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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墙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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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找什么?”
“花七说,他见过那枚伪造的海棠花印,确实与我往日戴过的那支极为相似,可你刚才说,锦衣卫收缴的东西里,没有同样的钗子,那我大概猜到是哪一支,而且能确定它还在沈府,只有找到源头,才能彻底断绝这枚花印之祸。”
她低头躬身:“恳请大人帮我这次,日后若是有需要用到我的地方,沈珣定当在所不辞。”
林衍没有即刻应答,看着那道弯下去的身影,片刻之后,淡淡开口:“上车吧。”
“嗯?”沈珣抬头。
“依你。”
沈珣上了车,依旧跟先前一样,与林衍只隔着一道布帘子。
“谢谢。”她说。
“不必,我做这些,也不全是因为帮你。”林衍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不过他也没打算对此多加解释,“柳中轨已经入狱,供词所言,势必要拉沈家进这趟浑水,他在外的帮手便是一丘之貉的潘家。”
“为何仅凭一支钗子的图案便可咬定沈家与此事有关,这样断案岂非太儿戏了?”
“光凭这些自然不足为信,否则你现在就该入了诏狱大牢,只是前两日,潘家拿出了一幅画,说那是你所赠,上面正落了海棠花印,那画应是你旧时在外所作,他们甚至找到了几个曾经亲眼见你作画的夫人小姐作证。”
“大人之前,为何不肯同我说这些?”
“若无旁证,这就是死局,何必白费力气。”
众目睽睽之下留下的证据,恐怕连她本人都无从辩驳。
“所以你之前告知账本一事,不是不相信我,只是想让我知道,你手上有足够翻牌的证据?”
账本于他或许还另有别用,若只是为了报往日恩,那今日这份人情也太大了,她如何还得起?
“我说过,做这些不全是为了帮你,无论如何,柳中轨都必须落我手里。”
——
马车辗转碾过旧时道路,大约半个时辰过后,沈珣拨开车窗帘子,看着一路上越来越熟悉的环境,心中不免泛起波澜。
抄家那日的景象尚且历历在目,她当时不觉得什么,如今回想起来,才知原来自己早就在别人的算计中,不免有些心惊。
午后日头渐渐西斜阳,他们最终停在离沈家后门不远的一条巷子处。
林衍吩咐车夫与沈珣带来的婢女在原地等,随后带着她往后门而去。
门上还贴着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封条。
后院的墙不算高,林衍身手敏捷,一举跃上墙头,金色的光芒镀了他满身。
西斜的日光刚好洒落在灰白墙垣上,像一幅极好的天然画布,然后沈珣看见自己的影子攀上墙垣,与他的交织在一起,愣神中,被突然伸下来的手惊得后退了半步。
那只手近在眼前,上面数十道大大小小的疤痕被映得清晰无比。
充满故事的一只手。
她看得分了神,这么一想,便迟疑了片刻。
本来伸直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些许弧度,欲将伸回去。
“你不上来也可以,告诉我在什么地……”
他话未说完,沈珣已经将手搭了上去。
“我不重的。”语气甚是诚恳。
林衍:“……”
他一手扣紧墙边,一手将沈珣提了上来。
沈珣半个身子像草绳一样弯曲地趴着,待林衍跳下去后,她看着头下方湿漉漉的草地,才发觉这墙头远比自己想象中要高。
本来还准备自己跳下去的……可墙头风光甚好啊,不下去也不是不可以。
林衍向她伸出手。
“下来吧,我接住你。”
“那你……你接住了啊。”
她一咬牙,秉持看不见便不会害怕的想法,笨拙地转了个身,以面向墙壁趴着的姿势贴墙缓缓往下滑去,然而未待双手脱离墙头,便被人从后面接住拽了下来。
他怎么这么高?
平安落地,沈珣转过身来时,林衍已经退开。
“跟我来。”
旧时素雅的庭院如今杂草丛生,破败不堪,每一声风动都似在责问昔日主人。
她下意识加快脚步,来到自己居住过的院子。
这是一座两进的院子,不大,园中枯叶残枝落了满地,秋千爬满青苔。
主屋的门已被上锁,她退开一点看向身后之人。
林衍直接一脚便将门锁连带封条踹开。
屋中久无人气,显得有些阴冷。
地上狼藉一片,还留有绳索和断裂的铁钩,顶上砖瓦也有被撬开的痕迹,看来有贼人光顾过,不过他们应该一无所获。
当初抄家之时,所有书籍和画卷都被锦衣卫带走,画工之家最为值钱的也不过这些。
她拉开书架最底下的抽屉,往内里的位置叩了叩,木板脱落,露出一个小夹层。
夹层里只藏了一个小盒子,里面全是她收藏的各种颜料石。
她从里面翻找一下,找出七颗被打磨过的粗粝珠块。
“你看。”她将它们放到林衍手上。
他对着光照了一下,晶亮的石头泛着绿光。
“孔雀石?”
