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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紫色 ...

  •   尚海的暖风在穿洋过海时悉数散尽,到达索维利拉时只剩下萧瑟。
      常青的欧刺柏绣在墓林间,残存的生机被浓厚的乌云抽离,肃穆迎风起。
      不知名的黑色鸟群掠过,呷走墓前的供品时让云色又压重了一层,风雨欲来。
      亚兰依将鸟群驱走,为自己的外祖父送上一束纯白的雏菊。
      这类雏菊开败都迅猛,昨天的已经筋骨全无,今天的熠熠生辉,荒诞的生死交织在大理石台上,和墓林的气息倒是一致。
      有个俊朗的外国人站在不远处,黑风衣的衣领立起挡风也遮挡住了他的表情,但目光始终看向这边。他看起来很年轻,应该不是外祖父认识的人。可如果没有任何瓜葛,谁又会在大风天站在陌生人的墓地里这么久?
      亚兰依纠结了半天还是走过去问道:“异乡人,我可以帮你什么吗?”
      “您认识我外祖父吗?还是迷路了?”
      来砚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只是说:“我来看一个故人。你外祖父看起来人缘很好。”
      “外祖父做了很多善事,大家都挂念他。”亚兰依深邃的眼窝让她天生目光柔情真挚。
      “善事?”来砚闻言不禁皱眉,看了眼墓志铭。
      “一位勇敢又善良的将军长眠于此。”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住心中的愤慨。手背上青筋暴起,握着的一根银针打滑,刺破了食指。
      “他是一个将军?真难想象杀戮和善良同时出现在墓志铭上的人会是什么样的人。”来砚轻飘飘道了一句。
      亚兰依看不出这人问话的意图,神情和语气都太过平静。“是的。那个年代基本上Alpha都是默认要上战场的。我的外祖父晚年时常常自责,他变卖了所有的资产建造了这里的修道院来帮助很多无家可归的孩子。昨天我们还去采收了雏菊在集市上卖花束,最近会有很多这样的义卖活动,您如果感兴趣可以参加。”
      亚兰依找出一张孩子们做的义卖市集宣传单递过去。来砚顺手接过,手上渗出的血还没有凝住,显得伤口有些严重。
      “您受伤了?”亚兰依从身上找出一块纯白的手帕递过去,“不知道伤口深不深,先用这个简单包扎一下吧。”
      来砚没有接,婉拒道:“不用,谢谢。应该只是刺柏划到了,不严重。”
      “亚兰依……亚兰依”不远处有人在喊,“快过来,纳尔掉进水里了……快过来帮忙。”
      教堂的孩子们偶尔会在旁边湖中捉鱼,即使修女们再三声明不可以过去,奈何总有不听话的。一条春鱼可以换三条法棍和一小筐碳,这诱惑对于贫民窟长大的孩子来说实在无法抵抗。
      亚兰依拔腿就往湖边赶,又想到今天神父出门了,修道院都是老人孩子,恐怕很难救一个十几岁的男孩上来。她转头恳求道:“异乡人,很抱歉能不能……”
      “走吧。”来砚打断了她的话,仗着腿长的优势走到了她前面。
      纳尔落水的地方离湖边不远,只是他手里死死拽着一把水草才怎么也拖不上来。来砚游过去扯断了水草把人拖上来了。
      修女们多多少少都会点急救知识,几个人轮流给纳尔做人工呼吸。或许因为索维利拉的春天还是太冷了,救人的时候又耽搁了点时间,纳尔被冻得唇色紫青,几乎感觉不到呼吸。一旁年迈的修女焦急地向天空祈求上帝保佑。
      来砚实在看不下去,挤进人群问亚兰依:“我要用我的方法救他,需要你们先停止,愿意相信我吗?”
      亚兰依看着生命体征越来越微弱的纳尔,含着泪颤抖地点头。
      来砚从风衣口袋取出一个针灸袋,取出一根银针简单消毒后,利落斜上刺入纳尔的人中。
      银针转动片刻,纳尔没有动静。
      来砚又把纳尔冻僵的两只手捏在手里,将十指刺洞放血。
      修女们被突如其来的血腥画面吓到了,纷纷转过头不看。
      尼塔塔是个年迈的修女,代表岁月的褶皱已经爬满了她的脸庞,在她丰富的阅历里从没见过这种粗暴的急救方式。她不能驳了亚兰依的面子出手阻止,只能在言语上斥责道:“我的上帝,你在干什么?”
