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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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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风缭绕如从纺织盒中流出琴弦般的纱线，在如同沉睡的死亡幻境之中，整片海都被织成一朵巨大的蓝色玫瑰，从回响着安眠曲的顶端折断，碎成连天的潮水和暴雨。
海鸟从晏清平手中惊飞，却一头撞入李昀怀中，李昀一手抓着海鸟的脖子，一手从晏清平脖颈间划过，横臂将他压在船栏上。
如风叶颤栗的精神力波动之下，李昀冷静的看着晏清平，那双眼睛像是创生于原始自然的火焰，晏清平却从他眼中看见了流星坠落。
那是一颗斜飞而过的子弹，正在潮水忽涨时射来，李昀只来得及压低晏清平的头，子弹就已从两人眼前飞过，只差分毫就将击碎防护面罩，射中晏清平的眉心。
空气被冲击成热风，防护面罩上的水汽渐渐散去，如同从迷雾中再次看清眼前的人，海鸟在李昀手中拼命挣扎，被掐的差点蹬了腿。
李昀终于放开手，海鸟逃到船栏上，落定后伸长脖子，冲着李昀不停鸣叫，似乎是在骂他。
李昀：……
海鸟终于骂完一曲，扑着翅膀飞入绵绵草原般的云海，而海岸之上，S1依然蜷卧，投落海中层峦叠嶂的倒影，如早已被遗忘的人所隐居的荒山，而在潮水忽然涨起之时，S1似乎也将醒来。
一直到S1再次沉入虚无深处，船栏边的两人才敢呼吸，看向落日化成的金银之岛，那是潮水涌起和子弹飞来的方向。
“你不觉得这巧合太蹊跷了吗？”
没有预兆而涨起的潮水，却精准应机而发的子弹，而这样隐于巨大自然能量波动之中的一颗子弹，即使开启智脑机监测，危险预警或许都将延迟数微秒，足够完成一场谋杀。
晏清平轻轻呼吸，依然无法回答李昀，这样的巧合已经不只是蹊跷，甚至像是这片海在与人合谋行凶，而他们却连海底藏着什么都无法探知。
那颗子弹已经永远消失于海风之中，李昀却似乎能看见残留在空气中的不可消除的弹道痕迹，指尖划过那颗子弹的轨迹，一直到晏清平眼前才停下。
“这颗星球上已经发生了三起谋杀，一起谋杀未遂，联盟建成以来，多少年没见过这种重罪了，你觉得理事会的调查组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来？”
晏清平没有回答，李昀的手忽然握紧，似乎是要捏碎那颗不存在的子弹。
“看来你也已经猜到，不会再有人来了。”
这里是人类星系最后的三轨星球地带，即使早已架设了第四和第五轨道的基础设施，晏清平却在进入近地轨道之时就已经感知到那些从未被开启的设施中人为破坏的痕迹，而通讯卫星链已经被扯断，只有齐不扬所在的空间站还能进行信息传递，却似乎延迟的太久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晏清平终于开口，而从进入潜艇，他就一直在避免与李昀直接交流，不知是因为仍然陷于深海中被李昀拔氧气管的阴影，还是困于害怕被智障传染的迷信。
李昀一笑，明月正从他身后升起，清白的像是在海上落了一场雪。
“你不觉得很反常吗？”
李昀看着那纯白的明月，如仰望光明圣殿，目光却是几乎无法直视的锋利，如同出于深渊的利器，锋芒所向是所有压于天穹的神圣。
“环资部明明知道这次销毁行动会有工程师在场，怎么就敢开着装载骨铯的飞船过来？”
而这简直就如同古时的人在偷猎濒危保护动物后，还要跑到警局门口贩卖，一样的不可思议。
“何况骨铯早已经不是最高效的燃料，否则联盟也不会将无亲无故的骨铯-6-UN列入禁猎名单，那么环资部又为什么要冒险？”
