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四、名字 ...
-
接过普通人的话音,晨苒想起方才过激的鱼丸:“鱼丸之前,被无良机构骗去当了3年的主播。”
“不是我们在网站上面能看到的正常的主播,是那些黄色小网站上面的主播。”
晨苒看着桌面上晃眼的白色纸张,拼命压低着颤抖的声音:“大学的时候,鱼丸和我在同一个学生组织里工作,她能力很强,面试的时候我第一眼就看中这个小女孩了,长得还很标致。”
“所以后面的工作,还有晚会的策划等等,我都喜欢带着她一起。我大四毕业之后,借着父母的关系进了一家还不错的企业当人事,那时候直播行业刚兴起,鱼丸也和我聊过以后的规划,她想试试当主播做自媒体。”
“那时候我跟她说过,我说,自媒体当然好了,但是起号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如果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随时找我。出钱出力什么的我都蛮愿意的。”
“她大四还没毕业的时候,就给我打过一次电话,说她面试上了一家MCN机构,底薪一个月三千,但是提成很高,那里的老板说一个月至少能拿十几万。我不了解MCN的运作,但是我做人力做了快一年,我明白这个薪资太不正常了。”
“但是我又害怕我的意见可能会让她错失追逐梦想的机会,所以我跟她说‘要小心一些,但如果你确定没问题,追梦我是绝对支持你的’。”
“结果是等来了近4年的毫无音讯和衣衫褴褛站在这家店面前的她。”
“我是看着她衣不蔽体坐在那个角落狼吞虎咽地吃饭的。我也是就这样看着她流着泪笑着告诉我她被骗进那家机构做那种主播。我这样看着她——和我说她很幸运,在4年之后碰见了那家店被警察端了,以及在她无家可归的时候又再次遇见了我。”
晨苒干涸的嘴唇还是裂开了血,深不见底的缝隙吞噬着这家店里发出的平静的光。
鱼丸请了好几天的假,卡着时间在节假日开始的前一天站在门前。熹微的光与空荡的店门,带着路边的树,哗哗作响地说着“欢迎光临”。
风把思绪牵回当年,也是这样的一声“欢迎光临”,她走进了青春的深渊。
那时候的她,不叫鱼丸,叫婷钰,陈婷钰。
2021年,疫情将本就饱和的工作市场变得更加脆弱,裁员成了大企业的基本操作,在这个环境下没有什么企业会愿意接收新来的应届生。
除了一个行业——直播。
直播在人们被封固在家里,不能出门的时间里迅速暴涨,互联网上各种社交的app也乘着东风将流量和金钱揣进口袋。
陈婷钰在这个风口处毕业,站在本就最迷茫的时间里,看着更加迷茫的社会。
于是她的心里更加坚定了在大学探索了很多次的道路——主播。
即便陈婷钰每次避开舍友开的直播都只有十几个人看,即便她已经很努力地起号发图文分享生活,即便她努力地写脚本策划视频的主题,花了好几大百找到合适的环境拍摄主题,她的粉丝数依旧只有几百都好,她还是要做互联网、做主播,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的出路。
陈婷钰在春天开始,就一直把希望寄托在MCN机构上。直到夏天初始,衣服的用料减半,她才收到第一封面试邀请。
这家MCN有着很好听的名字:星耳传媒。
陈婷钰踏进那扇玻璃门,门边的机器发出“欢迎光临”的声音,她的世界从此刻开始被分割成光明与黑暗,一无所知的她奋不顾身地朝黑暗走去。
咖啡店上的风铃声敲响鱼丸的回忆,清晨的丝丝阳光穿过透明的玻璃静悄悄地投向店里,好闻的咖啡豆香味让她沉醉,鱼丸打开咖啡机,做起她学的第一杯拉花拿铁,坐在门口的位置上。
玻璃外的大树落下枯干的树皮,长出嫩绿的新芽。
陈婷钰耳朵里被喜悦充满,那句“你被录取了”的回音占据她的所有思绪,桌上白纸黑字的合同在此刻成了摆设。
在此之前没有人告诉她,合同是可以被无良的资本家肆意利用,只为了坑骗眼前如她一样青春美丽的女孩。
朱砂无差别地将指纹里细小的坑洼印在合同的最后一页,陈婷钰将这样的天真带回家。
收拾好行李,告诉父母一切顺利,告诉晨苒学姐她的兴奋,她跑到星耳传媒准备的宿舍门前,期待地看着所有的一切。
一开始的工作,只是在公司要求的软件上开一定时长的直播,积攒平台推给的热度。
转折点是什么时候?随着室内温度的越来越高,公司提供的衣服也越来越薄,弹幕里的评论也越来越不堪……直到2022年开年,公司跟陈婷钰说,以后她的风格定为“性感”,将平台转换成一个软件“nv直播”。
陈婷钰问,为什么要从聊天主播转成性感主播?为什么要换平台?
