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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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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化，销户，下葬。
每走一步，李惊蛰留在世界上的痕迹就少一点，直到消失。
李惊蛰的葬礼很简单，来的人也只有蒋明远和他的父母，还有那天打电话的女生。
气氛沉闷而哀伤，大家依次上前和李惊蛰道别。
那个女孩站在李惊蛰的墓前，很认真地说：“如果我能嫁给你就好了。”
蒋明远心头一酸，他的父母还在身旁，他连说出心里话的勇气都没有。
这天天气很好，墓碑上的李惊蛰也是笑着的，但蒋明远想哭。
他想摸摸照片上李惊蛰的笑脸，可在众人的目光下，他只能摸摸李惊蛰的墓碑，他说：“这里晒太阳挺舒服的，你可以好好休息了。”
仪式结束后，蒋明远让他父母先离开，他送那位女生。
女生很年轻，大概刚成年不久，十八九的样子，她说她叫叶莹洁。
她的眼睛红红的，蒋明远看得出来，她一直忍着没哭。
叶莹洁说，她和李惊蛰是打工认识的，李惊蛰很照顾她。
“我们正好是同乡，我喜欢他，想嫁给他。”
“不过他拒绝我了，我知道他有一个喜欢很久的人。”
“有天，他突然晕倒了，我很害怕，送他去医院，医生说是尿毒症。”
叶莹洁断断续续地说着她和李惊蛰的相识和相处，说到李惊蛰生病的时候她就开始哭。
“我陪他去医院，他不让我去，可是他那么疼，那么粗的针扎进他的胳膊，旧的伤口叠着新伤口，他的整个胳膊都紫了。”
“我说我们结婚吧，结婚了我照顾你。他说别开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我真的想嫁给他。可是他不喜欢我，也不想拖累我。”
叶莹洁哭得很伤心，“现在他走了，我也要嫁给别人了。我爸给我介绍了相亲对象，我不喜欢他，可我爸对他很满意，我很快就要结婚了。”
“我还以为能再见他一面，没想到，再也没机会了。”
蒋明远沉默地听着，叶莹洁和李惊蛰一样，他们都被生活推着往前走，无论前路是悬崖还是坦途，都没有他们选择的余地。
他们只能接受。
叶莹洁哭了一会，情绪渐渐稳定下来，她说：“你是叫明远吗？”
“嗯。”
“难怪。”
“什么意思？”
“李惊蛰所有的快递名字都是明远。我原本以为是哪个女孩子，原来是个男生啊。”
叶莹洁拿出一个笔记本，递给蒋明远，“这是李惊蛰的，我很快就会结婚了，再留着它不合适，就交给你吧。”
这像是一本植物图鉴，里面包含各种植物的图片，习性，分布区域等等信息。
“李惊蛰很喜欢植物。”叶莹洁说：“每次路上碰到的植物，他都能准确地说出植物的名字，属于哪个科哪个属。不像我，只会说这个是花，这个是草。”
“李惊蛰很特别，我知道我喜欢的男生和别的男生不一样，他善良，聪明，好学，如果老天给他一点点好运气，他一定会出人头地。”
“你别嫌我话多，”叶莹洁不好意思地笑笑，“因为我不知道还能跟谁说，甚至以后这些话都没有再提起的机会。”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蒋明远说，“我从来不知道李惊蛰喜欢植物。”
叶莹洁顿了一下，道：“我曾经很羡慕你，看到你是男生，我又不羡慕了。李惊蛰他，真可怜……”
蒋明远那天听叶莹洁说了许多关于李惊蛰的事情，那是成年之后他不曾参与过的李惊蛰的人生。
叶莹洁说她羡慕他，可是他又何尝不羡慕叶莹洁呢？午夜梦回间，他无数次希望时光可以倒流，让他还有机会回到李惊蛰身边，照顾他，陪伴他，爱他。
可是，无论李惊蛰爱着的那个人，还是爱着李惊蛰的人，都不可能与他有再相逢的那一天。
他还记得那天早上，他出门上班之前，李惊蛰从被窝里钻出来，轻轻地拥抱了他一下。
自那以后，他再也没法触碰他，拥抱他了。
李惊蛰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他大概是来道别的吧，从郭建义掉下楼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决定去死了。
或许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蒋明远会发现他的心意，他一直都是远远地看着蒋明远。
直到生命的尽头，他才鼓起那么一点点勇气，去见一面自己藏在心里的那个人。
蒋明远虽然拿着李惊蛰的手机，但他没怎么打开看过。在他的观念里，没经过允许是不能看别人手机的。
毕竟是十分私密的东西，尽管李惊蛰已经去世，蒋明远依然觉得会冒犯他。
但是叶莹洁的话和李惊蛰家柜子里的东西让他开始好奇，这几年李惊蛰到底是怎么过的？
蒋明远先看了李惊蛰的购物平台，昵称依旧是明远。他的支付记录很少，大多都是网购的速食食品，便宜的泡面，十几块钱一箱的那种。
但是每年李惊蛰都会有两项固定的大额支付，买的东西从平板键盘到衣服鞋子不等。
那些昂贵的电子设备李惊蛰显然用不上，衣服鞋子也明显不是李惊蛰的尺码。
那些都是买给蒋明远的。
傻子！
笨蛋……
我哪里值得你这么对待？
蒋明远一点不觉得感动，他只觉得生气又心痛。如果时间回到过去，他一定抓住那个傻子先打一顿，再告诉他，没人值得你这样付出。
还有，以后我来照顾你。
可是，你为什么不给我照顾你的机会？
你走得潇洒，有没有想过被留下来的我会有多痛苦?