晏清平看向月明下的那片海，那条装载骨铯的飞船已经沉入深海，沉尸般封藏着不可知的密证，晏清平却忽然一笑，月色正盛，映着那笑意，竟然也有些极不明显的戏谑。
“所以你是想把谁扔进海里呢？”
“不如我们投票？”
计划被预测到，李昀玩笑般的伸出手，说：“或者我们猜丁壳？”
晏清平撩开李昀的手，转身却见十里红妆，蜿蜒海岸已是无尽红绸，潮气落化成烟雨，古镇在月影中倾斜如剪影。
那旧时婚礼的幻想竟然再次从S1的梦中流溢而出，那些重又聚集的人在幻境中来来往往，安居于厄运，奔波于虚浮，甚至在强烈的幻觉中，迎亲的人直接走在海水之上，慢慢向潜艇走来。
海风似乎凝固了，呼吸都是轻霜，李昀和晏清平都如同被嵌入真实与幻境的裂缝，只退一步就可以脱离那座千年古镇，但他们却都没有动。
那些人越来越近，关闭防护镜远视功能后，依然可以看清他们被月色涂抹的模糊的脸，随他们而来的是浓烈的近乎拥挤的花香，似乎所有不合季节的花在一同绽放，在水风中摇曳，随即又在月色中溺毙。
浮出水面的潜艇一半没入幻境，在那些人看来那一半便是朱门绣户，放下花轿，有人走近，敲着船身，叩门请新娘上轿。
虚幻的花香如盛装月夜的薰笼，李昀似乎就是为了再看见初见之时的晏清平，所以并没有后退。
而在类似沉醉的虚假感知中，那一半花映楼阁，春宴灯火如星河，薄衫比明月皎洁，晏清平身后的影子却落在幻境之外的甲板上，如泼墨于冷金属，那半条潜艇也如被斩首的机械海兽，在混沌之中浮游。
叩门声如急雨，声声催促。
而整条潜艇之中，除却他们两人，“洛轻鸾”只是载有意识体的仿生人，齐不扬是虚拟人像，萨瑞泽虽然是实体，但他那把长刀却更像是出自甘比斯星系首都星的禁忌，轻易不可开启。
而在有限选择之中，他们不仅要将一个人扔下海去打捞沉船，甚至还要送一个人过去结冥婚。
好在联盟还留有至今仍未舍弃的优良传统，那就是当问题棘手到难以解决之时，唯一能做的还有开会，从长计议。
“如果这个会开到一半，还没决议出送谁过去，S1就突然醒来，又该怎么办？”
叩门声越来越密集，像是有很多人在击打船身，震动如古时锣鼓，萨瑞泽最先质问，他有着狮子一般的坚毅和勇气，却也有着与之相对应的易怒和暴躁，然而在漫长的时光中，这些原始情感早已成为进化的褪余，所以不应该这样强烈，他甚至感觉自身像是在退化。
但其实无论生物如何进化，前一阶段永远都会遗留下一些东西，而那些东西被统称为进化褪余，联盟为此设有专门的科研项目，试图将褪余的不利影响降到最低，然而事实却是即使人类有机会在进化阶梯上无限上升，人性褪余依然是最难摆脱的东西。
李昀却说：“那正好换个议题，继续开会研究。”
会议的生命力正在于永恒的时宜性，当问题处于萌芽时期，可以开前期预防会议，在问题发生后，可以开研讨部署会议，如果一直也没能做出做出决策应对，在问题彻底发生进而不可逆后，还可以开批斗总结会议。
“通讯卫星被毁已经超过五十二个小时了，即使联安部通讯延迟，联盟仍未启动双子星吗？”
联盟信息塔连接着所有星球通讯网络，任何一颗星球与信息塔通讯中断超过四十八小时，信息塔都将发出警示，何况这颗星球被选定为S1级重器的填埋场，联安部在行动开始前就应该在信息塔做过备案，所以在通讯突然中断的那一刻，信息塔就应当做出危险判断，等级足够全面开启双子星。
齐不扬安静的坐在圆桌前，没有回答晏清平，却一直看着他，那不该有的温柔却长久而诡异。
晏清平说：“环资部的沉船载有重要罪证，必须在下一颗两仪弹落下前，打捞沉船——”
“但S1的执念也是唯一能进行彻底销毁的契机——”
齐不扬却忽然打断晏清平，说：“所以必须派人跟那些迎亲的人回去，否则S1会在长久无望的等待中醒来。”
会场再次安静，会议最开始研究的议题就是送人过去的必要性，但在送谁过去的问题上，不出意料的无法达成共识，而那时齐不扬并未开口，参会人员也已经吵过一轮，最后转而商议由谁去打捞沉船这一议题时，齐不扬却忽然重提送人上花轿的第一议题。
