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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恶魔篇(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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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奇着:‘为什么,他们觉得你麻烦,反而还好吃好喝的伺候你?并且你的父亲也并不待见你?’”
他沉默着,又马上回答....
“因为诅咒...”
“诅咒?”他轻声重复这个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腕上那道扭曲的疤痕。“窗外,最后一丝夕阳将房间染成血色,就像记忆中母亲被献祭那天的火光。”
我向前倾身,他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病态的好奇。“能告诉我那个诅咒的故事吗?”
他端起陶杯,温水已经变凉。“那不是真正的诅咒,”我的声音比想象中平静,“只是一个罪人的临终谎言。
那年我七岁,村庄正经历第三年的干旱。土地龟裂,庄稼枯萎,连井水都变得浑浊。就在绝望笼罩全村时,他出现了——驱魔师文森特。
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他站在村口的老橡树下,阳光穿过树叶,在他银灰色的斗篷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看起来不像其他路过的驱魔师那样趾高气扬,反而有种……忧伤的气质。
文森特声称能解决干旱问题。他用银粉在村中央画下复杂的五芒星,念诵着无人听懂的咒语。第二天,奇迹般地,乌云聚集,降下了三年来的第一场雨。
村民把他当救世主,包括我母亲。
母亲苍白的脸上久违地浮现红晕。她开始频繁地去教堂——那里被临时改为文森特的住处。她会带回一些我没见过的水果,轻声哼着歌为我梳头。父亲的眼神却越来越阴沉。
他给我一个药剂,说是能让作物快速生长。
药剂确实有效。麦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结出的麦穗饱满得不像话。但紧接着,魔物开始出现在村庄外围——先是牲畜失踪,然后是守夜人。一个满月之夜,成群的黑影从森林涌出,袭击了村庄。
文森特救了大家,他站在燃烧的谷仓顶上,手持银十字架,光芒所到之处,魔物灰飞烟灭。那一刻,他成为了英雄。
但干旱很快卷土重来。这一次,连文森特的仪式也无济于事。村民的感激变成了怀疑。而父亲……父亲发现了母亲和文森特的秘密。
我永远记得那个夜晚,我的声音开始颤抖,父亲踹开房门,拽着母亲的头发把她拖到村广场。文森特站在人群中央,他的表情……那么陌生。
文森特被村民囚禁着,他们张口闭口说着“骗子……”,我只能躲在角落,默默观察着一切。
广场上火把摇曳,村民的怒吼声中,文森特的声音冰冷而清晰:“她是魔女,是她诅咒了这片土地。”
“不!”母亲尖叫着,“文森特,你怎么能——”
“闭嘴,魔女!”文森特厉声打断,“你迷惑了我,用邪恶的巫术。但真相已经大白。”
我挣扎着想冲向母亲,却被村民的铁钳般的手抓住。“妈妈!”我哭喊着,声音淹没在人群的喧嚣中。
火刑柱被立起时,文森特转向村民:“只有献祭她,诅咒才会解除。”他的目光扫过人群,在看到我时微微一顿,然后迅速移开。他跑了,又被抓了。
“贝利!”母亲在被绑上木桩时突然大喊,“记住,无论发生什么,妈妈都——”
火焰吞噬了她最后的话语。我瘫软在地,视线模糊中,看到文森特转身离去的背影在火光中拉长,像一把出鞘的剑。
我轻声问:“后来呢?村民们为什么没有伤害你?”
“因为文森特的第二个谎言。”他放下陶杯,杯底与木桌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火刑后的第七天,干旱依旧。愤怒的村民包围了教堂,父亲冲在最前面。我蜷缩在人群外围,听到里面传来打斗声。毕竟在他们眼中,万能的驱魔师,现在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魔女死了,贝利是魔女的孩子,难道说,杀了他……”村民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突然,一声惨叫划破夜空。
文森特踉跄着冲出教堂,胸前插着一把匕首。父亲紧随其后,手中斧头滴血。驱魔师跪倒在地,村民们围上来。
“你们……犯了大错……”文森特咳着血,“那孩子……贝利……继承了魔女的血脉……”
人群骚动起来,有人高喊:“烧死他!”
