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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康复笔记 ...


  •   康复中心的访客登记表已经熟悉我的笔迹。每周一、三、五下午三点,沈醉,关系栏填写"朋友",来访目的"音乐治疗"。护士们对我微笑,仿佛我是某种吉祥物——那个坚持不懈唤醒沉睡天才的酒鬼歌手。

      "他今天状态不错,"今天的值班护士丽莎告诉我,"早餐吃了一大半,还问工作人员要了纸笔。"

      我的心跳加快。"他说什么了?"

      "没说话,"丽莎压低声音,"只是写。不停地写。"

      温言的房间门半掩着。我轻轻敲门,听到里面传来铅笔在纸上划动的沙沙声。

      "温言?是我。"

      沙沙声停了。我推开门,看到温言坐在窗边的桌前,背影瘦削但挺直。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身上投下条纹状的影子,像某种囚服的变形。桌上散落着几十张纸条,有些写满了工整的小字,有些则画着奇怪的图表。

      "带了吉他来,"我举起琴盒,"想听新歌吗?"

      温言没有转身,但他的左手微微抬起,做了一个我熟悉的动作——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其他三指伸直。我们的秘密信号:继续。

      我放下琴盒,注意到床头柜上放着一本熟悉的笔记本——黑色硬皮封面,边角磨损。那是温言记录我各种"数据"的笔记本,我以为早就被医生没收了。

      "你拿回笔记本了?"我试探性地问。

      温言的肩膀微不可察地绷紧,右手继续在纸上写着什么。然后他撕下那张纸,放在桌边。我走过去拿起来,上面写着:

      "观察是理解的基础。医生同意保留部分记录功能有助于康复进程。"

      我苦笑。"所以他们让你继续研究我?只是少了一点...侵入性?"

      温言轻轻点头,依然没有看我。他的黑发比入院前长了些,柔软地垂在颈后,让我想起他公寓里那些天鹅绒般光滑的窗帘。

      "能看看你写了什么吗?"我指着笔记本。

      温言犹豫了一下,然后慢慢将笔记本推向我。翻开第一页,我的呼吸停滞了——那不是新的记录,而是我们相识以来的全部历史,精确到分钟的互动记录,旁边标注着温言的分析和反思。

      "Day 1:踹门闯入。血液酒精浓度估计0.12%,处于危险水平。观察到右手小指有陈旧性骨折痕迹,疑似酒后跌倒所致..."

      "Day 14:共同创作持续4小时37分钟。期间摄入咖啡因240mg,水分充足。创作效率峰值出现在——"

      我啪地合上笔记本,胸口发紧。"你还在做这个?即使在...之后?"

      温言终于转过身。他的脸比上次见面丰润了些,但眼睛依然深邃得吓人。他伸手要回笔记本,快速写下一行字递给我:

      "不是控制。是理解。"

      "有什么区别?"我声音发颤,"你把我当成实验对象一样记录!"

      温言的眼睛闪过一丝痛苦。他翻到笔记本最后几页,指给我看。那里不再是冰冷的数据,而是一段段手写的歌词——我的歌词,旁边是温言细腻的分析,关于情感表达和韵律结构。最后一页写着:

      "研究目的更新:不再预测行为,而是理解创作灵感来源。保护而非控制。"

      我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喉咙发紧。"所以现在你研究我的...灵感?"

      温言点头,又写:"音乐是你的锚。如同数据是我的。"

      我长舒一口气,突然明白了什么。"你想通过理解我的创作过程来...帮助我?"

      "是的。"这次他直接用声音回答,虽然轻得像羽毛落地,但确实是他自己的声音,不是写在纸上的替代品。

      我眼眶发热,赶紧低头掩饰,假装研究那些散落的纸条。其中一张吸引了我的注意——上面画着一个复杂的齿轮结构图,每个部件都标注了精确的尺寸。

      "这是什么?"

      温言接过纸条,在上面加了一行小字:"压力管理系统7.0版。"

      我笑了。"升级了?"

