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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 56 章 ...

  •   莫若站在民俗研究会大楼对面的咖啡馆里,看着手表指针走向下午两点四十分。

      离约定的三点还有二十分钟,但他不打算等了。祝难不会告诉他真相——这一点莫若无比确定。从祝难看到那幅画时的反应,从他提起母亲时的闪烁其词,从他身上那种与周遭世界格格不入的割裂感,都指向同一个结论:祝难知道些什么,但绝不会轻易说出口。

      所以他必须提前去。

      莫若从背包里拿出准备好的设备:微型录音笔,针孔摄像头,还有一部改装过的手机,能够绕过大部分信号屏蔽。他检查了一遍,确认一切正常,然后喝完杯子里已经凉掉的咖啡,推门走进深秋的街道。

      研究会大楼是栋不起眼的五层建筑,灰白色的外墙在阴天里显得格外沉闷。大门是旋转玻璃门,莫若走进去,前台坐着一个戴眼镜的中年女人,正在低头看手机。

      “我找周秘书长,有预约。”莫若说,声音平静。

      女人抬头看了他一眼,在登记本上翻找。“名字?”

      “莫若。下午三点的预约。”

      女人找到记录,点点头,递给他一张访客卡。“五楼,秘书长办公室。电梯在左边。”

      莫若接过卡片,指尖冰凉。电梯里只有他一个人,镜面墙壁映出他苍白的脸。他深吸一口气,看着数字从1跳到5,叮的一声,门开了。

      五楼的走廊铺着深红色地毯,踩上去没有声音。秘书长办公室在走廊尽头,深色的木门虚掩着。莫若抬手,在敲门前停顿了一瞬。

      然后他推开了门。

      办公室里比他想象的要朴素。一张红木办公桌,几把椅子,靠墙的书柜里塞满了文件盒,窗台上摆着几盆绿植,叶子蔫蔫的,像是很久没浇水了。周文渊坐在办公桌后,正在看一份文件,听见开门声抬起头。

      看到是莫若,他脸上闪过一丝意外,但很快被那种职业性的微笑取代。“莫先生?我们约的是三点。”

      “提前到了,不好意思。”莫若走进去,随手关上门。

      周文渊放下文件,站起身。他比莫若想象的要矮一些,五十多岁的年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熨帖的灰色西装,金丝眼镜后的眼睛不大,但很亮。他走过来要和莫若握手,莫若没有伸手,而是环顾四周。

      “周秘书长这里……很安静。”他说,目光扫过墙角、天花板、窗户。

      “做研究需要安静的环境。”周文渊收回手,笑容不变,“请坐。听说你想了解你母亲当年参加画展的事?”周文渊似乎很早就知道莫若的身份,也知道莫若想查什么,他做好了万全准备,只待把自己严密的谎言说给对面的孩子。

      莫若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椅子是硬木的,很不舒服。他打开背包,拿出一个文件夹,放在桌上。“这是我母亲当年的一些资料,还有当年画展的邀请函。”

      周文渊拿起照片,看了很久。那是一幅风景画,画的是某个山村的黄昏,天空是奇异的紫红色,远处的山峦轮廓模糊,像是要融化在暮色里。画的右下角,有一个小小的签名:林晚。

      “你母亲很有才华。”周文渊说,声音里带着怀念,“当年那场‘民俗与当代’画展,她是受邀艺术家里最年轻的一个,也是最有灵气的一个。”

      “那次画展到底发生了什么?”莫若盯着他,“告诉我。”

      周文渊放下邀请函,叹了口气。“艺术家的事情,我也不好说啊……”

      “这不是简单的意外,这是个刑事案件,搞不好你会承担责任的,我想知道到底为什么草草结案,到底为什么!”莫若打断他,从文件夹里又拿出几张纸,是复印的日记片段。

      办公室里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周文渊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他摘下眼镜,用衣角慢慢擦拭。

      “莫先生,你母亲的健康问题,我不太清楚。我们只是工作上的往来……”

      “你们要走了她那幅画。”莫若身体前倾,双手撑在桌沿上,“《鬼画》,画展结束后,研究会提出收藏,但她拒绝了。她说要捐给民俗村村委会,帮助当地文化发展。但最后,那幅画出现在了研究会的藏品目录里。”

      周文渊重新戴上眼镜,镜片后的眼睛眯起来。他的谎言被戳破了,现在只剩下荒诞的无措感。
      这个人究竟是怎么知道的这些,他还查到了什么,“你是怎么知道研究会藏品目录的?那是内部资料。”

      “我有我的方法。”莫若说,心跳开始加速。他悄悄按下藏在袖口的录音笔开关,“我只想知道,那幅画是怎么从村委会到了这里。还有,那年研究会的资料库为什么会起火?”

      办公室陷入沉默。窗外的天色更暗了,乌云低垂,像是要压下来。周文渊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莫若。他的背影在灰白的天光里,像一尊凝固的雕像。

      “那场火灾是意外。”良久,他开口,声音很轻,“电路老化。消防报告上写得很清楚。”

      “烧掉了什么?”莫若追问。

      “一些老旧资料,不值什么。”

      “包括我母亲的捐赠记录?包括那幅画流转的凭证?”

      周文渊转过身,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了。他看着莫若,眼神变得陌生,像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莫先生,你今天来,到底想得到什么?”

