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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   像是一直在等这句话似的,计斐挺直的脊背稍稍松懈,状似无所谓地一耸肩:“也没有很难,这个比较简单。”

      他没有看过来,但从接星星的角度望过去,这个人原本带着锋芒的眉眼一下就变得柔和起来,看得人心里跟着变得柔软了。

      “那也很厉害了,计斐,你一直都很厉害的。”他的声音好像一直没有经历过变声期似的,仍然同少年时期一般没有棱角,低声说话时听起来黏糊糊的。

      可这么一句话似乎轻易取悦了面前总是紧绷着表情的人,计斐低着头,搅了两下碗里的面条:“快吃吧,不然一会儿就坨了。”

      他的语调没有变化,接星星却听出了一点不一样的情绪,计斐大概心情还算不错。

      面条的味道没有辜负它的卖相,接星星很久没有吃过这样色香味俱全的食物了,因为种种原因,他习惯草草打发自己的胃。

      两人都没再说话,沉默着比谁吃得香,很快桌上多出两个吃得干干净净的汤碗。

      “我去洗碗。”计斐一放下碗,接星星就起身说道。

      “不用,厨房有洗碗机,你放着我来。”计斐将自己的碗筷摞到他的上面,然后一起抱进了厨房,低头捣鼓了一会。

      接星星只好重新坐下,直到计斐走出来,两人对视,计斐明显犹豫了一下,才说:“就一个浴室,在我卧室里。”

      他大概是刚想起这回事,语气里满满的迟疑。

      接星星摸不准他的意思,但还是接话道:“那会不会打扰到你?”

      计斐显然不是担心这个,因为他脸上出现了愣怔的表情,然后上下打量了接星星两眼:“你这样不能洗澡。”

      “我知道。”出院时这些注意事项王锐医生都有交代,接星星并不意外,“我拿毛巾擦一擦就好了。”

      计斐也想到了出院的事,又想到接星星是为了躲自己才出院的,脸色顿时不好,勉强道:“你自己擦不方便,我帮你吧。”

      “啊?”接星星脚下一滑,差点顺着墙根摔出去,幸好计斐一直盯着他,立刻伸手扶住了他的腰,才避免了一场惨剧。

      被吓了一跳的接星星委婉拒绝:“这样……不好吧?”

      但计斐直白地拒绝了他的委婉:“有什么不好的,医生眼里无性别,我又不是占你便宜。”

      倒也不是这个意思,接星星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好半天没憋出别的话来,这样的计斐又很像从前,霸道自我,却不让人讨厌。

      靠得越近,接星星就越觉得二十八岁的计斐很复杂,一半是成熟理智的外科医生计斐,另一半是残存的鲜活少年计斐,看似违和的两面被岁月用力捏碎、揉搓再糅合,塑造出眼前这个他熟悉又陌生的人。

      计斐说帮他擦洗就真的帮他擦洗,天人交战半天,接星星还是没好意思当着计斐的面脱掉内/裤,只是脱了外裤,因为手臂打了石膏,上衣还是计斐帮忙脱下的。

      浴室里既有浴缸也有淋浴间,为了方便,接星星坐在了浴缸边沿,计斐找了条新毛巾出来,又接了盆温水,将毛巾浸泡在里面,帮着接星星把还包着纱布的那条腿架在另一边,以免沾到水。

      接星星背对着计斐,深深地低着头,很久没剪的头发有点长,他却十分庆幸自己的不拘小节,过长的头发刚好挡住了他发红发烫的脸,明明计斐还什么都没做,他就好像被放进热锅里烹煮的大虾,自己把自己翻来覆去地加热。

      这会儿计斐反倒表现地格外沉默,伸手试了试水温,就拧干毛巾,然后轻轻按在接星星瘦到一节节脊骨都凸起的背上,当年震惊过他的伤痕早已经淡去,又被新的不同的一片片淤青覆盖。

      他竭力让自己的动作轻一点再轻一点,却还是听见接星星很轻地“嘶”了一声。

      其实也没有疼到受不了,可一想到背后的人是计斐,是那个一看到他满身伤痕眼里浮现不是探究不是惊吓,而是心疼的计斐,是那个不会问却不管不顾站在他这边的计斐,是那个曾经无数次用眼神说着喜欢的计斐。

      是他的计斐啊。

      一想到这接星星浑身的保护壳就好像被撬开了,一点点融化在那点温度里,连一点痛都放得无限大。

      计斐的手突然就开始颤抖,这双在手术台上精准无误的手,在无数次操作考试里夺得头筹的手,突然就不受控制了。

      然后他听见接星星软绵绵的声音:“计斐……你身上怎么没有薄荷香味了?”