      他点头,嘴角微微上扬。这个几乎算得上是微笑的表情让我心脏漏跳一拍。

      "要试试吗?"我打开琴盒,"我写了首新歌,关于...锚和齿轮。"

      温言的眼睛亮了起来。他拉过另一把椅子放在身边,轻轻拍了拍椅面。我坐下,调弦时注意到他的目光落在我手上,专注得像在记录每个指法变化。

      "叫《康复笔记》,"我说,开始弹前奏,"灵感来自某个控制狂的笔记本..."

      歌唱到一半时,我注意到温言的手指开始跟着节奏敲击膝盖,精确到毫秒的同步。他的嘴唇微微动着,像是在默念歌词。当我唱到副歌部分,他突然加入和声,声音低沉而准确,完美地契合了我预设的和弦进程。

      我们同时惊讶地看着对方。温言先别开了视线,但嘴角的弧度更深了。

      "不知道你还会和声。"我说。

      温言写了一张新纸条:"数据充足时,可以预测音乐走向。"

      "这不叫预测,"我笑着摇头,"这叫默契。"

      温言看着我,黑眼睛里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我完全没想到的动作——他伸手轻轻碰了碰我的脸颊,就在颧骨下方,那里有一道我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留下的细小疤痕。

      "新伤?"他轻声问,声音嘶哑但清晰。

      我屏住呼吸。"刮胡子不小心。你怎么..."

      温言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然后翻开笔记本某一页,上面确实记录着我面部特征的详细分析,包括那个他刚刚发现的微小疤痕。

      "即使这样,"我无奈地笑了,"你还是让我吃惊。"

      温言垂下眼睛,又写:"医生说下周可以短期外出。24小时。"

      "真的?那太棒了!"我差点跳起来,"想去哪儿?"

      温言指向窗外远处——那里是城市的天际线,我们的公寓所在的方向。

      "回家?"我轻声问。

      他点头,黑眼睛里是我熟悉的、克制的渴望。

      "好,"我说,心跳加速,"我们回家。"

      一周后,我站在康复中心门口等待温言出院。初夏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肩上,我无意识地拨弄着吉他背带,反复检查包里的物品:温言的药、医生给的康复计划、我写的新歌草稿...

      玻璃门滑开,温言走了出来。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深色休闲裤,看起来几乎像普通人,如果不是那过于挺直的 posture 和不断扫视环境的警惕眼神的话。护士丽莎跟在后面,拿着一个文件袋。

      "24小时,"她严肃地提醒,"明天这个时候必须回来。药物已经分装好,每顿饭后服用。"

      温言点头,接过文件袋。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黑眼睛里闪过一丝我读不懂的情绪。

      "准备好了?"我问。

      他微微点头,走向我停在路边的车。上车后,温言立刻摇下车窗,深深吸了一口外面的空气,像是被囚禁多年的犯人第一次呼吸自由。

      "感觉如何?"我发动车子。

      温言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声说:"...害怕。"

      这个坦诚的回答让我心疼。我伸手想握住他的,但半路改了方向,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有我在。"

      温言看了我一眼,嘴角微微上扬。"正因如此。"

      这句暧昧的回答让我耳根发热。我们驶向城市,车里的沉默舒适而熟悉。温言不时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偶尔指路——即使闭着眼我也能开回我们的公寓,但我理解他需要这种微小的控制感。

      当我们终于站在2302门前,温言的手微微发抖。我假装没看见,自顾自地说话:"我每周都来打扫,保持原样。连你那些变态的便签墙都没动..."

      温言用钥匙开门——医生坚持让他保留公寓钥匙,作为"与现实的连接点"。门开了,熟悉的木质香气扑面而来。温言站在门槛上,深吸一口气,像是在确认每个分子都还在正确的位置。

      "欢迎回家。"我轻声说。

      温言迈进门,脚步轻得像猫。他环顾四周,手指轻轻抚过门框、墙壁、书架,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的确认仪式。我站在一旁,给他空间重新熟悉这个曾经是他堡垒的地方。

      "咖啡?"最终我打破沉默,"还是茶?我记得你喜欢——"

      "咖啡。黑咖啡。87度。150毫升。"温言机械地回答,然后突然停下,像是意识到自己的控制欲又冒头了。"抱歉。习惯。"

      "没关系,"我微笑,"我正好记得你咖啡机的精确设置。"

      当我从厨房回来时,温言站在那面曾经贴满便签的墙前,手里拿着一个信封。

      "林编辑留下的,"他说,声音比平时流畅,"新书校样。出版社接受了原版结局。"

      "那太棒了!"我把咖啡递给他,"他们终于认识到天才不该被干涉?"

