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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为世界千千万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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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出所的钢化玻璃门被“砰”地一声推开。
暴雨夜的寒气裹着警笛的残响呼啸而入,所有的尘埃都在那道刺破黑暗的光柱中现出了原形
首先踏入的是一双锃亮的牛津鞋——鞋尖还沾着新鲜的雨渍。
随着步伐扬起细微的气流,率先搅动了一室的浑浊。
他的银框眼镜的镜片反着冷光,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睛
但当他摘下眼镜用西装内袋的丝巾擦拭雨水时。
所有人才发现那双眼尾微微上扬的眼睛里,沉着某种终年不化的坚冰。
“我是张正阳。”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房内的回音瞬间安静下来。
“我是林女士的代理律师。”
江灵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看向陈默笙。
陈默笙露出了一个不亦察觉的笑,反差感拉满,他摘下粗笨的黑框眼镜,眼神坚定的看着江灵,点了点头,好像在说:“他们来了。”
江灵猜他会不会是潜伏的间谍,刚才应该是在演戏。
他怎么看都不只是个实习警察,感觉他的气质和别人不一样,像光,很明亮。
随后紧跟在他身后踏入的老警官陈松岩让王尚德瞬间面如死灰。
老警官的警服比寻常人挺括三分,左胸密密麻麻的功勋章列队般整齐。
最上方那枚“刑侦专家”的银质徽章还在微微晃动。
“陈...陈局?”王尚德手里的案本“啪”地掉在地上。
陈松岩没说话。
陈默笙一把夺过王尚德手中的和解书向他走去。
“爸,给。”
江灵没想到自己猜的还挺准,想到刚才王尚德对陈默笙狗眼看人低,不禁低头抿嘴浅笑。
虽然没出声,但周昭辞察觉到了,轻轻拍了几下他的背。
江灵回头,周昭辞小声说了一个:“嘘…”江灵眨眨眼,立马正色,转回脸去站的端端正正。
周昭辞觉得他有点可爱,轻轻摇摇头,又抬眼看向这壮观的场面。
王尚德瞬间呼吸困难,嘴唇止不住的颤抖,低下头不停的吞咽口水。
陈松岩布满老茧的双手在递来的“和解协议”上轻轻一捻,纸张便在他指腹间裂成两半。
这个曾亲手击毙三名毒枭的老刑警抬起眼皮看向众人,浑浊的眼球里突然射出青年人才有的锐光。
陈局身后的两名市局刑警一左一右堵死了出口。
年轻的那个转动着手腕,冷笑着看向周强,金属手铐在灯光下划出银色的弧线。
年长的那个摸出执法记录仪,镜头的红光像枪口一般刺眼,正正落在周强眉心。
张正阳从公文包一把抽出所有文件时带出一阵冷气,当他把所有的文档拍在桌上时。
所有人都看见他右手食指缺了半截——那是三年前,某个人留给他的纪念。
张正阳的指尖敲在档案的编号上:“查你三年了。每次都用钱来一出完美脱身是吧?”
江灵和周昭辞默契的对视一眼,周昭辞挑挑眉对他做口型:“蓄谋已久?”
江灵舔了一下嘴唇,摇了几下头。
周强并不慌,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子,眼睛微微眯起,身体却转向了张正阳。
“哎呦,老张,咱俩也算老交情了吧,查个家暴案需要刑侦队出动?不就是关个两三天吗?我周强还真就不怕你!”
他猥琐的笑着:“要不要我再扇她一巴掌,你多关我一天?”
张正阳抬起头冷漠的盯着周强的眼睛,声音没有任何波澜:“那你看看这个。”
他将调好的平板电脑转向周强,屏幕上是这周KTV包厢的监控——
周强正和已经被陈局他们逮捕的毒贩李信文交易,桌面的白色粉末,整整齐齐摆满了一箱。
身后的年轻刑警开口,声音像机械般冰冷却又带着一丝不屑:“您刚才为什么会拒绝尿检?准备好强制血检了吗?周强先生。”
“这能说明什么?这能说明什么!这是污蔑!”周强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尽全力的嘶吼。
“哦,那这个呢?”
