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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chapter 5.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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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国航班渐渐降落广州白云机场航站楼。
直到气流的颠簸将林真震醒,她仍依稀记得多伦多的公寓楼里,于帧和她说的那些话。
“八年了,其实你根本忘不了他。”
“真真,我太了解你了,你是不会甘心和一个人的关系戛然而止的,痛苦无法从你的世界里被暂停,你更喜欢直面痛苦,让它真正的过去。”
他望穿了林真的犹豫,她的悲伤也就成了他的悲伤。
“你爱他,回去见见他吧。”
“不管是抢走他,还是斩断他,这辈子,你们之间总要有个了结的。”
那是于帧和她重逢的第八年,但这无数个日日夜夜,他从没有过哪怕一秒的时间,觉得他的真真是真的回来了。
她的人在这,泪水却始终浸泡着心脏,于是多伦多的天气时而狂风,时而阴沉,于帧再也看不到晴天了。
“于帧,谢谢你。”
他摇了摇头,迈出一步走上前,试探地轻轻将她揽在怀里。
林真没有拒绝。
这些年的陪伴和守护,林真知道,于帧始终在等,而且等的很辛苦、很心痛。似乎他就像一个沉默的影子,寸步不离地跟在她的身后,亲眼看着她是如何忘不了万里之外的另一个男人。
她很愧疚,也很抱歉,这些年无数次悲伤的时刻,她宁愿自苦,也没有回头看一眼这个人。
但爱是无法被决定的,她始终忘不了广州的那半年。
多伦多的夜色下,机场的航站楼外,站着一对别离的男女。
她逃了这么多年,终于还是要回去了。
“注意安全,如果不开心,随时回来。”
“我一直在。”
于帧不敢多说,怕让她为难。
林真点点头,始终不敢去看那双温柔的眼睛,那其中包含着太多她回应不了的情绪。
“于帧,这些年,我...”
她的话刚说一半,于帧就用一个突然的拥抱截住她的话。
低沉的声音从耳旁传来,她听见于帧说:
“这些年,是我要谢谢你,在我漫长的一生中,赠予我有你的八年。”
如果你还愿意,就回来,回到我身边,我们结婚。
这句话他没能说出口,压抑着的不是碍于情面的尴尬,只是不想她为难。
她抬手环抱上于帧的背脊,宽厚的身躯温热无比,可他的双手微微发抖,明白自己即将又一次失去。
飞机入云,跨越她丢失的八年,再次落地。
林真坐在出租车后座,望着窗外模糊的广州。
雨水像被撕碎的银线,密密麻麻地砸在挡风玻璃上,雨刷器徒劳地左右摆动,却始终擦不净这片混沌。
她终究还是回来了。
多伦多的八年像一场漫长的冬眠,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冷静,足够淡漠,可当飞机降落在白云机场,熟悉的湿热空气扑面而来时,心脏还是不受控地抽痛了一下。
“麻烦去珠江新城。”
她对司机说。
那是她和陆争曾经住过的地方。
车载电台的信号被暴雨干扰,断断续续地播着天气预报。
林真掏出耳机,指尖在音乐列表上悬停几秒,最终还是点开了那首《别去打扰他的心》。张惠妹沙哑的嗓音在耳畔响起时,她恍惚看见二十九岁的自己蜷缩在机场候机厅,单曲循环着同一首歌,沉默着红了眼眶。
雨水在车窗上蜿蜒成河,倒映出她模糊的侧脸。
她下意识摸了摸左手手腕,那里曾经戴着陆争送她的碎钻手镯,因为带的时间太短,连一道供人痛心的白色痕迹都不曾留下。
可她能感受到手腕上灼热的印记,像是岁月留给她一个人的疤。
车子驶过猎德大桥,珠江在暴雨中变成翻滚的铅灰色。远处IFC的轮廓隐没在雨雾里,像一座海市蜃楼。林真突然想起离开前那个夜晚,陆争就是站在这栋楼下,衣服被雨淋得透湿,却固执地仰头望着她的窗户。
她看见了,却当做看不见。他明明可以上楼挽留,却还是选择最痛苦,也是最无用的方式。
“女士,前面就到了。”
司机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林真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回应,前方一辆黑色轿车突然毫无预兆地变道。
刺耳的刹车声混着司机的咒骂在耳边炸开,整个世界突然天旋地转。
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她看见安全气囊在眼前爆开,像一朵惨白的花。耳机里的歌声还在继续:
