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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威士忌和消音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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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天,陆浩凌,罗胜,赵世坤。
杨辰没费什么力气就把高中霸凌自己的四个人约了出来。在班群里找到相应的头像,在添加好友的介绍栏里说上几句挑衅的话,这对他来说很简单,或者说对任何人来说都很简单。
“因为你们这帮蠢货一定会应战的,不是吗?”杨辰低头看着手机屏幕,喃喃自语。
他手里拿着黑色的伞,兜里的□□手枪随着他轻快的脚步轻微摇晃,偶尔隔着布料撞到自己牛仔裤上的银链装饰,发出略显沉闷的脆响,如同小小的生锈的铃铛。
他特意把地点约在了凉城一中西边的小巷里,那是高中时他经常被四人勒索或者殴打的地方,人迹罕至,没有路灯,在这样的雨天弥漫着幽深的氛围,站在巷子口像是站在了密林的入口处,黑暗蒙住了人的双眼,一眼望不到头。
“罪犯总会回到犯罪现场。”他得承认,他对于犯罪心理学的了解基本都来自于陆升月,他对连环杀人犯相关的案件很有兴趣,于是每次回国,他们的话题中总是会提到一些。
“......这是刑侦题材中流传较广的说法,源于犯罪心理学中的重返行为。部分罪犯会因心理压力、炫耀欲或试图销毁证据而返回现场。”他还记得圣诞节前夕,陆升月和他找了个酒吧,戴着滑稽的圣诞帽,一边喝着热红酒一边说的话。
自己算是有成为他的课题的天赋吗?杨辰轻笑着,把雨伞斜着靠在肩上,踏入小巷,脚步比平时更轻,却丝毫不避开脚下的水坑,任由雨水打湿自己的裤腿。
杨辰不怕黑。但他也必须得承认,后天条件反射的基因序列平等地眷顾了每个人,当然也包括这种令他心生恐惧的时刻。即使他不是个很擅长察觉到自己的负面情绪的人,也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在进入小巷时出现了一瞬间的僵硬。
他一直走着,直到自己的眼睛适应黑暗,才靠在最里面潮湿的砖墙上,点开了手机屏幕。不出所料,印入眼帘的是满屏幕不堪入目的脏话,他面无表情地上滑,一个个点开对话框。看到那条“谁不来谁孙子”的消息时,他的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扬了些许,伸手掏出了自己兜里的手枪,握在左手里放在背后。
杨辰把手机关机,放进了兜里。在越下越大的雨势里,他几乎和黑暗融为一体。
等待总是很漫长,好在他有耐心。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枪,和神搭话:
“看来你要输了。”
神静默了一会儿,才回应,话语中听不出情绪:“你真的要杀了那四个人?”
“还不够明显吗?”杨辰挑眉,表情有些无奈,光听语气完全不像是个快要大开杀戒的人,“我拿着枪,就是为了吓吓他们,这听上去要更窝囊。”
“我的意思是......”神的声音带上些许玩味,“你打算怎么支付逃脱罪责的代价?”
杨辰转着枪的左手一顿,随后恢复如常:“老规矩呗,一出戏,你来导演。”
“你确定?”他听出来神笑得更开心了,“这可不是你之前的那些小打小闹...代价可是很高昂的。”
“呵,”杨辰嗤笑一声,“我们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了,神明大人。”
神听出了他语气中的讽刺,没生气,语气中带上了杨辰熟悉的愉悦——这种愉悦总让他联想到纯粹的赌徒上桌时候的孤注一掷,无论结果如何,向前推倒筹码的那一刻都带着纵情享乐、娱乐至死的疯狂。
“如你所愿。”神顿了顿,“但...你会后悔今天的决定的,小朋友。”
杨辰没有回嘴。远视眼在此刻派上了用场,他抬眼,敏锐地察觉到了巷口有人,于是把枪插在了背后部分的皮带上。
“难得准时啊,几位。”杨辰笑眯眯地迎上去,不着痕迹地一个个扫过面前四个人的脸。
率先发话的是小团体的头儿,徐天。徐天吹了声口哨,吊儿郎当地伸出手推了杨辰一把:“你小子今天犯什么毛病?上赶着送死?”