公司说,因为观众喜欢。
陈婷钰说,但是她觉得这样不好,性感主播不适合她。
公司从背后整整一墙的文件里搜寻出属于她的那份合同,丢在她的面前,只是一模一样的白纸黑字,却完全变了内容:甲方为乙方提供住宿,乙方需要全权服从甲方的命令,若有违反,乙方需支付违约金300万元。
这一页的末尾,陈婷钰的指纹鲜红滚烫地烙印在纸张上,朱砂渗出纸面,彻底浇灭她天真的心。
公司继续说,你的业绩对比起别人来说确实不好,一个月才能拿三千的底薪,交完水电只剩一千不到,这个平台能让你更上一层楼的,加油吧。
于是她换了个网名,缇缇。
第一天的直播,公司给的账号里涌进了上千的流量。
缇缇身体外穿着公司逼迫的校服,寒气从头顶传到脚趾,摄像机背后,公司高层的男人和女人们威严地指挥着缇缇的所有动作。
而挂在他们手上的,是高达300万的违约金,和早已和父母承诺的“一切都好”。
她蜷缩的身体被人从身后粗暴地打开,身体被灌上了欲望,镜头贪婪地吞噬着关于她的一切。
春天的寒气吹进鱼丸的身体,即便穿上了最厚的衣服,鱼丸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从2024年之后,她就格外的怕冷。
咖啡杯见了底,鱼丸起身洗净杯子,挂在杯架上,走进更衣间。晨苒很喜欢香气,更衣间里的香,是少年香,木质调的沉稳与花香味的清甜渗入挂在这的工作服里。鱼丸坐在长椅上,让好久不见的香气侵染思绪,闭上眼睛后的世界,开出了花。
缇缇的身体在男人高涨的欲望里过了三年。
直播、拍摄、直播、拍摄……摄像机背后的男人们,无数次地脱开衣服,露出原本的肥腻。
幸运的是,缇缇每一次都可以从他们的手下逃出。
直到2024年8月5日,公司以拍摄的名义,让缇缇去某家酒店。也许是这些年来缇缇的听话让公司放松了警惕,她被允许可以自己坐车前往拍摄地,在酒店大堂里,她用浑身上下仅有的口红写给前台一句“SOS”。
时间差错的刚好,公司安排的摄影师在粗暴地将她拉进电梯的时候,没有看见她的行为。
在她被摄影师压在酒店床上,用手铐铐住她的手,在机器下撕裂她所有的衣物,门外的男人赤身走进她后,警察破门而入。
星耳被抓,她穿着女警给她套上的衣服在警局坐了整夜。
第二天,她连行李都没能拿回来,银行卡上的钱早已被星耳背后的公司洗劫一空。
街上空空荡荡,只有一家新开的店还有人在忙前忙后的装修。
她顺着街道走近,熟悉的香味从鼻尖飘过——
她成了鱼丸。一个不算崭新的人。
店门的风铃熟悉的响起,第一位顾客光临。
鱼丸走出更衣室,玻璃外的天,已然晴朗。
晨苒午后才到店,店内寥寥几人端着咖啡坐在四周做着自己的事。
前台的鱼丸带着店里专备的鸭舌帽用困意点头,似有若无地关注风铃的声音。
透明的玻璃将店里的一切展现在晨苒眼前,恰好惬意的风吹过耳边,这刚好是自己拥有的平静。
晨苒笑着推开门,捂住店门上的风铃,悄悄走到鱼丸身边。瞬地一拍,鱼丸吓的绷直身体从椅子上飞起,没回过神的身体维持着惊吓的最后状态。
晨苒笑的灿烂:“店里只有你,你怎么还能睡着?”
