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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鸢鸟向你问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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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诶诶,醒醒!审讯呢,还能睡得着啊?”
头顶的白炽灯照样散发着惨白的灯光,照在张生那张几天没刮胡子的脸上。他缓慢地睁眼,不甚在意地打了个哈欠,从趴在审讯桌的姿势调整成直起身的动作。戴着手铐的手随着他动作磕在铁质桌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不困吗?两位长官。”他开口,嗓音因为干渴有些发哑,自然而然地换上了那副笑脸,“都审了这么多天了,总得让我补个觉不是?”
他眼下因为长时间的审讯有了厚重的乌青,头发有些油了,却神奇地还如沙漠里的蓬草一样乱糟糟的。他抬眼看着对面一脸无奈的两位年轻警官,他认得这两个人,刘洋和东方泽——这几天来审讯的来来回回也就这么几个人,作为能把每个找他拿货的毒虫的相貌和名字记得清清楚楚的毒贩小头目,办到这点很容易。
因此,张生也明白为什么在现有的证据足够给他定罪的情况下,这些警察还抓住自己不放,甚至不惜轮班对自己从早到晚进行审讯,只为了撬开他的嘴。
“张生,既然你也觉得累了,那不如早点交代。”刘洋略带不耐烦地用钢笔点了点纸面,笔尖在笔录上洇出墨点,“你已经错过了告知我们警方□□品的地方的机会,是我们自己查出来的。我不明白你还在顾虑什么,别...”看到张生开口要打断他的话,刘洋抬手制止了他,面上带了一丝苦笑,“我就不明白了,你说什么,说了上家是谁就会死,这种话,到底是想糊弄谁呢?这是警局,我们会保证你的安全,我已经跟你说过好多遍了。还是说,你其实有别的顾虑,只是不想说?”
张生嘴角微微上扬。他腿动了动,似乎是想翘起二郎腿,但桌子的栏杆束缚住了他的行动,于是他把鞋尖卡入了栏杆和地面之间的缝隙,“我没有别的顾虑。我说了,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上无老下无小。我的顾虑就是我告诉你们这些,还能不能活着。”
刘洋和东方泽对视一眼。东方泽叹口气,停下敲键盘的手,“周志刚是因为意外入院。他吸食的那种新型毒品的副作用本身就不小,连我们警方都还没完全研究明白。你们倒好,上赶着抽,他又有三高,被审讯的高强度一吓,这下好了,把自己吓住院了。”说到这儿,她顿了顿,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用手指了指面前笑得散漫的张生,“还把你这个坐在这儿的老大吓破胆了。”
张生闻言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哈哈大笑起来,“东方警官,你这话说的可真是不留情。好歹我们也认识了几天了,给我留点面子?”
东方泽翻了个白眼,嗤笑一声,“得了吧你,别跟我在这儿嬉皮笑脸套近乎。告诉你啊,我们的耐心也是有限度的,上头说了,今天你再不说,我们就不奉陪了,你该判几年判几年去吧。”
“早跟你们说过了,”张生摊手,摆出一副无辜的样子,脸上笑容越发狡黠,“早这样不就好了?浪费彼此的时间。那警官,现在就让我出这审讯室吧?”
“张生!你别给脸不要脸!”刘洋最看不惯他这副滚刀肉的做派,猛地一掌拍在桌子上,“现在是我们给你机会,不是我们在求着你说。既然你这么不配合,那我想我们确实没什么好聊的了。”
气结的刘洋站起身,正要推门出去报告白守行局长,说把张生移交到荣兴区看守所,就看见陈景睿进门来了,“班长,你怎么来了?荣兴区那边事儿办完了?”
陈景睿略微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张生脸上,“他还是不说?”
“老样子。”刘洋耸了耸肩,“我正打算去报告白局,别审了,我从警两年以来第一次见到这么倔的。”
想起杨辰的建议,再看看一脸满不在乎看着自己微笑的张生,陈景睿犹豫片刻,走到桌后坐下,“你们先出去,我有点话想单独跟他说。”
刘洋和东方泽面面相觑,点了点头还是没多问,出去后轻轻关上了门。
张生略微收敛起了笑容。他眯起眼,打量着眼前只在那天酒吧有一面之缘的男人,“陈队好。”
陈景睿挑眉,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你居然还记得我?”
“当然,毕竟我手下的那些人很多,如果不记得,混进来个条子,我早就栽了。”张生似笑非笑地看着对面的人,“连队长都亲自上阵了,不知道是有了什么新办法让我开口?刑讯逼供?”
“我还想保住我身上这身警服呢。”陈景睿一边打趣,一边不动声色地盯着他的脸,不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试探性地开口,“你认得孙宇祥吗?”
张生呼吸一滞,他点了点头,“认得。毕竟城中村就那么大,孩子这些年也越来越少了。我们从小是一起长大的。”
“所以你就带着他贩毒?”