李昀忽然起身，在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时，李昀一手直接穿过了齐不扬的胸口。
“你干什么？”
“洛轻鸾”惊问，甚至立刻开启仿生人防爆模式，仿生人们凶猛的向李昀袭去，格斗等级远超人类极限值。
李昀却连看都没有看他们，仿生人们却忽然静止，再次进入待机模式。
“洛轻鸾”愤怒的看向晏清平，晏清平竟然以精神力关闭了仿生人的防爆模式，却在同时忽然穿过他的主机，瞬间修改了他主程序中七十一处设定，其中甚至包括微型线性系统中的三处设定。
而那简直如同一处守备森严的安全堡垒，不仅被人来去自如，那人甚至还在临走前为他修筑了防御，“洛轻鸾”虽然只是意识模拟体，却有着与本人绝对同一的思维模式和智力等级，此刻感觉到被羞辱的愤恨，情绪波动几乎如同一个真实的人，眼中光焰闪动，甚至开始产生攻击人的倾向。
“果然是掉线了。”
李昀收回了手，承载虚拟人像的水雾介质中能量流近乎湍急，而齐不扬还是掉线状态，传输能量流不再平稳，直接伸手进去就像是无防护触碰高压电线一般危险，还是一团乱线。
“不然这么高贵冷感的联安部高官也不会一直深情的看着李工程师。”
李昀轻转手腕，缓解电击痛觉，说到高贵冷感这四个字时，却又看向晏清平。
晏清平忽然想起他的智脑机曾有一段时间对古时方言很感兴趣，与他说过许多，却是一直到此刻，他才终于确定了应该属于李昀的那个词语，这个人真的是太彪了，这种遇事就敢徒手硬上的本能，让李昀看起来简直像是一个闯进文明世界的野人。
“空间站通讯系统损毁太过严重，暂时无法连接信息塔——而全面启动双子星占用存储空间过大——联盟也应该是有所顾虑——”
通讯信号似乎是更微弱了，齐不扬现在才收听到关于启动双子星的提议，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卡顿的人像都如水中倒影，模糊到如抽象画展，看的李昀又想动手，直接给她断线。
晏清平轻敲桌面，是在警告李昀，却一直到晏清平也看向他，李昀才又坐下，长腿搭到了圆桌上。
“洛轻鸾”却没有再阻止李昀，只是机械的进行记录，他在自检确定无法修改晏清平的程序设定后，立刻选择删除感知程序，关闭意识模拟体，只保留会务系统基础功能，竟然是被气到自闭了。
“那就只能直接投票了，我投选外联部去打捞沉船。”
李昀说完，萨瑞泽立刻看向他，目光凶狠如兽群围猎，似乎基因中的某些特性在转化为实质的能量，只是被他硬生生压制。
李昀却是轻笑，挑衅意味如黑云压城，逼人还击。
晏清平冷冷的看着他们，这是联盟最落后的星球，所有通讯都已经被切断，智脑机也全部被关闭，他们被困在这里就像是忽然回到荒蛮，仅仅几天而已，他们竟然都表现出过度的情绪化，如同集体退化。
“我投选军事部。”
萨瑞泽重重说出军事部，似乎能咬碎那三个字一样。
李昀压在桌上的长腿却晃了晃，像是在炫耀萨瑞泽并不能理解的某种东西。
晏清平却说：“我也投选军事部。”
李昀蓦然看向晏清平，这是一场极其简单的三人博弈，最终的胜利者是留在潜艇的人，失败者是下到深不可测的海底去打捞沉船的人，跟随迎亲队伍去结冥婚的人则可以算是平局。
而外联部虽然和军事部摩擦不断，但最顾忌的依然是工程部，所以在下一轮投选中，萨瑞泽其实会更容易投选晏清平，晏清平应该很清楚，所以他并不应该做这样的选择。
而既然已经投选出去打捞沉船的人，只需要再投选出去结冥婚的人，但结果却似乎已经确定。
萨瑞泽冷冷的说：“我投选工程部。”
晏清平并不意外萨瑞泽的选择，平静的说：“我投选外联部。”
工程部和外联部已经互相投选，军事部便是决定性的一票，李昀放下长腿，微微压低身体，双手交叠，撑在膝上，看着晏清平的眼中似有微光，如轻雾后的星辰，不可捉摸的流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