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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Chapter 5 不灭的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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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的阳光透过半拉的窗帘斜斜地切进宿舍,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金色的光带。灼夜推开门,随手将书包扔在椅子上,宿舍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两张床,一张整齐得像从未有人睡过,另一张堆着凌乱的被子和几件衣服。灼夜走到自己的床边坐下,目光扫过对面那张空荡荡的床铺——那是薛徊的。
华年曾经提出让灼夜一起去家里吃饭,但他拒绝了。不是不领情,只是每次坐在薛家那张雕花餐桌前,看着华年温柔的笑容,他都会想起自己的母亲。那种感觉太痛了,痛得他宁愿一个人躲在宿舍啃面包。
灼夜从桌上拉过一本翻旧的地理图册,封面是深蓝色的,边缘已经磨得发白。他躺到床上,随手翻开一页——是北欧的峡湾,冰川切割出的海岸线锋利而美丽。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那些陌生的地名:卑尔根、特罗姆瑟、雷克雅未克……这些地方离青蘖高中很远,远到仿佛另一个世界。
如果有一天,他能去看看就好了。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灼夜自己都觉得可笑。他合上图册,闭上眼睛,不知不觉睡着了。
梦里,他站在一片雪原上,四周白茫茫的,没有方向,也没有人。
……
刺耳的起床铃突然响起,灼夜猛地睁开眼,额头上覆着一层薄汗。他盯着天花板愣了几秒,才意识到自己还在宿舍。午休结束了。
他抓了抓头发,随手用冷水抹了把脸,水珠顺着下颌滴在衣领上,他也懒得擦。镜子里的少年头发微乱,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耳垂上那个未完成的耳洞痕迹已经结痂,像一个小小的黑点。
物理实验室在实验楼的四楼,灼夜慢吞吞地走在走廊上,周围的学生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笑声和谈话声像隔着一层毛玻璃传来,模糊而遥远。
熟悉又陌生。
这就是他在青蘖高中的全部感受。
推开物理实验室的门,实验器材整齐地排列在桌上,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空气中的尘埃在光线下漂浮。灼夜走到自己的实验台前,发现桌上放着一张纸条——
「下午实验分组,你和沈刻一组。」
灼夜盯着那个名字看了两秒,面无表情地将纸条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物理实验室里弥漫着淡淡的金属和橡胶的气味,日光灯在头顶嗡嗡作响,将整个房间照得惨白。沈刻站在实验台前,指尖轻轻搭在电路板上,目光扫过实验手册上的步骤——第三项,连接电磁感应线圈。他的动作精准而克制,每一根导线都按照标准长度裁剪,接口处用绝缘胶带缠绕得整齐利落。
“喂。”
一个懒散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沈刻没有抬头,只是微微侧过视线。灼夜正靠在实验台边,校服外套敞着,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黑色T恤。他的袖口卷到手肘,小臂线条瘦削却有力,手腕上还缠着一圈医用胶布,像是刚打过架留下的痕迹。
“电路图给我。”灼夜伸手,语气随意得像在要一张废纸。
沈刻将图纸推过去,指尖不小心碰到灼夜的手背——触感微凉,却像被火星烫了一下。
灼夜没在意,低头扫了眼图纸,突然嗤笑一声:“这设计真蠢。”
沈刻眉头微蹙,还未开口,灼夜已经拿起导线,三两下拆了原定线路。他的动作很快,指尖灵活地穿梭在铜丝和线圈之间,完全不顾实验手册上的步骤。
“你在做什么?”沈刻的声音依旧平静,但尾音微微下沉。
灼夜头也不抬,唇角却勾起一抹恶劣的笑:“改良。”
他的指尖在导线上轻轻一拨,铜丝像听话的蛇一样缠绕成新的形状。沈刻盯着他的动作,忽然发现灼夜的手指上有几道细小的伤痕,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划破的。
“好了。”灼夜按下开关。
嗡——
线圈在磁场中高速旋转,比标准实验效果强了整整三倍,甚至擦出几点细小的电火花。周围的同学惊呼出声,有人甚至后退了一步,生怕被飞溅的火星烫到。
灼夜却只是歪头看着沈刻,眼里带着挑衅的笑意:“看,这样才有趣。”
电光映在他的瞳孔里,像一簇不灭的火。
沈刻的呼吸微微一滞,他从没见过这样的人。
学校里的人对沈刻,要么敬畏,要么讨好,要么远远仰望。他们称赞他的完美,模仿他的举止,甚至有人偷偷拍下他的笔记拿去复印。
但灼夜不一样,他当着他的面撕掉规则,敢用那种近乎挑衅的眼神直视他,还敢……笑得那么放肆。
实验结束的铃声响起,灼夜随手将导线扔回工具箱,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沈刻突然开口。
灼夜回头,挑眉:“怎么,优等生要举报我违规操作?”
