一层外泛。他们匍匐在地面上,正聚精会神地盯着他的每一个举动,蓄势待发。
玉腰急冲冲地飞来:“你做什么!”
尤澈瞥了眼玉腰,默不作声。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水云天里的灵物承天道灵气而生,自然顺应天道,面对生死别离,又有何可悲?悲与不悲,受制于人之情,本无对错之分。”玉腰语气肃然,出口的话语回荡在忘忧河畔,也随灵力外泛而去,“既如此,我便说清楚。夙古上神的确仙逝了,他几日前就预感到了自己的死期,但他说想在花开的时候故去,所以才在清晨的花醒时分,用最后的灵力销毁了自己的内丹,沉入了忘忧河。”
“水云天倚靠天道,自有豁达之意,虽不能更改天命,但天道容许他人意愿,何况夙古上神同我们相伴千年,他的最后一个心愿,我们定要守护。”玉腰庄重地与尤澈道,“放下他。忘忧河是夙古上神自己的选择,你不能干涉他。”
尤澈挑眉,眯眼勾起嘴角:“若我说不呢?”
“你!”玉腰恼道,转而凶恶而言,“敬酒不吃吃罚酒!”
一刹那,匍匐在地上的灵力轰地腾起。尤澈抱紧洛矣,伸手,硕大的火球在他手心跳动,他用力举起,火球迸发出巨大火光,呼啸着坠地疾速蔓延,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吞噬了地上的淡蓝色光芒,转眼底下已化作一片焦土,无数火星在空中燃烧,向上示威般地窜动。
“住手!”玉腰高声叫道,她冲到尤澈手上,翅膀也被火星烧焦了,“这是神霄金火?你不是捡来的小兽吗?你到底是谁?!”
“让开。”尤澈置若罔闻,吐出二字。
“……你今日烧了蓁蓁泽,还想抢走夙古上神的神体……”玉腰咬牙切齿地说。
“我赢了。”尤澈平静道,“我的战利品。”
玉腰满腔怒火,却做不出什么抗争。她眼睁睁看着尤澈抱着洛矣踏上岸,顺自己炸开的一条焦土小道走出去。缀着火星的黝黑路上,二人湿淋淋的衣衫在燃烧着火星的高温里被快速烘干,就连洛矣浸湿的长发也变得干爽,松软地垂落,随风轻飘。
只见抱着人的男人走了数十米,忽然又停下来,回过头,遥遥地传来声音给玉腰:“朝时上神要是到了,就请他到枕檀殿来吧。”
语罢,又转回头去。不知是否是玉腰出了幻觉,她好像看见尤澈回头的那一秒,眼眸倏地同地上炸满的火星一样晶亮。
尤澈将洛矣带回了内殿,一进屋便发觉到不对。
他再次走近那鼎银鎏金熏炉,又埋头闻了闻洛矣的颈间,一缕细软的香气钻进鼻子——皱眉——所以,熏炉里的香味确实消失了。
这么浓的香气竟然全部没有了。
尤澈把洛矣放至软榻上,仔细环顾了屋内。一个时辰前没有看清的屋景现下清晰地呈现在眼前,尤澈巡视一番,没有发现外来的迹象。
他又盯回熏炉,同时使出一些灵力,熏炉纹丝不动。
再用灵火探了探熏炉,他大概能推测出这是由一件上古神器改装出来的。
尤澈收回灵力,抬手摸了摸炉顶雕刻的兽物。这一次,倒是没有冲力再冲上来。
兽物用的材质与熏炉的很不一样,摸起来温润还带有暖意,更像是品质极好的玉料。在日光的照耀下,整只兽物玲珑剔透,透出清澈的青绿色,镌刻精细的线条显得细腻无比。
细看,不大的嘴巴缝隙中还衔着一颗泛着暖光的宝石。
原来是丹玱之作。尤澈想。
那就不意外了……毕竟丹玱还自称是他什么,天上地下排第一的粉丝。
也是。尤澈恍然顿悟。他思来想去都想不出洛矣将自己的真身玉刻放在近身熏炉上的理由,看来估计是相中了丹玱的雕刻技艺,又想沾点佛光,拿来装饰了。
不自觉松下一口气。尤澈又摩挲了几下雕饰漂亮的狻猊玉像,便帮平躺在榻上的洛矣整理好服饰。他纠结了下神仙死后是否会腐烂,最后还是施了几道咒,确保他的这位师尊不会发臭,以及被一些外来者偷走或是施暴,才离开檀华殿内殿。
折腾半日,尤澈回到枕檀殿已觉身心疲累,草草沐浴了一通,给自己的狮耳熏炉加了些香灰,便上榻休息去了。
但没有立刻睡着。——而是想着洛矣的味道睡着的。
檀香、幽香,还有……
战火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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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已经全部安排下去了。”
侍卫小跑至将军身边,耳语。