“不!”文森特突然提高音量,“杀了他……诅咒会反噬全村!必须……好好养大他……否则……”他的声音越来越弱,“否则你们都会……像我一样……”
他的手无力地垂下。一片死寂中,父亲举起斧头,砍下文森特的头颅。头颅滚到我脚边,那双曾经温柔的眼睛如今空洞地“注视”着我,嘴唇似乎还在蠕动。
就这样,我活了下来,因为一个死人编造的诅咒。
村民们不敢杀我,却也无法接纳我。他们给我最破旧的衣物,最简陋的食物,同时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我的存在。父亲看我的眼神充满憎恶——我知道,他每次见到我,都会想起母亲和文森特。
“那个恶魔呢?”我问,“他是怎么出现的?”
他望向窗外,月亮已经升起,苍白如死的脸。“那是另一个故事了,”他站起身,“关于真正的诅咒,和虚假的恶魔。”
他走向壁炉,添了块木头。火焰欢快地吞噬着新燃料,与我讲述的黑暗形成鲜明对比。
“有趣的是,”他突然转身,“文森特临死前看我的眼神……不是恐惧,而是……歉意。很多年后我才明白为什么。”
我皱眉:“为什么?”
“因为那个药剂,”他的手指划过桌面的裂缝,“那不是促进庄稼生长的魔药,而是吸引魔物的诱饵。文森特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一切——制造危机,扮演救世主,赢得信任……”
“但他没料到会爱上我母亲,”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也没料到自己会因此产生良知。”
我轻笑着,呆在原地:“那么,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恶魔……”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左手不自觉地抚上那道蜿蜒的疤痕。屋外突然狂风大作,吹得窗棂咯咯作响,油灯的火苗剧烈摇晃,在我们之间投下扭曲的阴影。
第二天夜里,我又去了关押恶魔的谷仓。带着干净的绷带和偷来的药膏。那时我还天真地以为,自己是在拯救一个受苦的生命。
那晚的月亮被乌云遮蔽,只有我手中的油灯照亮通往谷仓的小路。恶魔仍被锁在中央,但姿势已从跪伏变成半倚——是我前一天偷偷调整了锁链长度。
“你回来了。”一个声音突然在我脑海中响起。我吓得差点打翻油灯,却发现恶魔的嘴唇仍被皮革束具封住。
“别怕,”那声音继续道,低沉如大提琴的嗡鸣,“我在用思想与你交流。”
我僵在原地,油灯的光晕中,恶魔的眼睛闪烁着星辰般的光芒。传说与恶魔对话会腐蚀灵魂,但更让我恐惧的是——我竟然感到一丝诡异的安慰。
“你能……说话?”我结结巴巴地问出口,随即觉得自己愚蠢至极。
恶魔的嘴角微微上扬,尽管被束缚,仍能看出那是一个苦笑。“取下这个,”他微微低头示意嘴上的束具,“我就能用你们的方式交流。”
我本该拒绝的。每个村民的警告都在我耳边尖叫。但当我看到他锁骨下方又开始渗血的伤口,某种比恐惧更强烈的冲动驱使着我向前。
“别耍花招,”我警告道,手指却抖得解不开束具的扣结,“否则我父亲会——”
“用那把杀过两个人的猎枪再开一枪?”恶魔的声音直接钻入我的脑海,“我知道他是怎样的人,贝利。比你更清楚。”
束具终于松开,滑落在地。恶魔活动着下颌,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当他再次开口时,声音不再是脑海中的回响,而是真实地振动着谷仓里潮湿的空气——那声音美得令人心碎,像是月光凝结成的音符。
“谢谢你,贝利。”他说。仅仅是这句话,就让我眼眶发热。多久没人用这样温柔的语调叫我的名字了?
我强迫自己后退一步。“你认识我?”