      心脏像一汪池子,被这道声音一凿,满当当的情绪瞬时倾倒,滚烫的情绪奔流,到处都是,什么也拦不住。

      吸足水分的毛巾啪的一声掉在地上,原本蹲着的人一手撑着浴池边,膝盖颓然砸地,高大的身躯被折成沮丧的一团。

      “对不起,对不……起。”苦涩的味道弥漫在口腔里,又深入到四肢百骸,强撑的平静终于破裂,计斐另一手小心翼翼越过接星星受伤的手臂,并没有直接触碰,却是个保护的姿势,他的额头抵在接星星背后,断断续续地道歉。

      是他错了,十年来他对自己说是接星星背叛了他们的感情,抛弃了彼此的承诺,可其实他根本没有真正地去了解过接星星为什么做出那样的选择,他不知道阿姨生病,也不知道接星星欠了那么多钱,更不知道这些年他一个人是怎么走过来的。

      他本该是接星星最信任的人,是接星星困难时能够寻求帮助的人,却傻傻地恨了接星星那么多年。

      现在想想,如果他足够成熟,有能力让接星星依靠,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有滚烫的液体落在脊背纤薄的皮肤上,接星星僵住了身体,计斐在哭,打球摔倒小腿骨折时没哭,发烧错过夏令营考试时没哭,跟家里出柜争吵被打到昏倒时也没哭的计斐在这么一个平常的夜晚,蜷缩在浴缸旁边痛哭出声,不停地重复着“对不起”,好像除了这三个字他不会说别的了。

      接星星被他哭得心乱如麻,他没见过计斐哭,印象里计斐几乎总在笑,爽朗的,快活的,肆意的,礼貌的,总之脸上挂着各种各样的笑容。

      他凭什么呢?他何德何能让计斐说一句“对不起”?

      就在两个多小时以前,他还身处破旧矮小的出租屋,在灰败无光的人生里瘫倒,而计斐就那么推开门,像一道光从天而降,轻而易举地解决了他苦苦挣扎的困境。

      好像小说里写的救世主,脚踩祥云,拯救世人。

      可谁知道,天底下有那么多的人,如果非要有一个人来拯救他,他最不希望那个人叫计斐。

      每当他以为自己最不堪的一面展露在计斐面前时,命运就狠狠甩他一个耳光,再一脚把他踩进更深的泥泞。

      直到身后低沉的哭腔变成小声的抽泣,温热的湿润触觉渐渐冷却,接星星也没有说话。

      他实在不知道事隔经年,现在的他身上还有什么值得计斐大费周章,也不知道计斐为什么要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实际上,他甚至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会鬼使神差地跟着计斐来到这里。

      这一晚发生的所有都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就在这样的无言中,一阵手机铃声突兀又及时地奏响,是手机自带的初始铃声,不特别但很有辨识度。

      接星星买不起那个牌子的手机,身后的人吸了吸鼻子,好像又抽了张纸,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他听见拖鞋一下下踩在瓷砖又远去的动静。

      “呼。”接星星悄没声地松了口气,身上沾湿的地方凉透了,还好是夏天,他不太担心会着凉,只是坐在那里,看着浴池边墨黑色大理石上的纹路发呆。

      几步路的距离足够计斐整理好情绪,等接起电话时,他的声音只稍微有点沙哑,已经听不出哭腔。

      “妈?”

      “下班了?最近工作还是很忙吗?要是工作很累,我可以请孙姨过去照顾你一段时间,你好久没吃上她做的饭菜了,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的。”

      电话里传来中年女人的声音,温和优雅,几乎可以从那不急不缓的嗓音里窥见一位气质极佳保养得宜的妇人形象,但真正了解对方的计斐还是听出其语气里不明显的不快之情。

      计斐默默听完这一长句话,语气淡淡的:“不用麻烦了,妈。”

      一句很平常的推辞,对面却沉默了好一会儿,久到计斐以为她不快到直接挂了电话。

      “你还在怪妈妈。”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好像这句话已经在心里翻来覆去许多次,由怀疑到妥协,最后变作肯定。

      “您当年……是不是知道,”计斐深吸了口气,目光下垂,落在窗台边被遗忘的一包烟上,这还是前两天他落下的,本来没有烟瘾的人,短短一周抽了不少。

      “他妈妈生病的事?”

      这个“他”计斐没有明说,但他确定通话的双方彼此都心知肚明。

      这次的沉默短暂一些。

      “知不知道,很重要吗?”她的声音平稳无波,完全没有被戳破过往的慌张或心虚,就像隔岸观火的人还要叹一句“火光灼眼”聊表心境。

      显得他多年来的心结、困惑犹如一个笑话,计斐吐出一口浊气,终于没忍住点起烟盒里的最后一支烟,苍白的烟雾袅袅绕指,他睨着指间的一星火光,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摇了摇头。

      “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找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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