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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安得两全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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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霄与她静静对视了几秒,忽然低笑出声,那笑声像是丝绸滑过刀刃,带着令人战栗的优雅。"不愧是学法律的高材生,"他慢条斯理地说道,指尖轻轻敲击着安瓿的玻璃壁,"对罪犯的心理倒是揣摩得很透彻。"他微微倾身,阴影笼罩下来,"没错,我确实有那份录像。"
他故意停顿,欣赏着白芷眼中逐渐燃起的希望之光,却又在下一秒残忍地掐灭。"但是,"他的声音骤然转冷,"我们之前的约定是——你帮我完成我需要的事,我给你真相。现在你提出的新交易,可替代不了已经定下的承诺。"
白芷刚想开口辩解,纪霄却轻轻抬起食指抵在她的唇上。这个近乎亲昵的动作让她浑身一僵,而他说出的话更让她如坠冰窟:"这是其一。其二......"他的指尖顺着她的唇角滑下,最后停在她被麻绳勒出红痕的手腕上,温柔地摩挲着,"你提出的筹码,根本不够换你想要的东西。"他的声音忽然压低,带着蛊惑般的危险气息,"毕竟,你现在......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呢?白小姐,想要和我做交易,得拿出些真正有价值的筹码才行。"
白芷的呼吸凝滞了。她对纪霄的了解太有限——这个男人要的是绝对的忠诚,可她还能给出什么?更可怕的是,即便她让步,谁又能保证他不会在达成目的后翻脸无情?
一阵尖锐的刺痛突然打断她的思绪。白芷茫然抬眼,发现纪霄不知何时已经用针管抽取了STN-X,此刻那诡异的蓝色液体正缓缓注入她的静脉。在药物带来的眩晕中,她恍惚看见那抹蓝色像一条剧毒的海蛇,正悄无声息地游进她的血管,随时准备给予致命一击。
"纪老板,"一旁的手下突然出声,语气里竟带着几分不安,"原液就这么全用在她身上,会不会太浪费了?"他紧张地搓了搓手指,"万一她承受不住高纯度药剂......"后面的话他没敢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这剂量,很可能会要了她的命。
"不会的。"纪霄的笑容依旧温润如玉,手上的动作却精准而冷酷。针管中的蓝色液体以恒定的速度注入她的静脉,在灯光下泛着妖异的光泽。"毕竟..."他的声音轻柔得近乎温柔,"白小姐在看到于悦尸体的那一刻,就已经死过一次了。"他俯身在她耳边低语,呼吸拂过她的耳廓,"你不会这么脆弱的,对吗?"
这句话如同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刺入她逐渐涣散的意识。白芷感觉自己的神经猛地抽搐了一下,耳边仿佛又响起于悦坠楼前那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她咬紧牙关,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嘴角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容:"你连消毒都没做...我可能会因为感染死在你这破店里。"
纪霄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缓缓抽出针管,用棉签按住她手臂上的针眼。"那我可得小心些。"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戏谑,"毕竟像白小姐这样的人,死后一定是个不得安宁的厉鬼。"转头对身旁的手下吩咐道:"给白小姐松绑。"
白芷轻嗤一声,对他的评价不置可否。她活动着被勒出红痕的手腕,抬眸直视纪霄:"你刚才说错了。"她的声音因药效而略显沙哑,眼神却越发锐利,"我依然有和你交易的资本。"她向前迈了一步,眼中先前的恐惧已被法庭上那份从容不迫所取代,"我能承受远超常人的药剂剂量,这就是我的价值。"她的指尖轻轻点在他的胸口,"纪先生,我还能陪你玩很久。"
纪霄的瞳孔微微收缩,他静静地注视着她,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良久,他忽然低笑出声:"有意思..."他后退半步,目光重新打量着眼前这个突然变得陌生的人,"你比我想象的要有趣得多。"他做了个请便的手势,"好,我倒要看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我要知道这药的成分和发作机制。"白芷拿起空了的安瓿瓶,在灯光下仔细端详。当她的目光扫过瓶身上的标签时,眉头突然皱起——那里赫然印着的并非她熟悉的"STN-X",而是一个陌生的名字:
"缄默"。
“我们叫它缄默。”纪霄看着她打量的动作,并未阻止,“就像它的名字一样,能够让人说不出想说的话。当然,只能做到某几个词的程度。”
白芷略显疑惑地抱着双臂,这显然听上去太过匪夷所思,超出了她对普通药物的认知,“也就是说,说出早已被设定好的几个词,就会死?”