看着自己身边逐渐形成的包围圈,杨辰神色不变,慢慢后退,直到后背抵在墙上退无可退,身后的□□手枪硌得他脊背生疼,“这不是都毕业了,想跟你们叙叙旧。”
鬼点子最多也最残忍的赵世坤凑近,笑得堪称灿烂,说出的话却跟雨点一样砸在了人心里,“叙旧?你当老子傻吗?不就是等我们成年了,想靠搜集证据告我们吗,你以为真有人会管?”
他给旁边站着的罗胜和陆浩凌使了个眼色,后者两人立刻心领神会,上前搜查杨辰的裤兜,把东西都倒在了地上。
没有找到想要的录音设备,赵世坤和徐天对视一眼。
“果然,三年时间,连白眼狼变的狗都能训好,”赵世坤笑着,在杨辰手臂上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脊梁都被人踩断了,还留着点脑子。校园霸凌,说得真难听。只要发生的时候我们是未成年,一切都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徐天捡起地上的手机,在手里掂了掂,抬眼对上杨辰平静的视线。毫无波澜的眼神无疑是让霸凌者最不爽的,他猛地把手机扔到杨辰脸上。
这一下正中门面,杨辰感觉到鼻梁一热,抬手抹了一手血。
“以为家里有点钱就把自己当回事了?”徐天冷笑着,“我们四个不比你一个暴发户牛B多了,每天摆着张臭脸装给谁看呢?”
“以为长得好看...”“以为学习好...”这种话杨辰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有时候他也会想,是所有的霸凌者共用一个大脑吗?贫乏的语言,相似的模板,顺利到无聊乃至无法无天的人生......老天还真是不长眼。
他低头,遮掩住了眼里晦暗不明下,一闪而过的杀意。
今天不出所料的话,应该也没什么新意。他的双手不着痕迹地放到背后,做出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实际上左手已经摸上了枪。
见杨辰低头,赵世坤以为他怕了,满意地上前,凑在他耳边,轻声细语如同恶魔耳语:“你以为我们不知道吗?你跟那个出国留学的陆升月,关系可不一般。”
杨辰瞳孔骤缩。
“我们能找得到你,也能找得到他。总不会他跟你一样,是个任人欺负的软蛋吧?怎么欺负都没反应的那种?”
这一刻,一切在杨辰眼里忽然都变成了慢动作。过往三年的经历和今天的暴雨在眼前重叠,最终定格在了陆升月前三天发来的微信消息上:
“你觉得如果我回来读研,怎么样?”
杨辰拔枪,抬手,面无表情地把枪塞进了笑得张开大嘴的徐天嘴里,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瞬间,徐天脑后爆出一团血雾,他的表情凝固在难以置信的惊恐中,身体像破布娃娃一样向后栽倒。
剩下三人的笑容僵在脸上。罗胜下意识后退两步,却被杨辰一把拽住衣领。冰冷的枪管抵上他的太阳穴时,他终于找回了声音:“你他妈疯——”
第二声枪响。
陆浩凌和赵世坤这才反应过来,转身就要逃跑。杨辰抬手,第三颗子弹精准地洞穿了陆浩凌的心脏,他还未来得及喊出一声“救命”,就在杨辰的补枪下没了声响,倒在地上就像是一大扇刚从冰库解冻的猪肉,缓缓地流着血水。
第四颗子弹钉入了赵世坤的膝盖,他惨叫一声倒在地上,只能眼睁睁看着缓步走向自己的杨辰,目眦欲裂。
“别...别杀我...”赵世坤抖得像筛糠,□□已经湿了一片,“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
杨辰蹲下身,用枪管轻轻抬起他的下巴:“你们不是最喜欢玩游戏吗?”他的声音轻柔得可怕,“今天我们来玩个新的。在此之前...”
第五声枪响打断了赵世坤的右臂。杨辰在他张开嘴发出嚎叫的瞬间把枪塞入了他的口中,笑得纯良温和。
“嘘,小点声。”杨辰将食指竖在自己唇边,面带微笑,蹲下身与赵世坤平视,“太吵了的话,我会更不耐烦,说不定枪会打偏哦。你死得会更痛苦,听懂了吗?”
