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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直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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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自己都去鬼门关走了好几趟,现下反倒能看开了。
沈珣背着一只小画匣,跟着徐安到了义庄。
“打扰了。”
她双手作揖,诚诚恳恳地给尸兄鞠了一躬,然后开始作画。
过不了一会,一股熟悉的不适感排山倒海而来,舌下泛起酸涩,她痛苦又娴熟地捂着口鼻冲到桶边释放,缓解过后又回到停放处,对着面前之人诚恳鞠躬。
“对不起。”
然后又继续作画。
徐安今日被安排跟蒋必配合留守,经过前两日的相处,这两人也算能对沈珣稍作信任,没有贴身守着,而是一同坐在门口的位置。
徐安丢了一颗花生米进口中,扬了扬下巴。
“这书呆子还挺有礼貌,读书人都这般假模假样的吗?”
蒋必看了看那盘花生米,皱着眉咽下泛酸的感觉。
“这我哪知道,我又不是读书人,老子只会杀人,不会握笔。”
徐安认同地点点头。
“挺有意思,人都死了,说对不起有何用。”
于是接下来的几个时辰里,沈珣在作画、呕吐、鞠躬与道歉中循环反复着,一上午便如同过了好几个轮回。
正午时分,府衙的伙夫过来给他们送饭,徐安便放了她一个时辰一同进食休憩。
新鲜气息重新涌入口鼻之时,她感觉自己终于从阴曹地府回到了人间,捧着饭碗几乎要掉眼泪。
除了林衍之外,她在此地没有认识之人。环视了一圈后,确定他不在,她语气故作轻松地与二人搭话。
“你们林大人,今日怎么不在?”
徐安瞥了她一眼。
“大人日理万机,有那么多要案等着他去调查,哪能天天在这?”说到此处,他忽然重重放下碗筷,转头质问另一边的蒋必,“为何大人只会带你或冯木那根木头单独出任务,却从来不单独带我?”
蒋必不予理会,将手中的一块冰捏碎,目光却在沈珣身上流连过。他不像徐安那么好糊弄,尤其是见过此人昨日在诏狱里的种种。
换作旁人,进了诏狱哪个不是双腿发软,甚至屁滚尿流的。此人却镇定如斯,甚至现在还能主动搭话,这样的人,不是傻子,就是狠人。
可沈珣这般能力与模样,实在跟这两种人都沾不上边,万分可疑。不过,大人昨夜不知为何,忽然改了主意留他一命,自己多留了个心眼便是。
“怎么,你想见他?”蒋必问。
“不是不是,”沈珣反应慢了一拍,听罢连忙否认,“只是随口一问。”
她也看出了对方眼底的疑问,只能继续保持沉默。
过了一会,徐安突然踢了一下她所坐的凳子。
“听说你小子是沧州人?”
“是的。”
“那你可听说过沧州沈家?”
沈珣心下一沉。难道他是对自己的身份起了疑心,想要试探?
意图不明,她只能如实答道:“知道的,沧州沈家,祖辈以文墨传道,自高祖皇帝宾天后便于沧林山中归隐,如今已多年不世出。”
“什么,住山里?”徐安声音忽然高起来,“那岂不是很穷?”
沈珣略微思索,想着如何表达才能不至于俗不可耐:“倒也不能这么说,文人世家的财富积攒不能简单以金银度量。”
徐安思考一通。
“也对,俗话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怎么也该比普通人家好些。”
“……”她不是这个意思。
徐安回过神来,突然问道:“你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你又不姓沈。”
先不说沧州风物志都有描述,再怎么自己也算半个沧州人,怎会不熟?
“沈家在当地乃文人领袖,其作品在书院与坊间均有流传,小的自然知道。”其实她想说的是,你一定不常看书。
“也是……”
徐安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就连蒋必都没有再看她。
沈珣正准备松一口气,忽然想到,难不成是皇帝要让锦衣卫对沧州下手了?
犹豫几许,试探着问:“大人怎么忽然对那偏远之地感兴趣?”
“其实是……”他向来心直口快,正说到要处却忽然停下来,“关你什么事?”
沈珣悻悻低头,耐心等着。
果然,他自己先忍不住,继续说道:“沈阑被抄了家,那位沈小姐好歹还有沧州庇护,就算日后有谁娶了她,也不至于担心会辱没门楣。”
“?”沈珣一脸疑惑,“为何突然提起她?”
徐安一拍桌子。
“这不是替我们大人担心嘛。”
这次未等沈珣开口,蒋必率先敲了一下他的脑袋。
“你整日都在想些什么东西,风马牛不相及之事。”
沈珣狠狠点头。
“诶呦,痛。“徐安捂着头,“谁胡说了,就在昨夜,大人突然让我去寻那位沈小姐,之前听说他跟那位沈小姐还是青梅竹马,沈家出事,他关心沈小姐也很正常。”
沈珣疑惑:“青梅竹马?”
“是啊,他自己说的。”
这话一出,连蒋必也不信:“你确定,是他自己说的?”
