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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新 年 ...

  •   城市大楼的灯光渐渐依次亮起,街上的热闹转移进了家家户户的窗口,有人开始放烟花,噼啪声此起彼伏。
      “送我回家吧。”于繁说。
      林江雨在他额头重重地吻了一下,开门去了驾驶位。他从车后绕过去,目光扫过马路对面时,看到了一个人。
      马路对面的花坛旁,有一块路灯照不到的死角,小璠就站在那片阴影里,直直地看着这边。
      林江雨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只觉得那孩子站得笔直很不自然,明明大冷的天,两只手却没塞进口袋里,只是直直地垂着。
      他以为小璠要过来,可等了等却发现他还是一动不动,于是掏出手机给他拨了个电话。小璠没接,他又发了条消息。
      ——不过来吗?
      对面的人看了一眼手机,冲他摇了摇头。
      林江雨也不再说什么,打开车门上去了。
      “怎么了?”于繁问。
      林江雨:“小璠在对面。”
      于繁:“......哦。”
      车里开着空调,所以一直没熄火。林江雨起步很快,走得就很突然。
      小璠努力望向车窗内他哥的身影,试图在每一盏路灯扫过时看清他哥的表情。
      可惜也就那么几秒,车子就已经远离了他的视线,而他哥也始终没有向他这边看一眼。
      .............................

      回家的路是再熟悉不过的。
      熟悉的院墙,熟悉的梅花树,身边还有更熟悉不过的人。
      可于繁只觉得虚妄,不似从前。
      直到看见了那扇熟悉的窗口亮着灯,于繁心里忽地猛跳了一下,他才明白,现实如此,已经不可改变了。
      “我上去了,你也回家吧。”
      “我可以和你一起上去。”林江雨说。
      “别,”于繁止住他的脚步,“就今天晚上,让我一个人面对。”
      “那我等你消息。”
      于繁没跟他纠结,只又说了一遍:“嗯,回家吧,早点休息。”就上楼去了。

      他盯着电梯从上往下走,想象着一会儿打开门,会是怎样的情景,可惜他什么都想不到。
      楼上即将发生的一切都未可知,于繁不知道之前做好的准备还有没有用,总之现在他感觉不到。
      电梯门有些老旧,打开的时候总是发出重重的碰撞声。于繁走上去立在中间,在平稳上升的过程中听着自己的心跳。
      路总归要有终点,该面对的也总归要面对。

      于繁深吸一口气,打开了家门。
      房间内一片昏暗,只有客厅最靠里的角落那盏落地灯亮着。
      于州扬就坐在它旁边的沙发上,手边是烟头已经堆成小山的烟灰缸。
      “爸。”于繁叫了声,就远远立着了。
      于州扬手上有一只刚点燃的烟,正吸了一口,听到于繁叫他,却无暇开口回应,等那口烟雾吐完了,又迟迟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父子俩就这样,在被无限拉长的时间里沉默以对。
      “爸。”于繁终于又开口叫了一声,不过这次他没有等着回应。
      “瞿念冬给你打电话了。”
      “嗯。”
      “......那你什么都知道了吧。”
      于州扬叹了口气,又嗯了一声。
      “对不起,这件事应该由我亲口向你坦白的,我其实今天早上说有事,就是指这个,我本来就决定全部告诉你的。”
      于繁说了很多,越说声音越抖。
      “我只是没想到她先知道了…...她会给你打电话。”
      于州扬抬头看过去,却看见于繁站在阴影里,明明说话都在抖,眼睛却一直看向自己。
      他又叹了口气。

      “你想对我说什么吗?”于繁问。
      于州扬:“......”
      房间又沉静下去,他终于有些急了。
      “想发火想打我都可以,你说点什么行吗?想问什么我都会回答的,我只希望你能,能理解我,给我一个说出来的机会!”
      于是于州扬终于开口了。
      “从来没变过吗?”
      “什么?”
      “对男...有那个心思。”
      于繁明白了,“嗯!一直都是。”
      “你那个室友?”
      “嗯!”
      “哎——”于州扬又是长长一声叹息。
      这声叹息有重量,结结实实地压在了于繁身上。
      于繁不说话了,似乎在等着他爸宣布纷争开始,而他终于意识到,他已经做好准备了,准备好承受所有怒火,只据理力争一件事,那就是他的决心。
      然而暴风雨并没有到来,于州扬的冷静是于繁没有想到的。

      “你妈没跟你说吗?”
      “说什么?”
      “说我知道。”
      于繁看过去,脑子还没转过来。
      “我早就知道。”于州扬又说。
      于繁脑子转过来了,转回了某一年某一天的下午,他的房间和半开的抽屉,那里有他的日记,悄悄写着秘密。
      果然。
      原来真的早就知道了……
      可既然这样,他就更不明白了。

      “早就知道,为什么……”他声音低下去。
      于州扬缓缓将手上的烟按进烟灰缸,一下一下搓着,动作又慢又轻,显得很无力。
      他没回答于繁的话,只是问:“还记得那个张阿姨吗?”
      于繁愣了一下,想起了这个人。
      那是当年有人介绍给于州扬的,两人脾气性格生活习惯都很合适,于州扬也曾旁敲侧击地告诉过于繁,他们会结婚,后来没过多久,张阿姨就住进了家里。
      但是后来很突然的,这个人又从父子俩的生活中消失了。
      于繁想起了,却不知道于州扬这个时候提起是什么意思,他轻轻嗯了一声,等着于州扬继续说。