见赵世坤忙不迭地点头,他满意地抽出枪管,语气微冷,“很好。现在,告诉我,你们有什么办法能找得到陆升月?”
......
七月三日,晚上九点四十五分。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的飞机即将开始下降,预计将在30分钟后抵达凉城白塔机场。当地时间为22点15分,室外温度26摄氏度,天气大雨。请您收起小桌板,调直座椅靠背,打开遮阳板,并确保您的安全带已系好。洗手间将在稍后关闭,请需要使用的旅客尽快前往。感谢您的配合。”
机舱灯光渐亮时,陆升月正歪着头浅眠。青蛙眼搞怪眼罩已经因为他东倒西歪的睡姿滑到了脖颈处,他下意识皱眉把脸更深地埋进卫衣领口——这件灰色连帽卫衣已经穿了十几个小时,领口还沾着转机时喝的罐装咖啡渍。直到广播里空乘职业化的声音念到“调直座椅靠背”,他才猛地惊醒,第一反应是摸手机看时间。
九点四十七分。手机右上角显示出飞行模式的图标,他有些不耐烦地按亮按灭手机,仿佛这样飞机就能快点落地。借着手机屏幕的反光,他随意地掏出一张湿巾搓了搓脸,扔在面前的小桌板上的纸袋里。
二十岁的他身上少了些张扬的气质,多了些内敛和稳重。但那骨子里的锋刃如同陷入泥地般,并非被沼泽所吞噬,而只是被掩藏起来,稍稍一点刺激,就能让金丝细边眼镜后的双眸亮起来。
在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学习犯罪心理学的两年时光让他学会了藏锋,用疏离得体的微笑伪装自己。作为留学生,他的社交圈子却并没有被局限住,他看上去跟谁关系都很好,但只有他知道,他实际上谁都不在乎。
在系里他保持着优异的成绩,神经犯罪学这门课的教授格外喜欢他,夸赞他的分析独特犀利,却也敏锐地察觉到他的过于冷静,有时候会略带担忧地试探他身边是不是有具有潜在犯罪潜质的人跟他关系很亲近。他总是在这种时候显露出一点真实,大笑着摇头说怎么可能。
这样的伪装往往回国一周才能慢慢剥离。杨辰会在这一周里嘲笑他摆架子,说他不想是去美国留学,而是英国,学了一身忧郁老派伦敦绅士的做派,还会阴阳怪气叫他“美爷”,而陆升月会慢条斯理地摘下眼镜,又在看到对面人不知死活的笑脸后动作凝滞,轻轻叹口气后抬手弹他一个脑瓜崩。
感知慢慢回笼,僵硬的身体醒来,他这才意识到脖颈处异样的柔软触感。陆升月伸手扯下眼罩,连带拽乱了几缕刘海,右手胡乱扒拉两下就算整理完毕。
舷窗外云层开始破碎,能看到下方凉城郊区灰绿色的农田像拼图般展开。空姐来检查安全带时,他正把耳机线缠成乱糟糟的一团塞进兜里,同时用膝盖顶住差点滑落的背包——里面装着给杨辰带的免税店威士忌,玻璃瓶随着机身颠簸发出危险的轻响。
当飞机开始盘旋下降时,他第三次检查手机信号格。明明知道要落地才能解除飞行模式,他还是忍不住地反复解锁再重新关上手机。
如果父亲在自己身边,此刻一定会笑话自己,在国外装得像个留洋高材生,飞机还没落地就原形毕露,变回了那个沉不住气的臭小子。
纽约和凉城,正好十二个小时的时差。陆升月早在飞机起飞前就把手机调回了国内时间,仿佛这样就能提前十七个小时回到凉城,仿佛这样就能缩短两人隔着太平洋的遥远距离。
陆升月乘坐的航班平稳落地,飞机尚且在跑道上滑行,他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手机,翻开那个备注为“嘴比命硬”的聊天框。
“我明天上午十点飞机落地,去哪儿搓一顿?”他有些恶劣地隐瞒了自己到达的真实时间,打算突然袭击杨辰家,看他脸上那种因为事情超出自己掌控而略带迷茫和不解的表情。
安全带指示灯刚熄灭他就弹起来,却因为久坐腿麻踉跄了一下。抓背包时威士忌瓶狠狠撞到座椅金属框,发出让他肉痛的闷响。“完蛋,可别还没喝就碎了。”他小声嘀咕着向舱门走去。
“好,你下飞机给我打电话,我请客。”杨辰回复得很快,快得有点不像他的风格。
陆升月嘴角上扬,忍住了想现在就打电话让他来接驾的冲动,把手机揣回兜里。
机场的广播声在空旷的抵达大厅回荡,机械的女声平静地播报着航班信息。玻璃幕墙外,铅灰色的云层低垂,雨丝斜斜地划过,在落地窗上留下蜿蜒的水痕。
陆升月穿过廊桥,机舱内的暖气余温还未散尽,迎面扑来的冷空气让他下意识地拢了拢外套。十七个小时的飞行让他肩颈发僵,他抬手揉了揉后颈,指尖触到微凉的皮肤,这才意识到自己出了一层薄汗。
从凉城白塔机场出来的他拖着行李箱,招手拦下出租车,直奔杨辰家。
杨辰父母的生意越做越大,今年把住的房子也换成了别墅。陆升月跟司机师傅说地址的时候差点嘴瓢,说成了旧的地址,司机师傅打趣他:“这么紧张?去见女朋友还是前女友啊?”