沈刻没有回答,只是从实验台上拿起一张纸,递了过去。
是那张被灼夜改得面目全非的电路图,但在角落处,沈刻用红笔画了一个小小的圈,标注了一行字:
“这里可以再加一个电容,效果会更强。”
灼夜盯着那行字看了两秒,忽然笑了。
“有意思。”他将图纸折起来,塞进口袋,“下次试试。”
说完,他转身离开,背影懒散而随意,像是刚刚只是做了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沈刻站在原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实验台的边缘。
沈刻来到青蘖高中已经一个月了。
这三十天过得平静如水,与他过去十七年的人生轨迹并无二致——早起、上课、自习、回宿舍。唯一的区别不过是地点从沈家别墅的书房换成了学校的教室。
父亲送他来时甚至没有多余的解释,只在临行前冷淡地丢下一句:"这所学校有很多该认识的人。"沈刻明白,所谓"该认识的人",不过是父亲生意场上那些合作伙伴的子女。
青蘖的课程对他来说毫无难度。他依旧保持着清晨五点四十五分准时醒来的习惯,依旧在课堂上记下工整到近乎刻板的笔记,依旧在晚自习结束后独自留在教室多学一小时。
唯一的不同,是他的座位旁边多了一个人。
灼夜。
这个名字在他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就被各科老师咬牙切齿地提起,像某种不祥的预兆。沈刻本以为会面对一个聒噪的问题学生,但出乎意料的是,这一个月里,灼夜安静得出奇。
他总是在上课铃响前最后一秒晃进教室,带着一身淡淡的松节油味道——显然又翘课去了美术室,美术室是个安静的地方,一般没有人会打扰那里。
这一个月里灼夜很少说话,但偶尔会突然戳戳沈刻的手臂,指着习题册上某道题问:"这个怎么解?"声音轻得像是怕惊动什么。
沈刻每次都会解答,简洁明了。灼夜就点点头,在草稿纸上胡乱写几笔,然后继续发呆。
没有传闻中的挑衅,没有故意扰乱课堂,甚至没有一次迟到被记名后的满不在乎。
这种异常的平静让沈刻隐约感到不安。就像暴风雨前的低气压,又像猛兽捕食前的蛰伏。
直到第三十一天的早自习,灼夜的位置空空如也。
沈刻望着身旁空荡荡的座位,突然意识到——
这一个月,或许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沈刻盯着身旁空荡荡的座位,钢笔尖在纸上洇开一小片墨迹。
班主任踩着皮鞋匆匆走进教室,脸色异常难看:"有同学看到灼夜了吗?"
教室里一片寂静。沈刻垂下眼,余光扫过灼夜桌洞里露出的一角画纸——是张被揉皱的速写,隐约能看出是校园钟楼的轮廓,但钟面被涂改成扭曲的漩涡。
沈刻,”班主任突然点名,“你上次见到灼夜是什么时候?”
“昨天物理课。”他声音平静,“他问了我一道磁场题。”
这个回答让教室后排传来几声窃笑。谁都知道灼夜从不写作业。班主任烦躁地摆摆手:"所有人自习,班长维持纪律。"
沈刻翻开笔记本,最新一页还留着昨天给灼夜解题时画的示意图。那些规整的磁感线旁边,不知何时被添了几笔——有人用红笔在角落画了只振翅欲飞的鸟,翅膀却缠着锁链。
他的指尖无意识摩挲过那道红痕。
直到午休,他偶然路过美术室。
门虚掩着,里面传来铅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沈刻本能地想要离开——美术室是灼夜的地盘,那个问题学生总在那里逃课。但鬼使神差地,他推开了门。
灼夜坐在窗边,逆光中只剩一道剪影。他面前摊着一张全开画纸,上面是用炭笔涂鸦的校园——但一切都被扭曲了,很显然灼夜并不会画画。
教学楼像坍塌的积木,操场变成漩涡,而天空被画成一只巨大的牢笼。
“好看吗?”灼夜头也不抬地问,声音里带着惯常的嘲讽。
沈刻没有回答。他走近几步,突然在画纸角落看到一个小人——穿着整齐校服,站在笼子正中央,脖子上拴着锁链。
那分明是他自己。
“你——”
“别生气啊优等生。”灼夜终于抬头,眼里带着恶劣的笑意,“这只是个噩梦。”
沈刻本该转身就走。
可他竟然伸手,拿起了灼夜放在一旁的红色颜料笔,在笼子上画了一道裂痕。
“现在它像个窗户了。”他说。
灼夜愣住了。
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沈刻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有那么一瞬间,灼夜觉得这个完美优等生的面具裂开了一条缝——
而裂缝里,藏着和他一样的疯狂。
下午第一节课已经上了一半,数学老师在黑板上写满密密麻麻的导数公式,粉笔敲击黑板的声响清脆而急促。
教室门突然被推开。
灼夜站在门口,头发微乱,校服外套随意地搭在肩上,领口还沾着一点未干的颜料。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像是刚跑过,但眼神依旧懒散,仿佛迟到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数学老师转过身,眉头瞬间拧紧。
“灼夜。”她的声音压着怒意,“这已经是这周第三次了。”
灼夜耸了耸肩,连借口都懒得编,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
全班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落在他身上,但他毫不在意,甚至路过前排时,还顺手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丢给了正偷偷看他的某个女生。
女生手忙脚乱地接住,脸瞬间红了。
灼夜嘴角微挑,像是觉得有趣,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厌世的表情。
他走到座位旁,拉开椅子坐下,动作随意得像是在自己家。沈刻依旧盯着黑板,连眼神都没偏一下,仿佛对这场闹剧毫无兴趣。
灼夜瞥了他一眼,忽然从书包里掏出一瓶冰镇的柠檬茶,“啪”地一声放在沈刻桌上。
“给你的。”
沈刻终于转过头,目光落在那瓶饮料上,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不用。”他声音冷淡。
灼夜嗤笑一声,直接伸手把饮料塞进了沈刻的桌兜里,动作强硬,不容拒绝。
“拿着吧,优等生。”他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点恶劣的笑意,“一个月的辅导费。”
沈刻盯着他,眼神深得看不出情绪。
灼夜却已经转回去,单手撑着下巴,闭上双眼,一副“别烦我”的样子。
数学老师重重地咳了一声,敲了敲黑板:“某些同学,不要影响课堂纪律!”