那个傻子肯定想不到这些，他或许以为自己的死亡对蒋明远来说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他大概以为蒋明远只是难过一段时间，等来年春天，他遇到新的人，交到新的朋友，那死去的李惊蛰就再也不会被记得了。
李惊蛰是个胆小鬼，蒋明远早就应该知道。他那么爱一个人，永远把那个人放在最重要的位置，却从来不说。
不是怕自己受到伤害，只怕对方为难。
而自己也是蠢货，居然从来没有细想过，为什么李惊蛰永远记得他的生日，永远都有新年礼物给他。
李惊蛰大概跟他喜欢的植物一样，他的爱浓烈而绝望。
他深爱蒋明远，就像植物深爱着太阳。植物的生命需要阳光，而李惊蛰的生命需要蒋明远。
李惊蛰的运气总是不太好，抽奖一次都没中过，连“再来一瓶”这种的都没有。
而蒋明远总是幸运的，靠近蒋明远就会让他觉得温暖。
蒋明远想不通李惊蛰爱他什么，即便自己的生活一地鸡毛举步维艰，也能那样纯粹而热烈地爱着一个人。
但其实，对李惊蛰来说，蒋明远什么都不用做，他只要站在那里，就已经拥有李惊蛰全部的感情了。
李惊蛰爱他灿烂的笑容，爱他张扬的自信，眷恋他的温柔，会为他的一句关心而心情愉悦一整天，靠近他就像沐浴在阳光下，温暖而幸福。
植物会永远追逐太阳，而不需要太阳的回应，而李惊蛰也一样。
可李惊蛰也是懦弱的，他从来不敢去想蒋明远会不会也和他一样，也喜欢着他。
他甚至不敢存一张蒋明远睡着时偷拍的照片，唯恐这不被大众所接受的情感会被人发现，给蒋明远带来麻烦。
但是这些，蒋明远永远都不会知道。
有时候，蒋明远是恨李惊蛰的，恨他无声的爱意织成一张网，把他的余生都困在这里。
又恨李惊蛰什么都不说，明明这一切都能挽回。
可是他更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等到人都走了，才发现他们的心意原来是一样的。
蒋明远回到家已经很晚了，他父母看他脸色不对都很担心，但也不好多问。
第二天蒋明远就发烧了，晕乎乎地躺在床上，一直翻来覆去说着几句话：“小哲，对不起……”
“小哲你别走！”
“疼不疼？是不是很疼？”
“小哲不疼了，我在，我在……”
蒋明远妈妈看着儿子抹眼泪，“造孽啊……”
他爸爸劝他妈妈：“你就放宽心吧，儿子都这么大了，自己会想明白的。”
“你知道什么？”他妈妈说，“我的儿子我了解，他重感情，嘴上不说，但我知道他心里难受。诶，小哲走了，咱儿子可怎么办？”
“哪有这么严重？”
“我倒是希望我想多了……”
蒋明远这一病，过了几天才好，等好利索了，又要回去上班了。
他收拾好行李跟父母道歉：“别担心了，是我不好，大过年的让你们闹心。”
他妈打了他一下，“你这说的什么话，我们难道不心疼小哲吗？早知道当初就应该把他过继到我们家，有我们照顾，哪里会变成这样。”
蒋明远从来不知道这件事：“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你们高中的时候吧。小哲他爸不让小哲去学校了，不给他学费。我和你爸就商量着，让小哲他爸把小哲送我们家来，我们供他上学。但是小哲自己不同意，这事就没成。”蒋明远妈妈说。
“这孩子就是脾气太硬了。”蒋明远爸爸说。
“小哲跟我们的缘分，还是差了一点。”蒋明远妈妈叹气道。
是啊，他和李惊蛰这辈子的缘分，终究是差了点。
蒋明远离开之前，把李惊蛰家柜子里的东西也都打包寄回了朝江市。
少年尘封的心事，多年后，被另一个当事人小心地接住了。
错过的时光已经无法挽回，可蒋明远暂时无法放下，也不想放下。
他重新定做了一个柜子，专门用来存放李惊蛰的东西，把那些曾经送给李惊蛰，也被李惊蛰小心保存的东西一点一点擦干净安置到柜子里。
他收拾东西的过程中，猛然意识到李惊蛰拒绝收养，也拒绝他父母资助他上学的原因。
少年时期的李惊蛰恐怕已经意识到自己对蒋明远的心意，他对此难以启齿，也不敢面对蒋明远和他的父母，更遑论接受他们的帮助。
他害怕这样有悖伦常的感情被发现，害怕蒋明远因此疏远他，更害怕蒋明远因此讨厌他。
于是他逃走了。
把年少时的一腔爱恋锁进柜子里，从此不见天日。
蒋明远抱着那件校服，头也埋进校服里，以此来缓解汹涌的情绪。
最后把校服叠好，放进柜子里。
那本他高中时候的速写本最后几页，李惊蛰没有完成的部分，他补全了。
没关系，只要是你的心愿，我都会替你完成。
希望你不要生我的气，来生再见时，不要不理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