陆升月哈哈大笑,一边摘下眼镜擦擦上面的水渍,一边摆摆手回应:“都不是,去见我发小。”
出租车驶离机场高速时,雨势骤然变大。豆大的雨点砸在挡风玻璃上,雨刷器以最高频率摆动仍显得有些吃力。陆升月摇下车窗一条缝,潮湿的风夹着雨星扑在脸上,带着凉城夏夜特有的铁锈味——这是工业区飘来的气息,混着路边梧桐树被雨水冲刷后的草木香。
“发小?”司机师傅一边低声骂着鬼天气,一边透过后视镜看着后排坐得懒散、单手支着下巴看着窗外发呆的陆升月,笑道,“值得你一下飞机就冒着这么大雨去见,你们关系不错啊。”
陆升月轻笑,不置可否。
发小。朋友。最好的朋友。这样的评价他从小到大听过不少,早已习惯。心里的不甘却在某些时刻疯长,带着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就像杨辰刚考入凉城一中的暑假,他仅仅因为杨辰可能跟自己不知道的人学会了抽烟这个可能性,就心里不宁静得像是胃里吞下了两万只蝴蝶。
陆升月以为自己离开的这两年能压下这种幼稚的想法,没想到大洋彼岸的自己仿佛一脚踏入了潘多拉魔盒打开后的世界,距离和时差让他愈加频繁地察觉到自己的心绪不宁。
他突然想起了三天前系主任办公室里的谈话。那位把他当做得意门生的教授把FBI实习推荐表推到他面前时说:“Lu, your profile on serial killer empathy is... concerning.”(你对连环杀手的共情能力...令人担忧)陆升月却在走神,听到最后一个单词落地才回神,嘴角微微上扬,问出了让面前教授猝不及防的问题:“I want to return to China to pursue a postgraduate degree,is that OK?”(我想回国读研,可以吗?)
一声奇怪的闷响让他回神。最开始他以为那是汽车爆胎的声音,但敏锐的专业本能让他立即意识到,即使隔着雨幕,他也能辨别出来,那是加了消音器的枪响。
陆升月仔细确认了下窗外的风景,随后认出这是一中后面那条没有路灯的小巷。几乎是瞬间,他心中腾起不祥的预感。
他三言两语糊弄了以为谁家在炸爆米花的司机师傅,付钱下了车,拖着行李箱走进了小巷。
却在下一秒,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时瞳孔骤缩。
“杨辰!”
杨辰动作一滞。他抬眼,看到的是因逐渐驶离的出租车车灯而微弱反光的镜片,和自己送给陆升月的黑色行李箱。陆升月背光站在巷口,他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能看出他每一步都踩得极重,快步向他走来,身后行李箱的轮子“喀啦喀啦”得好像快要散架。
“没意思。”杨辰喃喃。他收回视线,看着面前如同烂泥般软在地上的赵世坤,两指捏着那把枪,犹如拈花般晃了晃,嘴角慢慢勾起一个微笑,恣意又张扬。“还是直接杀了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