“可不是我带着,是他自愿的,他说不来点这东西就活不下去了。”张生耸了耸肩,“生活在那个破地方,就跟被圈住了一样。跑也跑不了...”
“他死了。”陈景睿轻轻屈起手指敲了敲桌面,打断张生的转移话题,“就在烂尾楼里,把炸药点燃了,想跟我们同归于尽。”
张生顽固的笑脸出现了一丝裂缝。陈景睿在他脸上看到了前所未有的迷茫。他静默半晌,突然猛地前倾身体,迫切地问,“他死前有没有说什么?”
真让杨辰赌对了......
早有准备,陈景睿点点头,“他说,自己是尾生。这是什么意思?”说完,他紧紧盯着张生,不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
张生像得了失心疯一样,低头喃喃自语起来,“好一个自己是尾生......你怎么这么傻,你以为这样做,他们就会放过我们?让我们在阳光下堂堂正正当个人?”
陈景睿看着他,知道这条消息大概对他来说刺激过大,他放缓了语气,“这个尾生,是你们之间的什么暗号吗?”
张生低着头不看他,嘴里念念有词。陈景睿起身,走到审讯桌前,蹲下抬头看着他的脸,“张生,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毒品害人,你不能再让它害更多人了。”
张生苦笑了一声,“谁不知道那玩意儿害人?要不是被逼着,谁乐意沾染那东西,过跟阴沟里的老鼠躲着猫一样的生活?”
“谁逼你们?”陈景睿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语气中的松动,凑近了些许,看着张生的眼睛。
张生与他对视半晌,突然轻声笑了。“陈队,我即使说了,也是个死刑,对吧?”
陈景睿沉吟片刻,抬眼看着他,“这不是我们警察的责任。但我向你保证,如果你说了,你提供的线索会对我们破案有重大帮助,会有减刑的。”
“说了就会死,但现在这样活着又跟死了有什么区别呢......”张生喃喃着,声音几不可闻。像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又像是在从过去中汲取力量。片刻后,他抬眼,眼里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和释然,“你想知道什么?”
似是没想到他突然松口,陈景睿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他问道,“你手机里那条信息,G是谁,候鸟又是什么意思?”
“候鸟就是用身体帮我们运毒的人,G是......”还未说完,张生突然全身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起来。
陈景睿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窜上来。他下意识伸手接住张生摇摇欲坠的身体,触手处是惊人的高热和不受控制的颤抖。
"张生!"他朝门外厉声喊道,声音在空荡的走廊里回荡,"快打120!"
怀里的男人嘴角不受控制地流下涎水,眼球在眼眶里剧烈震颤,却诡异地保持着清醒的神智。张生青筋暴起的手死死攥住陈景睿的袖口,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没用的......"张生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STN-X......无药可救......"
陈景睿瞳孔骤缩。这个症状——和住院的周志刚一模一样。这不是什么新型毒品,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
"鸢鸟......饕餮......"张生的喉结上下滚动,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找......"
陈景睿紧紧攥住张生逐渐冰冷的手,强迫自己保持冷静。走廊里已经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但时间不多了。
"你的遗言?"他压低声音问道。
张生的世界正在分崩离析。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每一块肌肉都在抽搐。最可怕的是他的意识异常清醒,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毒药在血管里流淌的路径。恍惚间,他又看见那个穿唐装的男人,看着他手下将针头刺入自己的静脉,听见那声轻笑着的耳语:"有这STN-X倒是省了不少事......那个老不死的还真是研究了不少好东西"。
遗言吗?
张生的嘴角勾起一个释然的弧度。在呼吸停止前的最后一刻,他看见医护人员冲进审讯室,感受到陈景睿无意识加重的手劲。奇怪的是,他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我不是......尾生。"
他嘈杂成一片杂乱的心跳声和呼吸声归于寂静。这个被称为"笑面虎"的男人,在生命尽头露出了最真实的微笑。
他终于解脱了。
平昌医院,深夜两点。
杨辰猛地睁开眼,额头上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梦中的大火还未完全从眼前褪去,他定了定神,随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恶狠狠地瞪着虚空:"你有毛病是不是?"他伸手摸过床头的手机,屏幕的蓝光在黑暗中格外刺眼,"凌晨两点,你最好有正当理由。"
"有好戏上演。"神的声音像是裹着蜜糖的毒药,"想不想去看?"
"我是伤员。"杨辰理直气壮地往后一倒,把被子拉到下巴,"天塌下来也等我睡醒再说。"
"由不得你。"神的尾音还飘在空气中,杨辰的右手腕突然传来灼烧般的剧痛。他低头看去,金色的光环在黑暗中亮得刺眼。下一秒,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将他拖下了床。
"操!"杨辰踉跄着下了床,突如其来的力量让他差点崴脚。手腕上的金色光环拖着他往门口移动,完全不受控制。"你他妈是不是当神当腻了?"他咬牙切齿地骂着,身体却诚实地打开了病房门,"我白天刚换的药!绷带上还有血你看见没?"
