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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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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明远回了公司,周屏一看到他就大声嚷嚷道:“蒋明远你没事吧?虽然你生病了,但是你今天矿工——”她看到蒋明远的脸色,就立刻把嘴闭上了。
蒋明远的状态看起来比昨天还差,脸上的神情透着灰败和麻木。
李泽端道:“别听他瞎说,我替你请假了,赵姐知道你昨天晕倒的事,没说什么。我微信跟你说了,怎么还来公司?”
“没看手机。”蒋明远淡淡道。
安清欢说:“我看赵姐好像有事和你说,你既然来了,就去跟她说一声吧。”
蒋明远点点头,走了。
周屏看着他的背影走远了,一巴掌拍在李泽端身上,“昨天怎么了?你是不是没跟我说实话?刚刚蒋明远的样子看起来可不是生病了这么简单。”
李泽端手上使劲拉着她坐下,“蒋明远家里有人去世了,他昨天难受得都晕过去了。你别再拿他开玩笑。”
“天哪。”周屏捂住自己的嘴巴,“那你干嘛不告诉我,我刚刚跟个神经病似的。”
“这种事情难道要到处宣扬吗?”李泽端屈起食指弹在她的脑门上,“你自己长点心吧。”
周屏委屈巴巴地扁着嘴,一声不吭。
李泽端叮嘱他:“我看这件事对蒋明远的打击很大,医生说让我们多跟他说说话,一直闷在心里也不好。”
周屏点点头。
赵琳找蒋明远没啥大事,听说自己手底下的人晕倒了,关心几句。顺便告诉他,之前他拜托的事有消息了:“你弟弟的工作有消息了,仓库管理,月薪四千多,你觉得怎么样?”
怎么样呢?
如果李惊蛰还活着,这当然是个好消息,他会高兴地跟赵琳道谢,然后告诉李惊蛰,他们可以一起生活了。
但是现在,蒋明远只觉得心痛。
“谢谢赵姐,不过不用了。”
“你不满意吗?”
“不是,我弟弟……他去世了。”
蒋明远回到工位,他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工作上。
赵琳想给他放假,让他回去休息两天。
蒋明远拒绝了,他其实害怕回到空荡荡的房间,哪怕李惊蛰只在那里待了两天,可他总觉得到处都是李惊蛰的痕迹。
看着被子隆起的弧度,他潜意识地以为是李惊蛰在睡觉。
可是等他揭开被子,什么也没有,被子下面没有他想的那个人。那一瞬间,巨大的失落感淹没了他。
他开始害怕回家,至少在公司还有其他事情能让他分心。
只有这样,他才能暂时忘记李惊蛰已经离开的事。
时间缓慢地往前走,蒋明远的日子过得浑浑噩噩。
有天晚上下班,他走在街上,不断有人撞到他的肩膀,然后跟他道歉。
他停下脚步,看到街边商店的橱窗上贴着圣诞老人和圣诞树的贴纸。
原来是平安夜。
天空飘着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年轻的情侣成双成对地走过。
哪怕下着雪,也让人觉得温暖。
如果李惊蛰还在,那他们也会冲进快乐的人群,吃一顿大餐,互相打趣,说一些无聊的废话,然后回家相拥而眠。
蒋明远的视线逐渐变得模糊,他在这个人生鼎沸的时刻泪如雨下。
现在想想,他和李惊蛰最好的时光在少年。
那时候,他们可以一起过所有节日,从春节到元旦,只要放假他们就在一起疯玩。
蒋明远喜欢拉着李惊蛰去打台球,台球馆的人都认识他们,一人一杆就可以玩一天,乐此不疲。
夏天的时候,他们会骑着自行车到处跑,镇上的每个角落都有他们快乐的身影。
山上有个水库,他们总是骑自行车上山,跳进水库里游泳。
游够了也不等衣服晾干,骑着自行车继续往上,有个小庙,庙里有个老和尚,他们叫他慧能师傅。
烧完香许愿,李惊蛰的愿望永远只有一个,希望蒋明远身体健康,前程似锦。
蒋明远不信这个,许愿不认真,口头说过就算,那还是在李惊蛰的强迫下才会敷衍地许个愿。
那是什么时候他们变得疏远了呢?