      温言摇头。"妥协。同意同时出版两个版本,市场测试。"

      "还是赢了。"我碰了碰他的咖啡杯,"敬不屈的天才。"

      温言小啜一口,皱眉。"温度高了2度。"

      "抱歉,控制狂先生,"我翻了个白眼,"我的温度计没校准到小数点后两位。"

      令我惊讶的是,温言笑了——真正的、完整的笑,让他的眼睛弯成两道月牙。"进步了,"他说,"以前差至少5度。"

      我们坐在沙发上,温言翻阅校样,我弹着吉他完善新歌。这种熟悉的共处模式让我胸口泛起一股暖流。曾几何时,这种安静的合作成为我最渴望的状态——不需要酒精,不需要言语,只要温言在房间另一头的存在感就足够。

      "沈醉。"温言突然打破沉默。

      "嗯?"

      "我想给你看个东西。"他起身走向书房,我跟在后面。

      书房比客厅更保持原样,书桌整洁得近乎强迫症,笔记本电脑旁边摆着一排U盘,每个都贴有精确的标签。温言打开最下面的抽屉,取出一个厚厚的文件夹。

      "给你的,"他递给我,声音里有一丝不确定,"等你一个人的时候再看。"

      我好奇地接过文件夹,但尊重他的意愿没有当场打开。"神秘兮兮的。不会是把我酗酒的黑历史做成相册吧?"

      温言摇头,嘴角微微上扬。"更好的东西。"

      我们回到客厅,继续各自的创作。阳光慢慢西斜,给房间镀上一层金色。有那么几个瞬间,我几乎忘记了过去的创伤、医院的探望、那些束缚带和药物...仿佛我们只是一对普通的创作伙伴,享受着午后的灵感时光。

      直到门铃响起。

      温言的身体瞬间绷紧,手指无意识地抓紧沙发扶手。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可能是快递,我去看看。"

      透过猫眼,我的血液瞬间冻结——门口站着Max,我前乐队的吉他手,也是我酗酒时期的最佳酒友。他手里晃着一瓶高级威士忌,脸上挂着那种我太熟悉的、危险的笑容。

      "Surprise, mother fucker!"Max大喊,显然已经喝了几轮,"听说你改邪归正了?放屁!"

      我回头看了一眼温言,他站在客厅中央,表情平静得可怕。

      "就一分钟,"我小声说,"马上打发他走。"

      开门时我刻意挡在门口,不给Max任何窥探室内的机会。"嘿,Max,现在不是好时机——"

      "什么时候对沈醉来说喝酒还需要'好时机'了?"Max大笑,晃了晃酒瓶,"顶级单一麦芽,你最爱。不请我进去?"

      "不。"我坚定地说,"我在工作。"

      Max眯起醉醺醺的眼睛,试图从我肩膀上方看过去。"听说你泡了个神经病作家?是真的吗?那家伙不是被关进——"

      我猛地推他后退一步,怒火瞬间窜上头顶。"滚,Max。现在。"

      "哇哦!"Max举起空着的那只手,"看来传言是真的。你被那个控制狂洗脑了?还记得怎么自己思考吗?"

      我正要回击,一只冰凉的手搭上我的肩膀。温言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后,黑眼睛冷冷地盯着Max。

      "沈醉先生今天有约了,"他用那种精确得可怕的语调说,"请改日再来。建议提前72小时预约。"

      Max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大笑。"老天,他真的把你训练得很好!像条听话的——"

      温言突然向前一步,动作快得惊人。他贴近Max,声音降到只有我们三人能听到的耳语级别:"Maxwell Carter,32岁,目前因持有□□处于缓刑期。每周四晚8点向缓刑官报到。需要我打电话提醒他你今天的状态吗?"

