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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记忆的囚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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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节的雨细如银针。许清禾站在墓园入口,看周昀将白玉兰一支支摆上墓碑。那些素白的花朵排列成精确的扇形,每片花瓣都朝着同一个角度——与相册里母亲二十五岁生日照片上的摆法分毫不差。
"香菇酿肉、薄荷糖、紫薯酥..."周昀轻声念着,将祭品按特定顺序排开,"最后是..."
"茉莉花茶。"许清禾脱口而出,随即僵在原地。他从未告诉过任何人母亲的饮食习惯。
周昀的手悬在半空,雨滴顺着他的腕骨滑进袖口:"你想起来了?"
墓碑前的蒸汽袅袅上升,在两人之间织成朦胧的网。许清禾突然看清每个碟子边缘的暗纹——那是母亲最爱的青瓷款式,早已绝版二十余年。而周昀西装内袋露出的怀表链,正是母亲车祸那天戴着的款式。
"这些绝版餐具..."
"我花了六年集齐。"周昀用袖口擦拭墓碑照片,那是许清禾从未见过的年轻母亲,"从知道你被领养那天开始。"
雨势渐大时,周昀撑开黑伞将他拢入怀中。许清禾闻到弟弟身上传来淡淡的药香——是母亲常年服用的安神汤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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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许清禾起来往楼下走去,吃完饭后他到处逛了逛,看到了一间地下室。
那地下室的灯光惨白如手术室。许清禾握着门把手的指尖发颤,十六块监控屏的蓝光将周昀的背影切割成碎片。弟弟正对着最大那块屏幕伸出手,指尖悬在画面中熟睡的许清禾唇前,做着隔空抚摸的动作。
"第193次。"周昀突然出声,吓得许清禾撞倒门边的花瓶。陶瓷碎裂声中,周昀缓缓转身,金丝眼镜反射着冷光,"这是哥哥今年第193次在沙发上睡着。"
许清禾倒退两步,后腰撞上展示柜。玻璃橱窗里整齐陈列着各种物品:他用过的咖啡杯、写废的处方笺、甚至是指甲刀剪下的碎屑。每个密封袋都标注着精确到秒的采集时间。
"别看。"周昀突然冲过来挡住他视线,却因此碰倒了操作台上的鼠标。主屏幕瞬间切换成满墙的照片——许清禾大学时期每个熟睡瞬间的特写,最早可追溯到入学式那天。
逃跑时许清禾踩到碎片扭伤脚踝。剧痛中他看见周昀瞳孔骤缩,几乎是瞬移到他面前跪下。
"别动。"弟弟的手掌贴上他红肿的脚踝,冰袋不知何时已经备好,"踝关节外侧韧带拉伤,需要冰敷二十分钟再包扎。"
周昀包扎的动作娴熟得可怕,仿佛早已在脑海中演练过千百次。许清禾突然想起大三那年总在图书馆"偶遇"的医学院学弟——那人也总带着急救包,还曾在他睡着时帮忙处理过蚊虫叮咬。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许清禾声音嘶哑。
周昀系绷带的手指顿了顿:"从你离开我视线第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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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应酬。
陈助理醉酒,许清禾在车库拦下他:"七年跟踪保护是什么意思?"
"周总没告诉您?"陈助理的领带歪在一边,"从您母亲出事那年起,周总就..."他突然噤声,像是意识到说漏了嘴。
市档案馆的灰尘呛得许清禾咳嗽。当他翻到母亲车祸的卷宗时,泛黄的证词纸上赫然签着"周昀"的名字,日期显示当时弟弟才十五岁。
【目击者陈述:14:30看见银色奔驰失控,车牌尾号27。驾驶座女性试图保护副驾儿童,但该位置空无一人。】
许清禾的指尖抚过那个矛盾的细节——母亲从来不会系错安全带,更不可能产生"副驾有儿童"的幻觉。直到他翻到证物照片:副驾座位上静静躺着一只儿童手套,内侧绣着"清禾"二字。
那是他六岁生日时母亲织的,却在车祸前一个月就丢失了。
暴雨突至时,许清禾在卷宗夹层发现张便签:【1999.3.21-2007.8.15 清禾成长记录(全套已转交)】。背面是母亲娟秀的字迹:【给小昀,谢谢你这八年偷偷拍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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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昀找到他时,许清禾正坐在母亲墓前淋雨。弟弟沉默地跪下来,将一本烫金相册放在积水中。
"她临终前见的最后一个人是我。"周昀的声音混着雨声,"来送这个。"
相册里是许清禾六岁到十四岁的照片,每张背面都有周昀的字迹记录日期和事件。最后那张拍摄于车祸当天早晨——母亲站在校门口对他挥手,副驾上放着要送给周昀的新相机。
"你母亲知道我一直...看着你们。"周昀的额头抵在墓碑上,"她说这是给月亮守护者的报酬。"
许清禾想起地下室那些监控画面,突然意识到那些镜头的角度——全部模仿母亲拍摄的老照片视角。周昀在用病态的方式,延续着母亲留下的观察记录。
雨幕中,他抓住弟弟颤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现在你的月亮在这里了。"掌心下传来急促的跳动,"永远都是。"
周昀的眼泪砸在相册封面上,冲开了烫金日期——那是他们初遇的日子,也是母亲开始偷偷给少年周昀寄照片的日子。一个关于守护与偏执的闭环,在二十三年后的雨中终于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