大概就是他考上大学的时候吧。
离得远了,能聊得话题少了,渐渐地就联系地少了。
可是李惊蛰对蒋明远的生日祝福和礼物,从来没有缺席过。
哪怕他不说,蒋明远也感觉得到,李惊蛰把他放在心上。
他总想着,来日方长,等他毕业了,工作了,有钱了,就把李惊蛰带到自己身边,决不让他白费对自己的关心。
可惜时间不等人。
他连他生病都不知道。
这一刻,自责和愧疚像利刃,几乎穿透了蒋明远的胸膛。
他不停地诘问自己:他对你那么好,记得你所有的喜好,永远关心你,你为什么不能对他好一点?为什么不肯多关心他一点?如果你早一点发现他生病了,又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妈妈,你看那个哥哥怎么了?”一个路过地小女孩问他妈妈。
“可能失恋了吧。”她妈妈瞎猜道,她歉意地看了一下蒋明远,拉着女儿走了。
一月份,李惊蛰的案子有结果了。
蒋明远被传唤道警局,那个队长石睿铭递给他一个手机。
“我们从海边打捞到了李惊蛰的手机,里面的数据破损很严重,我们最近才把它修好。”
“里面有一段视频,是破案的关键线索,我想,你也应该看一下。”
蒋明远打开视频,里面出现李惊蛰的脸,他穿着刚来找他时那件衣服。
背景在室外,风很大,吹得他的头发乱七八糟,单薄的北风灌满鼓起一个大包。
“我是李惊蛰……”视频里他的表情很平静,“我决定去死。”
“比起死在病床上,死在监狱里,我想自己选择死亡方式。”
“我十八岁出门打工,遇到的第一个人就是郭建义。他大我几岁,很照顾我,能赚钱的活他都带上我,我们曾经也亲如兄弟。”
“我们认识的第三个年头,他要结婚了,可是彩礼钱不够,我借给他3万。”
“不久,他说他不想到处打工了,想做点小本生意,再次跟我借钱,说等将来赚钱了加倍还我。”
“我相信他,依旧借给他。”
“后来,有一天我突然晕倒了,被查出来是尿毒症。”
“我当时还比较乐观,这病又不致命,慢慢治疗就行。”
“可是渐渐地,我的体力越来越差。那种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在流失的感觉难以描述。”
“……我害怕了。我并不想死。”
“而那个时候,郭建义生意没做成,又回来打工了。”
“我开始跟他要钱,他并不想给我。可能是被我要烦了吧,我们的关系变得越来越紧张。”
“直到他知道我的病,以此为借口辞退我,想让我滚出他的视线,自生自灭。”
“我们在天台上起了争执,是谁先动的手,我也记不清了。我的病已经到了晚期,体力下降的厉害,不是他的对手。”
“他顺手拿的建筑材料上有钢钉,如果你们能在我的尸体腐烂前找到我进行尸检,就会发现钢钉扎进皮肤留下的创口。”
“混乱中,他就掉下去了。我听着他的惨叫声戛然而止,那么高,他必死无疑。”
“死亡原来是这么简单地一件事,那我还在挣扎什么呢?”
“我决定玩一个死亡游戏。我会潜逃,如果警察能在我死亡之前找到我,那我愿意接受法律的制裁。”
“如果你们连我的尸体都找不到,那这件案子永远都结不了。”
“其实,我想知道,有人会在乎真相是什么吗?死的不过是一两个打工仔,不论是郭建义想杀我,还是我杀了他,不过是两只蚂蚁互相倾轧。”
“我们活着或者死了,谁在乎呢?”
李惊蛰的自述到这里就结束了,不到十分钟的视频里,他的语气十分冷静,脸上的表情很淡漠,和蒋明远印象里温和内敛的样子相去甚远。
视频的画面暗下去,最后几秒钟,蒋明远听到李惊蛰说:“对不起……”
他在跟谁说对不起呢?
没有答案。
石睿铭说道:“我们查了郭建义的过往账单,确实有对应数额的入账,尸检结果也符合他的证词。”
蒋明远无话可说。
石睿铭看着蒋明远说道:“蒋先生,恕我直言,你这个朋友并不简单。视频里他的话也不能全信。他为什么来找你?他跟你相处了两天之后,莫名其妙地失踪,你难道不会报警吗?只要你报警,我们就会锁定他的具体位置。这一切都在他的算计里。”
“他算计这些有什么用?”蒋明远艰涩地问道。
“李惊蛰的活得很艰难,困苦地处境会滋生邪恶,你不觉得他在用自己的死亡控诉吗?”
“控诉什么?”蒋明远接着问。
“控诉这世界给他的苦难,他死了,也不想让其他人好过。”
“你又是通过什么来评判他的呢?”蒋明远反问,“他受尽苦难,连为自己争辩一下的资格都没有吗?他不无辜,但他现在已经死了!难道每个犯错的人都应该默默无闻地死掉吗?!”
“每个罪犯的结局都是他罪有应得。郭建义的儿子今年才三岁,有先心病,因为凶手死了,他拿不到一毛钱的赔偿,能不能长大都是个未知数。”石睿铭说,“孩子又做错了什么呢?”
“那李惊蛰做错了什么?他也不过是想拿回自己的钱给自己治病,如果不是郭建义对他动手,怎么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气氛变得紧张,主要是蒋明远情绪激动,不依不饶。
但这种事情争论下去也没有结果,没有谁该死。
但是结局已定,无法挽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