      “你的上帝救不了他,我能救。”来砚冷冷道。十宣放血起效了,纳尔突然轻微咳嗽了一下,然后是剧烈的咳嗽,喝进去的水一股脑吐了出来。
      “赶紧准备换的衣服,热水还有毛毯。”亚兰依在前面带路,来砚把人送进了孩子的住所。住所有限的空间里密密麻麻上下叠放了十张床铺,像个沙丁鱼罐头。
      索维利拉位置特殊,战败后成了各国野心的牺牲品,流浪的孩子太多了,这样的条件已经是极好的。
      纳尔醒来以后第一件事就是去看自己手里抓的东西,发现是水草后,他瞪大了眼睛咿咿呀呀发出微弱又嘶哑的声音,像是教堂里忘记上油的钟被冷风吹动时的声响。
      亚兰依温柔开解他:“鱼可以再抓,你再躺会儿,暖和暖和。”
      纳尔比了个手势,亚兰依看着他又流泪了,摇着头道:“傻孩子,谁告诉你的?哪里能有救人命的鱼汤呀?”
      纳尔不可置信,又一次看向亚兰依,好像多看几眼就可以得到不一样的答案。
      来砚个子太高,神父临时借的衣服也穿得勉强,手臂脚腕露出一大截。他草草裹了条毛毯等自己衣服烘干,从换衣间出来时被带去看了纳尔的奶奶。老人家年纪太大了,身上的烧伤虽然做了处理,但已经没办法再长出新肉。长时间的卧床甚至让她手指已经无法分开,轻微动一下都疼得锁紧了五官。
      他朝亚兰依摇摇头,示意自己无能为力。纳尔在一旁看见了,没什么反应心里却清楚。
      父母被炮弹的熊熊火焰吞没了,奶奶将他救出来时用自己的生命做了交换。他只是被浓烟呛得再也说不出话,而奶奶只能等待死神带走她结束痛苦。
      来砚来到他床边又简单下了几针,纳尔觉得呼吸突然轻松了很多,但依旧发不出声音。“我只能清理他肺部的淤积,声带损坏已经不可逆。”
      话是对着亚兰依说的,纳尔也听见了点点头坦然接受了。他低头看向地面,看到来砚脚踝上的伤口。这是烧伤,他自己身上也有,便朝着来砚做了几个手势。
      来砚看不懂,转头看向亚兰依。
      亚兰依翻译道:“他问你是不是很疼?”用的是过去时。
      来砚点头:“很疼,现在依旧会疼,阴雨天的时候像虫子往血管里钻。”
      纳尔有些惊讶,又比划起来。亚兰依继续翻译:“您这么厉害,不能想办法救自己吗?”
      伤疤狰狞得像条火蛇从脚踝开始蜿蜒向上隐入裤脚里,看起来明明是很久之前的旧伤了。“有些伤疤是会疼一辈子的。”
      衣服干得差不多了,来砚拿起自己的针灸包准备走了。
      昨晚的寒潮来得太突然,来不及采收的雏菊都枯败得厉害,亚兰依看见几个年迈的修女和孩子们正在清理,一边清理一边为这些可怜的花朵祷告,她也跟着在胸口划十字。
      “死在上一个春天的雏菊还能活回来吗?如果采收的人足够虔诚忏悔的话。”来砚淡淡道。
      亚兰依回过头看向他,像是挣扎了很久,最后面对现实。她回答道:“不能的。死去就是死去了,忏悔只对活着的人有效。可是没有办法呀,我能做到的只有这些。人类的傲慢和渺小,神也无法救助。他们总是不忍又无奈,时常在周日的清晨垂泪。”
      毫无防备的后脖颈轻微颤抖着,好像在替她的神难过。
      “我不信你们的神,他的眼泪对我没有作用。”
      “如果您愿意的话,可以告诉我您的名字吗?如果您愿意的话。”亚兰依想要求证自己对于来砚身份的猜测,又怕真的是和外祖父死前日日念叨的那件事有关,最后半句几乎是不可闻的呢喃。
      “萍水相逢,我的名字你无需知道。”
      亚兰依对来砚的拒绝并不意外。她紧接着从口袋中找出一张名片递给来砚。“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如果您改变主意的话请联系我。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您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做什么都可以吗?事到如今,你又能做什么呢?我又能做什么呢?
      来砚握紧手里的针灸袋,用来救人的物件本想用来杀人,可结果还是救了个人,真是讽刺。
      “医者仁心,这四个字写起来不难,做起来可太难了。”耳边响起父亲在题匾时说过的话。
      “很难吗?可您不是一直在做吗?”那时候的他听不懂大人的弯弯绕绕,只觉得想做去做便好了。
      父亲笑着摸摸他浑圆的脑袋道:“你不懂是幸事。”
      来砚神情漠然,收下名片,离开了。
      周末唱诗班的钟声响起,瘦弱的白鸽惊起盘旋又落下。日光从云层间隙里投下,给钟楼镀了一层金。这是索维利拉难得的祥和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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