      Max的脸色瞬间惨白。"你...你怎么知道..."

      "研究。"温言微笑,那个笑容让我脊背发凉,"我研究所有对沈醉有影响的人。现在,你有一个选择:离开,永远不再接触沈醉;或者我确保你的缓刑变成实刑。数据显示监狱系统对毒品犯罪者的复吸率有显著影响。"

      Max后退几步,酒瓶差点脱手。"疯子...你们俩都是疯子!"

      温言轻轻关上门,转向我时表情又恢复了那种熟悉的克制。"处理完毕。"

      我盯着他,胸口剧烈起伏。"你怎么知道Max的事?那些...研究还在继续?"

      温言的眼睛闪烁了一下。"基础数据收集。保护性措施。"

      "保护还是控制?"我声音发颤。

      "区分有时不明确。"温言坦诚得令人心惊,"但目标一致:你的安全。"

      我深吸一口气,走向沙发拿起那个文件夹。"是时候看看你的'更好的东西'了。"

      打开文件夹,我的呼吸停滞了——里面是一整套新专辑企划,从曲目列表到歌词主题,甚至包括宣传策略和视觉设计。每一页都标注着温言工整的字迹,分析我的创作风格、声线优势和情感表达模式。最后一页写着:

      "《控制与释放》:一张关于如何在束缚中找到自由的专辑。"

      我抬头看温言,他站在窗边背对着我,肩膀紧绷得像要断裂的弓弦。

      "这...太棒了,"我轻声说,"但为什么现在给我看?"

      温言转身,黑眼睛里是我从未见过的脆弱。"证明...我可以是助力而非束缚。"

      我走向他,文件夹紧握在胸前。"你知道我不再需要证明了,对吧?"

      "我需要。"温言轻声说,"为了相信...自己值得。"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心中某个锁着的盒子。我小心地抱住他,感觉到他瞬间的僵硬然后缓慢的放松。他的心跳透过衬衫传来,快得像受惊的小鸟。

      "我们都有病,温言,"我轻声说,"但也许...我们的病恰好互补?"

      温言微微后退,看着我的眼睛,然后做了一个我期盼已久却从未真正期待的动作——他轻轻吻了我,嘴唇凉而软,带着黑咖啡的苦涩。

      "变量控制良好,"分开后他轻声说,嘴角微微上扬,"建议重复实验。"

      我大笑,再次吻住他,这次更加坚定。窗外,夕阳将天空染成橘红色,为我们疯狂的、不完美的、但独一无二的故事写下新的篇章。

      那天晚上,我们坐在公寓楼顶,分享一瓶无酒精气泡水。温言指着星空中的几颗亮星,告诉我它们的名字和距离地球的光年数。我则给他弹新写的歌,歌里有关于伤痕、齿轮和意外拯救的故事。

      "医生说我下周可能获准出院,"温言突然说,"有条件地。"

      "什么条件?"

      "定期咨询。药物管理。以及..."他犹豫了一下,"稳定的生活环境。"

      我心跳加速。"你是说..."

      "数据显示,"温言看着远方,"共同居住对康复有积极影响。如果你不反对。"

      我握住他的手,感觉到他手指微微的颤抖。"我有两个条件。"

      温言挑眉。"说。"

      "一,别再往我的柠檬水里放精确到克的柠檬片。"

      "可以妥协到±0.5克误差。"他严肃地说。

      "二,"我凑近他耳边,"每周至少一次,我们要做完全不按计划的事。随便什么。没有数据,没有预测,只有...即兴发挥。"

      温言的表情像是要我生吞一条活鱼。"...风险很高。"

      "所以呢?"

      他沉默了很久,然后突然吻住我,毫无预警地,在我们通常不会接吻的时间,用我完全没预料到的方式。分开后,他眼中闪烁着恶作剧得逞的光芒。

      "实验开始。"他说。

      我大笑,将他拉近,在星空下继续这个计划之外的吻。远处,城市的灯光如星辰般闪烁,而我们这两个破碎的灵魂,终于在自己的轨道上找到了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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