灼夜头也不抬,笔尖在草稿纸上胡乱划了几道,像是根本没听见。
沈刻收回目光,重新看向黑板,但指尖却无意识地碰了碰桌兜里的那瓶饮料。
冰凉的,带着水珠。
就像灼夜这个人一样,看似漫不经心,却又让人无法忽视。
下课铃响起时,沈刻的笔记本上多了一道突兀的划痕——那是灼夜塞饮料时不小心蹭到的。他盯着那道痕迹看了两秒,合上本子,起身离开座位。
走廊上,数学老师叫住了他。
“沈刻,”她推了推眼镜,语气委婉,“你是我们班最优秀的学生,有些交际……要懂得分寸。”
沈刻的目光越过她的肩膀,透过窗户,看见灼夜正靠在走廊尽头的栏杆上,低头摆弄手机。阳光落在他发梢,镀上一层浅金色的边。
“我明白,老师。”他收回视线,声音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
回到座位时,那瓶柠檬茶还躺在桌兜里。沈刻将它拿出来,指尖触到瓶身上凝结的水珠,冰凉湿润。
他拧开瓶盖,喝了一口。
——太甜了。
甜得发腻,根本不是他会选择的饮料。沈刻微微皱眉,却在瓶身背面摸到一处异样。翻过来看,标签被人为撕掉了一角,露出下面一行小字:
「含糖量:9.8g/100ml」
沈刻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抬眸看向灼夜的方向,那人正趴在桌上睡觉,后颈露出一截白皙的皮肤,上面有个小小的、黑色的纹身——一个极简的翅膀图案,不过拇指大小。
像是察觉到视线,灼夜突然抬起头,懒洋洋地看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恶劣的笑。
“好喝吗?优等生。”
沈刻没有回答,只是将瓶子放回桌兜,却在里面摸到一张被揉皱的纸条。展开,上面是灼夜潦草的字迹:
「下次别装没看见我。」
字迹力道很重,几乎划破纸背。
美术室的那场对峙后,灼夜像是被按下了某个开关,又恢复了那日那股张扬的叛逆劲儿。
沈刻依旧没有理会他。
上课时,灼夜故意把椅子往后仰,椅背抵在沈刻的桌沿,一下一下地晃,发出轻微的“咯吱”声。沈刻连头都没抬,只是不动声色地把桌子往后挪了半寸。
下午最后一节是班主任的课,但灼夜没有放弃挑衅沈刻,他趴在桌子上,手指一直在沈刻的左臂上游走,沈刻依旧没有理会,只是默默地往过移了一点,直到班主任的白色子弹仍在灼夜桌子上。
直到晚上放学。
教室里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沈刻整理完最后一本笔记,起身准备离开。
灼夜突然伸腿,拦在了过道上。
“让开。”沈刻声音冷淡。
灼夜歪着头看他,嘴角挂着玩味的笑:“怎么,优等生终于肯跟我说话了?”
沈刻垂眸,目光落在灼夜挡路的腿上,语气平静:“你挡道了。”
灼夜“啧”了一声,非但不收腿,反而把另一条腿也搭了上来,整个人横在过道中央,摆明了要跟他杠到底。
沈刻终于抬眼,直视他。
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相撞,一个冷淡如冰,一个挑衅如火。
“你到底想干什么?”沈刻问。
灼夜笑了。
“我想看看——”他慢悠悠地说,“你这张完美的面具,到底能戴多久。”
沈刻没说话,只是突然伸手,一把扣住灼夜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灼夜猝不及防,被他拽得往前一倾,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你——!”
沈刻俯身,逼近他,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
“灼夜,别太自以为是。”
“你以为你看到的,就是真实的我?”
灼夜瞳孔微缩。
沈刻松开他,转身离开,背影挺拔如刀。
灼夜坐在原地,盯着自己手腕上那一圈红痕,忽然笑了。
他今天……不太想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