      于州扬终于把手从烟蒂上拿开,身体向后靠在了沙发上。
      “张阿姨告诉我的......”他顿了顿,“她翻你东西,看了你的日记......”
      于繁恍然大悟。
      “那天啊——,为了这个事情,我俩吵了一下午。”于州扬顿了顿,“我说她不应该翻你东西,她说你............说得不好听,我就越来越生气,后来说话有点重,她就走了。”
      “虽然之后又联系过几次,但我觉得已经没必要了。”
      “后来你放学回来,我都没有心情做饭,我就看着你给咱俩煮面,洗碗,写作业洗漱,一晚上......我憋着一肚子气,就怎么也问不出口!”
      “你知不知道,那天后来我就坐在这里,跟现在一样,抽了一晚上烟......我劝我自己说,是大人的事情影响了你,你心智还不成熟,你还太小,怎么能分清呢!以后上了大学进入社会,认识的人多了,总能碰见你喜欢的姑娘!”
      “所以我什么也没问,我盼着有一天你自己就醒悟了,你就能......回到正轨。”
      说到这,于州扬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爸......”有什么闷在胸口无法释放,致使于繁喉咙梗着,他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也许只是一种劝慰,因为昏暗灯光下无力说着话的父亲,似乎一下老了十几岁。
      于州扬却没在意,他长久地闭紧眼睛,用力地吸气吐气。
      许久后终于睁开眼睛,接着说:“我等了这么些年,最后却等来了你妈的电话。”
      “你说可笑不可笑,你的事情,我老是从别人嘴巴里听见!别人还老是来管我老于家传宗接代的问题!笑话么不是!这需要她们管么!”
      于州扬有些激动,但似乎力气不够,吼完了之后声音就又降了回去。
      “所以我今天在电话里又跟你妈吵了一架,吵完了,我又坐在这里,坐着坐着才突然发现,那天也是这样,我憋着一肚子气想啊想啊——”
      “那天我没想通,就劝自己,抱着希望等你改变。今天知道你没变,我却突然想明白了。”
      “我跟那个张阿姨争,跟你妈争,争来争去,才发现我一直都在为你说话,我一直反驳她们,听不得她们说你一句不好!”
      “我把自己困在这个沙发上想了那么久才突然发现,我的态度原来早就明确了。”
      “当年我确实是因为别人说你妈怀的是男孩才硬要她生下来,可后来想想,就算生下来你是女孩又怎么样呢?我依然希望你好,希望你健康长大,希望你过好一生。”

      于州扬说出这些话似乎还是下了很大决心的,他又点了一根烟,在烟雾中接着说:“前面的路我陪你走了,我自认我对你尽心尽责,但我能力有限,能做得就这么多,后面的全凭你自己,我说过你大了,自己的事情多想多操心,自己做决定。”
      “......自己不后悔就好!”

      烟雾又一次在空中飞旋着散开,于州扬不再说什么了。
      他想自己就算坐了许久,思绪也仍然是乱的,想到什么说什么,不知道于繁听懂了没。
      想到于繁,于州扬才意识到,站着的人好半天没有出声了,他微微偏过一点头,在面前的烟雾散得差不多后,看见了他儿子满脸泪痕的脸。
      于繁站得笔直,微微低着头,因为一直在忍耐,肩膀和额前垂下的发梢就抖得很厉害。
      起初只是流着泪,后来就不受控地往下淌,越来越多后,于繁只能把头低下。
      他下意识想擦的时候,于州扬正点着最后那支烟,屋子里正安静,他就一动不敢动了,仿佛任何细微的响动都能引起蝴蝶效应,他爸说出的话就会变了。

      “去洗把脸吧。”于州扬说。
      于繁没动。
      于州扬等了一会儿又去看他,“怎么?想说什么吗?”
      于繁心里说想,想说的可多了。
      他想说对不起,这么多年一直误会是您翻了我的抽屉。
      想说让您失望了,我没变。
      还有对不起,这么多年一直为我操心。
      想说谢谢,谢谢谢谢谢谢,一万句也不够。

      于繁用袖子在脸上抹了一把,深呼吸了几次,抬头看他爸,嘴角抽了又抽,最后说:“你少抽点烟。”然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于州扬惊了一下,却什么也没说了,后来也没有再拿烟,就只是放任于繁站在那里长久地嚎啕。
      .......................

      不知过了多久,哭声终于渐渐弱下去,终止的那一刻,仿佛一切就都过去了。
      于州扬说:“还没吃饭吧,锅里有,你自己去热一下。”
      于繁就挪着僵硬的腿去了厨房,等热好了,才问:“你吃了么?”
      于州扬沉默了一下,说:“你自己吃吧,我累了,回房间躺会儿。”
      等看着他爸回房间关上了门,于繁这才重新回到餐厅端了饭坐下。
      他往嘴里塞,边塞边抹眼泪。
      白天时候大概是心灰意冷,抱着赴死的决心迎接晚上的审判,然而审判之人捏了他的心脏一把,把将死之心复活了。
      血液重新涌动,眼泪就失禁了,怎么也流不完,停不下。

      于繁混着眼泪又吃了两口,就掏出手机给林江雨发消息。
      ——到家了么?
      发完才看到,从他回来已经过去两个半小时了,林江雨应该早已经到家了,属实不是个好问题,于是手指重新搭在屏幕上。
      ——我有事想和你说
      这句话发出去的同时,林江雨的消息就弹出来了。
      ——还没
      ——我在等你
      于繁一惊。
      ——你在哪
      又是个傻问题,于繁反应过来了,他快速往窗口跑,在看到林江雨的同时收到了他的消息。
      ——在你家楼下

      大门被打开,又砰的一声被合上,于繁又从家里飞奔了出去。
      这是他第三次,以最快的速度奔向林江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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