将军点点头,垂下眼,最后一次看了看自己部署下的军队地图,卷起羊皮纸,沉声道:“走吧。”
北宣王五年秋,南朝率先违背南北合约,突击北朝边防,北朝边防未做好抗敌准备,不慎沦陷。突变第三日,北朝紧急派遣号誉“雷霆将军”的镇国公箫吟前去击退收复。
箫吟奉命,率领七万亲兵快马加鞭至边防,兵分三路,用声东击西之法收复了第一个北边的关口。
随后,箫吟决计三路南下,借地形以三势围困南朝军队,一举拿下第二、第三个关口。
却无人料到,围困当日,另一场惊变悄然而至——萧吟迟迟没等来的第二支兵与南朝的增援一起出现在了南朝军队中。
——萧吟的亲信之一,五年共同作战的战友,早已与南朝勾结,背叛了国家与朋友。
猎猎西风,黄沙席卷,浑浊的尘土扑打在人脸上。艳红的圆日凝固在山峰背后,倾倒着颀长的人影。
萧吟立在坡顶,注视着下方齐整有序的茫茫军队,目光如炬。
“将军,四面都被……包围了。”
苏秦飞面色凝重,喃喃道。
萧吟不语,仍然盯着整装待发的士兵们,眼神若刀锋,愈发锋利鲜亮。
苏秦飞没看懂萧吟的反应,一时都忘了焦急。“将军,我们下一步……?”他连忙试探问道。
半晌,面前微薄的嘴唇才张开,清晰地咬出一个字:
“杀。”
苏秦飞心脏狂跳,他颤抖着声线应下:“是。”
仿佛一滴张扬着血性的浓墨从箫吟身上滴落,飞速渗透进黄沙。苏秦飞小心屏息,转身前去下达命令。在下坡的途中,他抬起头,看了眼渐渐堕落的红日,鲜红色涂抹在悬日周边,凌冽地侵入橙黄色云彩中。——满具生命力的浓霞图景,苏秦飞却好似看见了重霜下流淌成河的鲜血正凝固成殷紫色的情形,即使是浑黑的山风,也难以吹散谷中厚重的杀戮。
就在今夜。
苏秦飞确信着这一事实。
他苦笑一声,想不通邢索为何要选择叛变。这几年北朝与箫吟未曾亏待过他们一分一毫,甚至还将邢索提拔到了仅次于箫吟的地位。就算不为感激、不为忠义,那他也该知道南朝乃至天下的局势其实都掌控在箫吟手里,当初的南北合约更是南朝求着箫吟立下的。他根本扳不倒箫吟。
只是比他们迟来三年,打探内情的功课都没做到位,就去投敌,实乃鼠目寸光之辈。
以为做点局、临时反水、人数上风就能将箫吟擒拿了么?萧吟沉寂了几年,看来还真有人忘了当年他横空出世一人手刃千人、率领五人便扭转两国战局的嗜血枭雄面目。
不过终于——时隔五年,他也再一次在箫吟的神情中看见了当年孤身一人踏万具尸骨杀出的凶狠风采。
北落动光彩,南征如云雷。
手中电曳倚天剑,直斩长鲸海水开。
乃作雷霆将军。
不远处,战旗扑猎声作响,火焰燃烧的气息穿透空气,箫吟抿紧嘴,双手忍不住地微微抖动。
下方的士兵矩阵已经有些躁动,能够闻见的杀气越来越浓重,用力地揪着他的心。
天边风云剧变,红彤的落日与浓霞转瞬被黑云埋没。戛然,阴风中,一只黑影跳到他面前。是杀气幻化的魔煞。
魔煞狞笑,随后又幻化出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前后纷纷跳出军队,随着阴风盘旋至箫吟面前。魔煞张开巨口,一面缭绕,一面一声声地引诱着箫吟去拔腰间的剑,诱惑他飞下去去捅刺下方敌人们的要害,诱惑他率先劈开今夜杀人的狂欢。
……血雾。血雾就近在眼前。
他闭上眼睛,微颤的手捂住了自己的胸膛。温度猝然降至冰点,箫吟吸吞着刺骨的寒气,站定在数只魔煞中央,竭力压抑体内暴动的力量。
全身的经脉都在崩裂。箫吟粗喘一口气,唇被咬出血,却终究按捺不住癫狂的魔力。
猩红充斥了他的双眼,箫吟抓紧腰间的剑鞘。霹雳一道剑光闪过,重海吟啸而出,重重地插进岩层,震得半坡都轰隆颤动。
魔煞看见箫吟的败局,得意地长啸着进入了箫吟的身体。箫吟凄叫一声,魔力在魔煞的加入下瞬间暴涨,迫不及待地要冲出体外,叫嚣着杀戮。
他吃痛地按住重海,另一只紧绷的手却被魔力拨开。掌心,皱成团的纸被铺开,几个黑字未因大力的揉皱而蹭花,依旧醒目清晰。
生意兄:
不若收复国土
潜弟
北宣王五年,立冬,北朝镇国公箫吟率领的长吟军击退南朝,顺利收复边防,并言“尊祖辈之命,为求天下太平”,与南朝再立合约。
北宣王五年,小雪,北朝命长吟军撤退。冬至夜,一支军队突袭南朝边防,原本撤退的长吟军忽而复返。小寒,北朝正式攻入南朝疆土。
北宣王六年夏,长吟军攻破南朝国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