“是,还是最普通的那种,坊间随处可见,我以前闲来无事,会用一些颜料石的边角料打磨成珠子,嵌在发钗上,这几颗便是其中之一,而上好的颜料石,它的归宿都在颜料师傅手中,敲碎筛磨,本就无需刻意打磨,也不存在边角料一说。”
“最重要的是,我自己打磨的这几颗,表面粗糙,且花瓣形状也不规则,想要仿造,除非拿到原件。”
“你为什么确定是这几颗?”
“我本就不喜热闹,京中小姐们的聚会去得甚少,加之有作画并且落印的,总共就四次,前三次都是寻常的发钗式样,唯独这一支特殊。”
说完,她拔下头上的珠钗,用一边的铁钩敲掉上面的玉石。
“可有带火折子?”
林衍看出她要做什么,拿出火折子点燃桌上残烛递给她。
“多谢。”
沈珣接过,用蜡油滴在发钗底座的位置上,然后将那几颗孔雀石嵌上去。
她将成品递给林衍。
“林公子若是能拿到那幅画,不妨对比一试。”
林衍接过,拿在手里看了片刻,看向那个暗格。
“这地方还有什么人知道?”
沈珣思索片刻,嘴角微微勾起。
“我只告诉过一个人。”
“谁?”
她歪了歪头,看向他:“你啊。”
屋外斜阳正盛,金黄色的光散落于她身上,自眼睫映下一道细小的阴影,遮住一双翦水秋瞳。
“很久以前我告诉过你,不过你肯定忘了。”
沉默片刻,他忽然说道:“如果不着急回去,不妨跟我去见个人。”
“何人?”
然而林衍并未回答,指着盒子问:“你要不要带走?”
沈珣看着,摇了摇头。
“我已经不是这里的主人了,这次取证也实非迫不得已,不问自取是为偷,非君子所为,还是留给有缘人吧。”
林衍挑挑眉。
“随你。”
原路出去时,林衍找了梯子搭好,然后跃上墙头,先行落地。
沈珣爬上梯子坐在墙头上,得斜阳与微风格外眷顾,与墙上倩影遥相望。
她刚想指着对面那一堵墙,跟他分享自己颇为“高大”的身影,手指动了动,才惊觉他不是二哥,不是自己可以说笑之人,眼里闪过一抹戏谑。
“下来。”他依旧向她伸出了手。
“好。”
她背贴着墙慢慢滑下,这一次,手肘撑到极限,被迫离开墙垣上沿,轻微失坠,跌落的瞬间很快就被接住。
沈珣站定,整理衣裙,再抬头时,林衍已经又走出几步远。
她慌忙三步并作两步跟上。
两人坐上马车,往某个方向而去,大约半个时辰后,在一个闹市路口停下。
沈珣环视四周,认出此地离沈瑄现在住的那座宅子不远。
“你要带我去哪?”
林衍依旧不答,背着手走在前面。
“天要黑了,怕吗?”
沈珣抿抿唇,快步跟上。
“不怕。”
日光已经褪去,天边仅剩一点红霞。
为免沈瑄担心,她便对婢女说道:“你先回去跟二哥说一声,我晚些再回去。”
“可是……”婢女看了看林衍的背影,略有为难。
“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婢女只能作罢,往沈宅而去。
林衍回头看了她一眼,最后将人带进沿街的一处饭馆。
“先吃点东西吧。”
他们坐在西边靠窗的位置,窗台之下,清风摇动翠绿色的竹节,她盯着竹影看了一下,忽然觉得这种今日这一遭也算蹊妙。
林衍吃得很快,沈珣也不多耽搁,胡乱塞了几口便算作数。
林衍看了一眼,没说什么,放下银子便往外走。
这家饭馆临近江边,白日那一场雨似乎已将乌云下断,此时月亮正上中天,夜色清明,映在江面上,影影绰绰。
道路两边商贩夹道,他穿过人群,直上拱桥。
路面坑洼不平,倒映着一枚枚小小的圆月。
沈珣提起裙子,踮脚避开,快步跟上。好不容易跟到上桥的阶梯处,一不小心便被地上的“月亮”绊住了脚。
前几日才崴过的那只脚踩在坑边,身形一时不稳,往旁边歪去。
她闷哼一声,扶住了栏杆。
本来只是很小的一个意外,然而已经走出几步之外的人耳力极佳,未待沈珣站直,他便已经折返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