纪霄颔首,算是默认。他看出她的疑惑,像是早有预料一般,从一旁的保险柜里拿出一沓文件递给她。
“你看了,也许会多信一些。”纪霄靠在二楼的栏杆上,样子带着一贯的懒散——很难说他为什么突然态度转变,也许是他想看看一个一无所有的人凭着一腔孤勇,能搞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动静。白芷作为一个研一的法学生,无权无钱,能走到这一步远超他的想象。
他甚至生出些恶劣的兴味来,想看白芷把城中村现有的一切都颠覆,然后故作无辜地前去告诉一贯西装革履风度翩翩的自家养父:裴照,你派我苦心经营的这个据点,被一个甚至还没走出象牙塔的学生毁了。
纪霄很少有能感兴趣的事情,但一旦他有了兴趣,那他就会做出些出人意料的事,比如现在——把关于STN-X的所有资料递给一个寻求真相的人。
当然,他也已经用“缄默”上了保险。
白芷一目十行地快速浏览着手里的文件,几个频繁出现的词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关键词”,“神经溶解剂”,“海马体凋亡”,“选择性攻击”,“30天一周期”......她以极快的速度浏览完整份文件,然后指着上面写着的一行字,上面写着“一级触发词:纪霄,裴照。二级触发词:饕餮,鸢鸟”,“这是什么意思?”
纪霄挑了挑眉,顺着她指的地方看去,“你倒是不客气。不怕我骗你?”
“那你就根本不会让我看这份机密,”白芷直视着他的眼睛,语气变得笃定,“这不是你的作风。你的原则不会让你骗人——如果罪犯也有原则的话。”她的语气在说到后半句时带着若有若无的嘲讽,听上去却没有困兽之斗的意味,仿佛根本不觉得自己身陷困境,即使她刚刚才被注射了对她来说陌生的药物。
“意思是,如果说出这两个名字,”纪霄的手指点在前两个名字上,“毒素会比你的声音快。至于后两个,”他点在后两个名字上,“可以说出来,但会死得很痛苦。这个过程大概是一到两分钟,全程清醒,直到呼吸骤停。”
“所以......”白芷抬眼,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谨慎地选取着用词,试图用措辞的方式来淡化脑海中浮现的那个最有可能、但却太过令人震惊的唯一可能,“你们给城中村的所有人,都注射了这种药物?缄默...这就是它名字的意义?”
纪霄笑了,他像个看到学生解出难题的老师,温和地把手轻轻放到她的头顶,“白芷,欢迎来到新的世界。”
他越来越期待她还能做什么了。
整个四月在平静中悄然流逝。
白芷陷入了两难的困境。她暂时想不出一个既能将烟盒不着痕迹地交到陆升月手中,又不会引起对方怀疑的万全之策。经过连日观察,她发现这位教授根本不碰香烟——这个发现让她的计划陷入了僵局。她不得不暂时搁置这个念头,却刻意回避着内心深处的道德困境:为了替蒙冤者讨回公道,她正在谋划陷害另一个无辜之人。
陆升月在凉大最在乎的人是谁,几乎是公开的秘密。每天下课铃一响,这位教授就会匆匆离开教室,直奔图书馆——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去找图书管理员杨辰共进午餐。
作为图书馆的常客,白芷自然认识杨辰。
确切地说,凉大所有经常泡图书馆的学生都认得这位特别的图书管理员。那些总爱戏称"系统崩溃了"、故意找他帮忙找书的"惯犯"们,甚至和他建立了某种默契的友谊。杨辰每次都会毫不客气地翻个白眼,却在书架间转上几圈后,总能精准地抽出他们需要的书,带着几分嫌弃地甩给他们。
白芷甚至觉得他记得自己。由于患有哮喘,她总是随身带着药物,在图书馆学习时习惯性地将药瓶摆在桌面上。杨辰第一次注意到她的药瓶后,便开始有意无意地在她学习时经过她的座位,目光总会快速扫过桌上的药瓶才放心离开——仿佛在确认她今天没有忘记带药。而他们之间甚至从未有过正式交谈。
这种来自陌生人的无声关怀让白芷内心备受煎熬。她无法控制地想象:如果这盒烟最终伤害的是杨辰,她该如何面对自己的良心?更讽刺的是,她所学的专业,恰恰是最讲究公平正义的法学。
白芷无法想出两全之策,只能暂且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她的城中村考察计划,每天踩着晨露出门,踏着暮色归来。而纪霄依旧守着他那间门可罗雀的古董店,擦拭着那些不知真假的古玩。每当白芷经过那扇斑驳的木门时,总要不咸不淡地刺他一句:"小心哪天来个识货的主顾,拆穿你这满屋子的赝品。"
"能砸我招牌的,"纪霄懒洋洋地倚在门框上,手中的鸡毛掸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肩膀。阳光穿过屋檐,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他眯着眼打量眼前这个被四月骄阳晒成小麦色的姑娘,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至少得有你这般胆量。可惜啊,至今就遇着你这么一个。"
挂在檐下的八哥突然扑棱着翅膀,扯着嗓子嚷道:"高山流水!高山流水!"尖锐的叫声打破了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纪霄和白芷不约而同地转头瞪向那只多嘴的鸟儿,目光如出一辙的凌厉。八哥顿时噤声,缩着脖子往笼子深处躲去。
白芷是在实地考察的过程中,慢慢意识到纪霄似乎没有善恶观这件事的。
开始意识到这件事,是她初次见到住在城中村北面、不知住在这里多久的柳阿太的时候。
柳阿太已经年逾古稀,却依旧精神矍铄,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推着轮椅到村口小卖部买包烟,然后坐在门口把烟抽完,慢慢悠悠地推着轮椅回家。
白芷和柳阿太的结缘就缘自她这个习惯。四月中旬时的倒春寒突然跑的无影无踪,天气一下子热得仿佛夏天提前来临。她钻进小卖部躲着天上的大太阳,在冰柜前犹豫半天还是选了一瓶最便宜的冰水,正要结账时,却看见一只苍老的手拍了一包烟和一根巧乐兹到柜台上,吆喝道,“结账!”