神似乎想起了白天换药时杨辰那张扭曲的脸,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愉悦:"既然你想打破契约,现在机会来了。"
杨辰被迫沿着走廊往四楼移动,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你会这么好心?"他冷笑,"从我九岁就盯上我,就为了你那破契约,现在突然大发慈悲?"
黑暗的走廊里只有安全出口的绿灯幽幽地亮着,杨辰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四楼手术室的红色指示灯在黑暗中像一只不怀好意的眼睛。
神的笑声在空荡的走廊里回荡:"谁知道呢?也许我只是想看一场好戏。"
“这医院能有什么好戏?”见自己走的方向是四楼的单人病房区,离陈景睿告诉过自己的周志刚住的病房越来越近,他挑了挑眉,语气带着讥讽,“你不会大半夜想让我来杀毒贩吧?拜托,这里可是医院,不是你那该死的赌桌。”
神嗤笑一声。“他一定会死,不用你亲自动手......只是,我想看看你目睹那一刻的表情罢了。”
杨辰瞳孔一缩。他正要还嘴,就看见前方有一个身影一闪而过。他下意识闪到墙角,伸手摸到腰间,却反应过来自己穿的是病号服,兜里除了陆升月不知道什么时候塞的纸巾和一把薄荷糖外再无别的。由于入院就是昏迷的,身上别说那把□□手枪,连刀都没有。
“该死的条件反射。”他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应激,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想起那黑影大概是在病房前看守周志刚的徐小满等一众警员中的哪一位,探头再去看,那黑影已经不见了——病房前也并无看守,在半夜时分空荡得有些吓人。
奇怪......按理来说,这种时候不能没人看着嫌疑人,即使他已经躺在床上了。
他正要打电话问问陈景睿这是什么情况,就听见微弱的呼喊声。声音不大,却随着夜风清晰地传入自己的耳朵:“杨......杨辰......”
这声音正是从周志刚住的414病房传来的。
杨辰神色一凛,他上前走到病房门口,推开了门。病房里月光似水,照在周志刚的脸上显得他越发苍白。他是个大块头,此刻却像是被自己的体重压住了一般,剧烈地喘气,却是出气多进气少,一双眼睛布满了血丝,死死盯着进来的人。只消一眼,杨辰就知道神说的是对的——这个人马上就要死了。
“周志刚,你为什么认得我?你早知道我要来?”仿佛没有看到周志刚骇人的样子一般,杨辰平静地问他。
“你是......鸢鸟一直在等的人......”周志刚剧烈地喘息着,伸手紧紧攥住杨辰的手腕,“快.....”
“快什么?”杨辰皱了皱眉,俯下身试图听清他在说什么。
“我当然认得你,杨辰。”一道截然不同的声音响起。
周志刚的呼吸突然平稳下来,他的面容显得有些古怪,语气也带着诡异的悠闲自得,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声音从将死之人的嘶哑挣扎变得轻声细语,像是在蛊惑一般,杨辰甚至听出了几分笑意,“我从你十八岁起就知道你会来这里。”
杨辰心里大震。他难以保持冷静,上前几步拽住周志刚的衣领,全然不顾警报大作的医疗仪器,咬牙质问道:“你是谁?你不是周志刚......你是那个想要置我于死地的人!”
周志刚被拽得憋气,脸上泛起猪肝色的红。他却笑着,仿佛没体会到窒息的痛苦一般,微微抬手,杨辰右手腕上的金色光环一闪而过,随后消失不见。
杨辰呼吸一滞。除了神,他从未见过有人能唤出这个金色的光环。
他看见周志刚微微抬头,视线越过了他的头顶,看向了他的身后,嘴角的笑有几分挑衅,语气却温柔,“你不配为神。鸢鸟向你问好。”
杨辰张了张嘴,还未来得及说出什么,就听到砰的一声,一颗子弹穿过了病房的窗玻璃,精准地命中了周志刚的后脑勺。脑浆和血液溅在床上,他张了张嘴,双眼圆睁,死不瞑目地倒在了病床上。
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愣在原地,杨辰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腰,却摸到的不是跟刚才一样温和的病号服布料触感,而是冰凉的金属——是那把□□手枪。
“怎么会......”杨辰踉跄了一下,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门口的一声属于女性的惊声尖叫却让他紧绷的神经丝毫没有缓冲的时间,他下意识转身拔枪,对准门口,怒喝一声,“谁!”
一众警员站在走廊里,而打头的身影背光而立看不清面容。他面对杨辰黑洞洞的枪口,丝毫没有退缩,而是抬手先按亮了病房的顶灯。
“杨辰,”陈景睿的声音有些艰涩,“你干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