      “真相。”莫若也站起来,两人隔着办公桌对视,“画展的火灾到底是怎么造成的,那幅画里到底有什么?那个符号——黑色漩涡的符号,她的画里有,你办公室里也有。”

      他的手指向书柜上方。那里挂着一幅小小的装饰画,抽象的几何图形,但在图案中心,有一个几乎看不见的漩涡状纹样,和莫若在母亲日记里看到的,和自己那幅画里无意识画出来的,一模一样。

      周文渊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然后笑了。不是刚才那种职业性的微笑,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甚至带着某种得意和嘲讽的笑。

      “你想知道真相,当然可以。但是这种方式不太可取。”他走回办公桌,按下桌下一个隐蔽的按钮。

      莫若感到背包里的设备同时震动了一下,然后全部熄灭。针孔摄像头的指示灯灭了,录音笔的屏幕黑了,那部改装手机自动关机,再也打不开。

      “我们研究所都是内部网络。”周文渊重新坐下,好整以暇地看着莫若,“室内的每个角落都有信号屏蔽器。你准备的这些小玩意儿,在这里没什么用武之地。”

      莫若的心沉了下去。但他没有慌乱,反而拉开背包,把那些没用的设备一样样拿出来,放在桌上——录音笔,摄像头,手机,还有一个微型信号发射器。

      “我知道会有屏蔽。”他说,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这些只是道具。”

      周文渊的眉毛挑了挑。“哦?”

      莫若从背包最里层,拿出一个老式的、巴掌大的磁带录音机。塑料外壳已经发黄,按键上的字都磨掉了,但红色的录音指示灯还亮着微弱的光。

      “这是我母亲留下的。”莫若按下播放键,磁带开始转动,发出沙沙的噪音,“她最后那段时间,总是随身带着它,说‘要录下证据’。我们当时都不明白。”

      磁带里传出模糊的人声,是一个女人在说话,语速很快,带着神经质的颤抖:“……他们拿走了……他们说那是研究需要……但我知道不是……那些图案会动……周秘书长说这是艺术的新形式……但他看画的眼神不对……那不是看艺术的眼神……”

      声音到这里中断,只剩下电流的杂音。周文渊的脸色终于变了,虽然只是一瞬间,但莫若捕捉到了——那种面具裂开一道缝隙,露出底下真实表情的瞬间。

      “你母亲后期精神状态不稳定。”周文渊说,声音有些发紧,“她说的话,不能当真。”

      “那这幅画呢?”莫若从文件夹里抽出最后一张照片,甩在桌上。

      这是彩色照片,拍的是那幅《鬼画》的细节。相比于画作中心的鬼,在画面的山峦阴影处,在树木的枝桠间,在天空的云缝里,有无数个细小的、几乎看不见的黑色漩涡符号。

      它们隐藏在画面里,像是原本就属于那片风景的一部分,但仔细看,又显得格格不入,像某种寄生在画作上的东西。

      周文渊盯着那张照片,很久没有说话。窗外的天空终于开始下雨,雨点敲在玻璃上,发出密集的声响。办公室里没有开灯,光线昏暗,两人的脸在阴影里半明半暗。

      “你确实和你母亲很像。”最终,周文渊开口,声音变得疲惫,“不是长相,是这种……执拗。这种非要看到真相的固执。”

      “那幅画,”莫若追问,“你是怎么得到的?”

      周文渊向后靠在椅背上,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你母亲捐给村委会后,我去了那个村子。很偏远,在深山里。那幅画就挂在村委会的墙上,落满了灰。村里的干部不懂艺术,他们说这画‘阴森森的’,小孩看了会哭。”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他们没说错。那幅画挂在那里半年,村里出了好几起怪事。

      牲畜莫名死亡,井水变浑,晚上能听到山里有奇怪的声音。村民说是画招来了不干净的东西,要烧掉它。”

      “所以你去‘救’了那幅画?”莫若讽刺地问。

      “我认为那是一种珍贵的艺术表达。”周文渊重新戴上眼镜,眼神变得锐利,“你母亲在无意中,或者说,在某种特殊状态下,捕捉到了一些……东西。一些通常不可见的东西。那幅画的价值,远超任何人的理解。”

      “包括用火灾来掩盖它的来源?”

      办公室里的温度似乎又下降了几度。周文渊盯着莫若,那种评估的眼神又出现了,这次更加赤裸。“火灾是意外。至于那幅画,我用合理的价格从村里买了过来。手续齐全,合理合法。”

      “那为什么不敢公开?”莫若步步紧逼,“为什么要把画锁在保险库里,从不展出?为什么要在藏品目录里隐去它的来源?”

      “有些艺术,”周文渊慢慢地说,“不适合被所有人看见。就像有些真相,知道了不如不知道。”

      “那个符号是什么?”莫若指着照片上的黑色漩涡,“我母亲在日记里画了无数遍,我也……在无意识中画出来了。它到底是什么?”

      周文渊的目光移向窗外,雨下得更大了,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流下,像眼泪。“我不知道。你母亲也没告诉我。她只是说……那是她‘看见’的东西。”

      他在说谎。莫若能感觉到,那种谎言不是完全的虚假,而是一种有选择的真实——说出部分事实,隐藏核心。但问题在于,如何撬开这层伪装?

      磁带录音机还在沙沙作响。莫若忽然想起母亲日记里的另一段话,那是在她彻底崩溃前写的:“他们害怕被看见。但如果你看见他们,他们也会看见你。这是唯一的办法。”

      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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