陈默笙按下遥控器。
墙面的屏幕亮起,播放着周强办公室密室的监控画面。
他一边注射不明液体,一边用高尔夫球杆殴打被铁链锁住的女人,视频右下角显示着上周的日期和时间。
就在那一瞬间,周强的小腿肌肉不自觉地痉挛——像是无意识的逃生反应,可他已经无处可逃。
最讽刺的是,他的嘴角甚至扯动了一下,像是想挂上那副惯常的虚伪微笑。
可最终只扭曲成一个僵硬的抽搐。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屏幕上,可眼神却已经涣散。
像是透过监控,看到了自己正在崩塌的人生。
张律师适时推过一叠文件,声音铿锵有力。
“你公司近三年通过慈善基金会洗钱的数额,我们的人已经查清了。”
他顿了顿,抬起眼皮继续念道
“1.2亿。”
“偷逃税款四千三百万。”
他忽然翻开了最后一页。
“最有趣的是...您虐待的视频,以及毒品交易记录,全都存在你电脑的加密服务器里,您可真是,艺高人胆大。”
张正阳笑了出来,一只手扶上额间,残缺的手指穿过发丝。
周强的脸色终于变了。他伸手要抢过文件,却听见“咔嗒”一声——年轻的刑警已经把手铐扣在了他的腕上。
“现在正式告知你,周强。”张正阳站起身,阴影完全笼罩了周强
“你因涉嫌故意伤害、吸毒、贪污、逃税被依法逮捕。”
他用断掉的手指指向墙上同步开启的执法记录仪“您以往说过的每一句话,都会成为呈堂证供。”
周昭辞突然听到从左边传来了一声小声的“Yes!”他知道是江灵,微抬下巴笑着观察他开心的样子,他发现自己喜欢看江灵笑,他嘴角弯曲的弧度对他有种莫名的吸引力。
玻璃门外,税务局稽查组已经推着装满账本的箱子在等候,旁边的警车闪着刺眼的红蓝光。
周强最后看到的,是他的曾经的妻子站在玻璃门内俯视着他,月光依旧,她没有哭也没有笑,一脸释然。
周强忽然感觉内心特别酸涨。
他和她,十三年的时光
“林晴,我发誓会爱你一辈子的。”月光下,周强哭着许下诺言。
尽管他那个时候一穷二白,但林晴还是抱住了他,往后的几年,林晴掏出所有的嫁妆陪周强创业,他们成功了。
可周强觉得,是他,成功了。
爱的太深痛苦也就更深刻。
连放开的手都不敢太用力。
周强刚开始会骂她,她安慰自己,或许是丈夫工作太累了需要发泄,她就会沉默着帮他把外套脱下来拿去熨。
后来周强开始家暴,他每次都会跪下求她原谅,他告诉她“你不能生,林晴,你不能生我还这么爱你,你还不知足吗…”
后来在一个暴雨夜,周强喝的烂醉躺在沙发上不省人事,林晴悄悄的走了,没有争吵,也没有报复,她只是放下怨与痛,渴望逃离这份虚假的爱情。
可还是在这个雨夜,被他发现。
见面时不是问候,而是一个响当当的巴掌。
回过神的林晴的一滴眼泪落下来,她伸手抚去,释然的笑。
她看见周强哭了。
不过是人渣迟来的醒悟和后悔。
这不是爱。
“人类的爱真的很伟大。”江灵看向门外轻声说。
他的声音很小,像怕惊扰什么,睫毛在夜色里沾了湿气,泛着细碎的光。
周昭辞的视线落在江灵脸上,还没开口,却见江灵眼底突然浮起一层水雾。
——这太突然了。
为陌生人的爱情流泪,像一场毫无预兆的太阳雨。
周昭辞下意识抬手,拇指蹭过江灵眼下的泪滴:“勇敢又天真?”他脱口而出,甚至没想好为什么用这两个词
江灵弯弯的睫毛微微在他指腹下颤了颤,像受惊的蝶翼,但并没躲开,他微微偏头,让周昭辞的手自然垂落
“我常常感叹……”江灵微微抬起头,不让眼泪掉下来“人的愚蠢和勇敢。”
“愚蠢?”
“明知道对方已经变了……”江灵用手在腿上画了个无意义的圈,“还坚持着为他而痛苦,不是愚蠢吗?”
周昭辞注视着他的眼睛,轻轻开口:“那为什么又勇敢?”
“生物学上毫无收益的行为。”江灵抬头,眼里的水光已经褪去,换上一种近乎透明的冷静
“爱,在人类身上。”
“是多么刻骨铭心的动词。”
江灵说完自己先笑了,像是害羞于表达突如其来的情感:“抱歉,职业病。”
周昭辞没说话,他觉得江陵这个人很生动,很矛盾。
像一只在暴雨里争扎的蝴蝶,
翅膀是湿的,飞不高,却仍固执地扑向每一滴雨。
为陌生人挡刀,为陌生人流泪
——多么荒谬,又多么合理。
高敏感的人就是这样,超强的共情力就像一把双刃的刀。
他们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裂缝,听见沉默里的呜咽。
一面拥抱着世界,一面又割伤了自己。
江灵就是这样的存在。
他谈“生物学”的时候只像个冷静的观察者,可眼底的泪也出卖了他,他比谁都懂爱这个动词的重量。
周昭辞忽然想起书中的一个角色:
“他像一面过于清澈的湖,倒映着所有人的情绪,却没人看见湖底裂开的缝隙。”
现在,他看着江灵微微发红的鼻尖,忽然理解了那种共情力从何而来。
他们的灵魂太薄,风一吹就透,光一照就碎。
但仍旧,为花,为光,为世界千千万万,一次又一次振动翅膀。
江灵看周昭辞很久不讲话,垂头嘲笑自己:“我太敏感了对吧。”
周昭辞看着他微微发红的鼻尖
“你觉得敏感是一个缺点吗?”周昭辞的声音很轻
江灵嗯了一声。
“可实际上,那是你比常人多出的感官。”
江灵怔住,睫毛颤了颤,像被突如其来的光刺到。
周昭辞伸手,指尖轻轻指了指他手不上未愈的伤口——那是为陌生人挡刀留下的。
“世界在大多数人眼里是麻木的,可你能看见很多不一样的颜色。”
“你能听见沉默里的哭声,能尝到风里的苦涩,能接受到别人不敢触碰的痛。”
“这是你的翅膀,是你活着的证据。”
“不是缺点,而是天赋。”
江灵呼吸微滞,眼眶发烫,却倔强地别过脸:“……这算什么?安慰?”
周昭辞笑了,收回手,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不,是羡慕。”
“我写过很多的故事,不如你一滴眼泪看得透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