“我认识你的母亲。”恶魔的眼睛在昏暗中有种液态的质感,“她有一双和你一样的眼睛,像暴风雨前的天空。”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捅进我的胸口。母亲被烧死那晚,最后的眼神烙在我记忆深处——不是恐惧,而是某种我至今无法理解的决绝。
“不许提她!”我猛地抓起镊子,“转身,我要处理你背上的伤。”
恶魔顺从地转身,锁链轻响。当我掀开他背上的绷带时,倒吸一口冷气——伤口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溃烂得更严重了,脓血混合着某种荧光绿的液体,散发出甜腻的腐味。
“银弹,”恶魔的声音因疼痛而紧绷,“对我们是毒药。”
我手忙脚乱地清理伤口,冷汗顺着脊背滑下。“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因为文森特。”
镊子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我扳过恶魔的肩膀,强迫他面对我:“你怎么知道那个名字?”
月光恰在此时穿透云层,透过谷仓高窗洒落。在银蓝的光线下,恶魔的面容突然与我记忆中的驱魔师重叠——同样的颧骨线条,同样微微下垂的眼角。这个发现让我胃部绞痛。
“他是我的……”恶魔的喉结滚动,“不,应该先告诉你,他给你的药剂是什么。”
突然,恶魔抓住我的手腕。他的掌心滚烫如火炭,我想挣脱,却被他拉得更近。当我们的皮肤相触时,谷仓消失了——
我看见年轻的文森特跪在陌生教堂里,他的手里拿着药剂“这是诱饵,”文森特说,“撒在田里会吸引方圆十里的魔物。等村民绝望时,我再出现拯救他们。”
场景切换。文森特站在我家门口,母亲抱着幼小的我躲在屋内。父亲醉醺醺地挥舞着猎枪:“滚出去,骗子!”文森特的目光却穿过他,落在母亲身上,两人交换了一个饱含深意的眼神。
画面再次变换。母亲被绑在火刑柱上,文森特站在村民最前排。当火焰窜上她的裙摆时,他突然冲向前:“停下!她是无辜的!”但我父亲一枪托砸在他太阳穴上,他倒地不起。
最后的画面是文森特濒死的时刻。他抓着父亲的手腕,鲜血从嘴角溢出:“贝利……是你妻子的孩子,你的妻子是魔女,他也有着诅咒,你们得好吃好喝的伺候他,不然他死你们也死……”
幻象消散,我发现自己跪在地上干呕。与此同时,我神志不清,恶魔松开我的手,眼中闪烁着诡异的同情。
“不……”我摇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你在说谎!文森特是害死母亲的凶手!”
“一开始是,”恶魔轻声承认,“但他爱上了她。”
“闭嘴!”我抓起地上的束具想重新封住他的嘴,却被他偏头躲开。
“你知道为什么村民称我为恶魔吗?”他突然问,“因为我来自森林另一边的国度。在那里,文森特这样的人被称为‘猎巫士’,专门制造恐慌控制愚民。”
我踉跄后退,撞翻油灯。火焰瞬间吞噬了干燥的草料,浓烟滚滚。“救救我!”我本能地尖叫,却看见恶魔在火光中露出悲伤的微笑。
“跑吧,贝利。”他说,“就像你母亲希望的那样。”
我跌跌撞撞冲出谷仓,身后传来锁链断裂的巨响。村民闻声赶来时,只看见我指着燃烧的谷仓语无伦次:“恶魔……说话了……文森特……”
父亲一巴掌把我打倒在地:“你解开了他的束缚?”
老约翰惊呼:“恶魔要逃了!”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一个燃烧的身影缓缓走出谷仓——恶魔展开被火焰吞噬的双臂,像是拥抱整个夜空。他的皮肤在火中剥落,露出下面珍珠般的荧光层,美得令人窒息。
“感谢你们,”恶魔的声音在每个人脑海中回荡,“让我与挚友重逢。”
父亲突然惨叫起来——他的袖子不知何时沾上火星,火舌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蔓延全身。紧接着是村民们变成惨叫的火炬。
我瘫坐在地,看着恶魔在火中走向我。他燃烧的手指轻触我的额头,奇迹般地没有灼痛,只有温暖的触感。
“这个村子从来不需要防备外界的魔物,”他在我脑海中低语,“最危险的怪物,一直在你们中间。”
当第一缕晨光出现时,整个村庄已化为灰烬。我是唯一的幸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