“为他的爱,不顾一切的等待,心里面,怎能轻易就说再见。”
雨水混着血水从额角滑落,恍惚间,她似乎又回到了多伦多的雪夜。
那时她总在想,如果当初她不那么理解他的为难,执意要他在两个人之间做一个选择,他会怎么选,他会选吗。
而现在,答案终于不再重要了。
陆争站在太平间外,手指死死攥着鹿桐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
“你不要来,没资格见她。”
走廊的灯光惨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道永远跨不过去的沟壑。
他终究还是看见了林真。
透过门缝的一瞥,她安静地躺在那里,手腕上空空如也,那枚只有他们两个人能看到的光圈刺得他眼眶发烫。
陆争的喉咙突然哽住。
八年前他亲口告诉林真真相的时候,她摘下手镯砸在他身上的画面还历历在目,金属落地的清脆声响至今仍在午夜梦回时将他惊醒。
珠江新城的电梯依然需要刷卡。
陆争站在1426门口,颤抖着输入那串熟悉的数字。
311115。
是林真和他的生日。
电子锁“滴”的一声解开时,他几乎跪倒在地。
房间里积了薄薄的灰,却奇迹般保留着生活过的痕迹。茶几上摆着半瓶没喝完的百岁山,瓶身已经落了灰。开放式厨房的挂钩上,还挂着她最爱用的粉色围裙。
陆争恍惚看见八年前的林真,她最爱系着这条围裙在灶台前手忙脚乱,为他研究一道道新的菜式。
她最爱吃辣,陆争却不喜欢,于是她总会在做自己最爱吃的青椒炒五花肉的时候,少放半根螺丝椒,让陆争能就着米饭多吃些。
浴室的热水器居然还能用。
这八年,她没有回来过,却坚持每个月安排阿姨打扫卫生,水电费也正常续着,营造出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的假象。
陆争决定在这里住一晚。
【今天我不回去了,你带孩子早点休息。】
热水淋湿他的全身,蒸汽渐渐模糊了玻璃门,陆争模糊了视线,分不清是泪还是水滴。他抬头偏向侧面去看,突然发现玻璃上隐隐约约透出些字迹。
水珠顺着那些歪扭的线条滚落,雾气渐渐显现出两个模糊的字母。
lz。
他颤抖着伸手去摸,指尖触到冰凉的玻璃,晕散了字迹。
花洒的水突然变得滚烫。
陆争蹲在氤氲的水汽里,终于明白这场长达八年的告别有多残忍。她恨他入骨,却连搬家都没换掉门锁密码。她拉黑了他们所有的联系方式,连能让他重新联系自己的通道都没有留下。
她逃到地球的另一端,却在浴室玻璃上刻下永远无解的谜题。
lz。
林真。
还是,陆争。
水雾越来越浓,镜面上的字迹渐渐融化。
陆争想起去年冬天在商场偶遇鹿桐,她冷笑着说林真在多伦多过得很好,让他不必担心。他知道鹿桐还是给他留了面子,没有在谢嘉沁和孩子的面对他破口大骂。
只是一想到她其实从未忘记过自己,心底的那道伤口,就永远无法结痂。
原来有些人,连爱都要用恨的方式表达。
陆争说过他恋痛,或许林真比他更舍不得那些痛。潮湿的隐痛被她带去遥远的北方之国,大雪盖住了她的念念不忘,广州下过的那些暴雨,是她一生的酸涩。
林真去世,是在十一月。
距离陆争的生日,也不过几天。
2031年,冬。
广州下雪了。
薄透的雪花细细地从空中飘下来,如果不是见过雪的人,或许会以为这是一场微凉的毛毛雨。
陆争回到了他和谢嘉沁住着的别墅区,刚走到院子里,就被忽然落下的雪留住了脚步。他忽然很想知道,在加拿大的那些年,林真过得好不好。
拿出手机,他鬼使神差地给鹿桐发去一条信息:
【多伦多的冬天那么冷,不知道于帧有没有照顾好她。】
对面几乎是秒回了他:
【于帧?这关于帧什么事?】
陆争有些疑惑,还以为林真没有告诉过好友近况,于是指腹敲击着屏幕键盘,再次发送了一句:
【真真既然嫁给他,他当然要好好照顾真真。】
最上方显示对面始终在输入中,删删改改后,鹿桐终于发来一句没那么难听的话:
【陆争,你是不是蠢,真真根本就没有结婚。】
【她做的一切,只是想你好过一点。】
纯黑色的背景下,纯白的文字显得那么醒目,看清消息的瞬间,陆争的大脑一片空白。眼泪汹涌地自鼻尖酝酿着,酸涩的痛楚随时就要冲破他故作坚强的躯壳。
伴着广州的落雪,此刻他很想为林真痛哭一场。
可还没等泪水夺眶而出,一双小手就抓住了他的手指。
“爸爸,我想玩雪。”
陆争浑身僵住了。
他听见心脏停跳了一拍。
而这一拍,正好还了八年前初见那一晚,他为她心跳加快的一拍。
“好。”
他颤着双唇回应着,大手包裹住孩子的小手,领着他和谢嘉沁的孩子,一步一步,慢慢地向庭院的更深处走去。
他很想不顾一切地缅怀这个他藏在心底的,真正的爱人。
只是这一生冗长,他甚至没有多余的时间为她怀念。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