徐安心虚地笑笑:“我是有这么问过,他没回答,不就是默认了。”
两人一时无言。
“哎呀,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上哪去寻人,而且经历这种祸事,她一个弱女子,定然早早回老家去了,哪还敢在上京城逗留?”
他们二人还说着些什么,沈珣无由来地开始担忧。
她自问跟林衍毫无交集,为何他要寻自己,难道真是因为昨夜之事,他对自己起了疑心,甚至是认出自己来了?
“还能是因为什么,自然是因为喜欢呗。”徐安这话接得还真是时候。
沈珣:“……”
这实在是毫无道理可言。
试问,谁会对一个儿时关系恶劣到连朋友都算不上的人,在分别十年之后忽然生出莫名其妙的感情来?
如果会,那就是他有病,而且不轻。
林衍显然不是个会犯傻的人。
这些话,刚好被过来轮换防守的大理寺官差听到,几人大大咧咧地放下佩刀挤坐在一边。
其中一人说道:“被抄家的那位沈小姐?她啊,估计早就逃出上京了吧。”
“逃?为何这么说。”徐安疑惑。
“你们消息也太不灵通了,也不知那位沈小姐怎么得罪了国子监祭酒大人的公子,这两日,那位潘公子正到处寻那位沈小姐,听说是两人之前还曾议亲来着,难不成她是逃婚去了?”
沈珣好不恼怒,竟不想这样也能被那厮缠上,未等出言,徐安已经替她先骂。
“放屁。”徐安站起身来,双手叉腰。
沈珣又重重地点了点头。
“难怪大人要我寻她,那是我们大人的人,哪轮到潘如亥那个丑王八。”
沈珣:“……”
不过云墨台一事早就过去一个月,要是想报复,早就动手,何至于等到现在?
“诶,还真是因为王八。”官差道。
“?”沈珣等三脸疑惑。
官差继续解释:“听说是因为前几日,潘家那位公子从青楼里被人扒光了衣服吊在门自己门口,脖子上还被挂了一幅王八图,第二日天亮才被人发现。”
沈珣忍不住问:“可这跟那位沈小姐有什么关系?”
“谁知道呢,反正他放话了,现下正四处找人呢。”
沈珣在心里默默叹气。
这祸事真是一件接一件。
“行了行了,”蒋必催促道,“休息够了就继续。”
这话是对沈珣说的。
于是众人各自散去。
沈珣心中仍有疑惑,不过很快便被义庄里的异味道冲掉,一直勤勤恳恳画到日薄西山。
热风冲开门板带出燥热,夕阳将伏于案上之人的身影拉出一道颀长影子。
身体极酸,她落下最后一笔,直起腰来重重地舒展僵硬的后背,却不曾想旁边正站着一人。
他不知已经站了多久,一直在看着自己作画。
沈珣吓了一跳,连忙后退几步,双手交缠,拿着画笔,有些不知所措,最后微微低了低头,恭敬道:“大人。”
林衍看了他一眼,拿起画来端详。
“都画完了?”
“今日共作六人,还有四人才算完成。”她犹豫了几下,问道,“大人,今日可否容我早些离去,小的体力不支,今日怕是完不成。”
受伤是一回事,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她实在不想再经历前两夜那种荒唐事。
林衍笑了笑,露出一副甚为善解人意的模样:“当然。”
沈珣刚想道谢,未待开口,便听到他又再开口。
“天快黑了,我命人给你送盏灯?”
“不用不用,”沈珣下意识拒绝,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天还亮着,不劳大人费心。”
她识趣地没再提及昨夜之事,未曾想这人竟自己说起来。
他一定是故意的。
然而沈珣敢怒不敢言,最终苦笑着道谢。
收了桌上画具,她往那厚重的木门走去。
朱红色的门板被推开的一刹那,一股闷热的夏风将她拉回人间。刚踏出门槛,她便撩起衣袍,跑得飞快,仿佛身后正有什么恶鬼追着勾魂索命。
被室内寒霜染过的双眸微张,仍然站在原地之人恰好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
街上行人来往匆匆,都忙于奔赴下一个目的地。沈珣无处可去,只能偷偷跑回东四街。
潘如亥那厮蛮横起来,不知会不会迁怒于葛大娘,虽说当时周围也并无人认识自己。
诏狱离东四街不远,可也得走上小半个时辰。暮色渐迫,她于来往人流中穿梭。
不知怎的,许是七月,初秋风起,她总觉得身后一阵寒凉。
沈珣好几次回头望了望,却看不出任何异常。她努力压制住胡思乱想的念头,继续往前走。
然而,随着路上最后一间店铺也落了锁,一股既熟悉又陌生的危险气息铺天盖地而来,直接将她整个人彻底包围住。
直觉告诉她,有人正在后面偷偷跟着。
她再也忍不了,朝着越发空旷的街道大声呼喊:“我看见你了,出来啊。”
路上寥寥数个行人均好奇地停下脚步,用奇怪的眼神打量她。
然而除了不讲理的秋风,街道上毫无异常动静。
她只觉得自己要疯了,不顾一切地奔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