她低头,对上的是一双苍老、却炯炯有神的眼睛,坐在轮椅上的柳阿太身体笔直,一头银发一丝不苟地梳好,显得比她见过的大多数见过的老者都有气势。
白芷离她很近,能闻得到她身上淡淡的胰子味道。这味道让她一阵恍惚,她想到自己常年卧病在床的母亲身上也有这种味道,那是缠绵病榻的结果,而柳阿太,身上多了些烟草的焦味和太阳的暖意,像是生命本身的味道。
“天热喝冰水哪儿用啊?”柳阿太显然非常适应别人对她投来的目光,尽管白芷略带诧异的目光中不含恶意。她带着老年人一向有的对小辈的关怀,伸出枯枝般但却仍然有力的手,皱着眉头轻轻捏了捏白芷的胳膊,“瘦的跟麻杆一样......”她把结过账的巧乐兹塞到她手里,“吃点好吃的补补。别学村里那些小年轻减肥不吃饭。别让柳阿太拿拐杖揍你。”
白芷接过那支巧乐兹,冰凉的包装在她掌心凝结出一层细密的水珠。她没有立即拆开,任凭那股凉意透过皮肤渗入血脉,奇异地抚平了连日来积攒的焦躁。塑料包装在她指间发出细微的脆响,像是夏日里第一口咬碎冰壳的声音。
"谢谢您。"她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柳阿太的轮椅上——那是裴氏医疗最新款的智能电动轮椅,流畅的钛合金框架在阳光下泛着冷光。白芷曾在医院宣传册上见过同款,六位数的标价让她记忆深刻。"我是凉大法学院的学生,来这里做法律援助调研,您叫我白芷就行。"
"跟村里那些皮猴子一样,喊我柳阿太就成。"老人满不在乎地摆摆手,银发在风中轻轻晃动。注意到白芷探究的目光,她突然露出顽童般的笑容,操纵轮椅一个利落的转向滑向门外。
城中村的道路像是被巨兽啃噬过一般,龟裂的沥青路面布满了碎石与坑洼。晴日里,车轮碾过便会扬起一阵呛人的尘土;雨天时,这里又成了浑浊的溪流,裹挟着腐烂的传单和烟蒂奔涌而下。
白芷心头一紧,脑海中闪过父亲困在普通轮椅里的模样。她下意识追出去想要帮忙,却看见柳阿太的轮椅突然加速,像匹脱缰的野马冲下斜坡。银发老人在风中大笑着,在即将撞上饕餮古董店门廊的瞬间来了个漂亮的甩尾漂移。檐下的八哥惊得扑棱翅膀,刚要扯开嗓子报警,就被柳阿太"啪"地一掌拍在笼架上,顿时蔫头耷脑地缩了回去。
追到店门口的白芷恰好目睹了这一幕,不由得扬起唇角,放松下来,把手里攥着的巧乐兹撕开包装放进嘴里,甜味混合着凉意安抚了她的神经,语气也带上几分调侃,“阿太,你这样飙车,不怕伤到自己吗?”
柳阿太闻言哈哈大笑,银发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我这把老骨头硬朗着呢!"
"我倒宁愿您能有点怕。"一道慵懒的嗓音从店内飘出。纪霄慢条斯理地踱到门口,斜倚在斑驳的门框上。阳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显得格外意味深长,"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倒不打紧,可这轮椅——"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敲了敲轮椅扶手,"再弄坏一台,我可真要心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