鱼丸的精神头一下就回到了身体,表情瞬间换了幅模样:“快给我吓死了,你真是鬼啊,怎么铃一下都没响。”
晨苒把包放在收银台下的柜子,扎起头发不以为意:“对啊,我会穿透术,直接穿过来的。”
鱼丸嫌弃地摆手:“滚呐。”
晨苒熟练地操作着柜台上的机器,声音变了角色,亮起的白色灯光衬得表情凝重,她还是开口问出:“还好吧。”
鱼丸绷紧的心终于舒了气,点点头:“嗯,很好。”
晨苒的发丝也露出了笑意,她回过身看向鱼丸:“好了那还不赶紧工作!请这么多天假,小心我把你这个月工钱都给扣没。”
鱼丸假装正经,做了副军官模样:“Yes sir!”
困意在咖啡机重新开始工作后,消了大半。啊~春困终于来了,这就是春天啊。
电脑上用色块拼起的文字,明明都是方寸、也明明都是和字典一样大小,可就是进不了黄璞婷的脑子。
拆开来都能看懂,合在一起的法律条文却怎么都不知道这是在说什么。
黄璞婷从白天开始就和晨苒坐在沙发上研究蓝书博递过来的合同,晨苒去店里,变成她独自一个人研究,一直到现在,晨苒闭店回来,她还是坐在原来的位置,电脑的光依旧明亮的打在她的脸上。
黄璞婷一直低垂的头抬起,看向开好门的的晨苒:“晨苒。我受不了了,我真的看不进去。”
晨苒按部就班将进门的所有步骤完成后,倒了两杯温水,递给黄璞婷:“先喝水,今天你不会一天都没喝水吧?”
黄璞婷扯开干燥的嘴角,无奈爬满眉眼,点点头。
晨苒接过填满五颜六色荧光笔的合同复印件,坐在黄璞婷旁边的蒲团上,也叹了口气:“你得换药了,坐一整天腰怎么可能受得了。”
“也许这是我逃走的机会,我想试一试。”黄璞婷灌完一整杯的温水进肚子,热气氤氲的眼睛朝向晨苒的方向,坚定却疲惫地说道。
“谁说什么了。”晨苒扶她站起,一言未发地抬高她的衣服,撕下黄璞婷身上贴的大大小小的医药贴,打开沙发下的抽屉,取出医药盒。一滴泪,温热地滴在黄璞婷赤裸的皮肤上,直到变得寒凉,滑落地面。
那条无形的痕迹,刺骨的扎进此时无措的黄璞婷身上。
黄璞婷侧身看向晨苒,腰上的伤被扯得生疼,渗出鲜红的血迹,斑驳地将她的神经拉回现实。她只能朝面前白花的墙壁望去,发出声音:“你……你怎么了?”
打开药盒的声音,也一起打开了晨苒愧疚的世界。她忍不住泪水,手上连扭开药瓶的力气都飘渺,此刻的她,就像是童话故事里的人鱼,变成泡泡,无助地在空气里四处飘散。
“晨苒?晨苒?你怎么了?”黄璞婷背上的水珠越来越多,她用力屏住呼吸,忍着伤口撕裂的疼痛,面朝嚎啕的晨苒,焦急地问道。
“我……我对不起你。”晨苒控制不住地溃堤,黄璞婷身上的伤痕像是进了她的心里,溢着血,发着痛,“如果不是我……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是这样的,不会……不会是这样……”
黄璞婷发狠,在晨苒的肩膀上用力地捶打:“你在说什么!”
“你!你别动啊!”晨苒像个孩子一样抹干眼泪,泪水满盈的双眼对准黄璞婷小腹明显的瘀伤,“很痛的。”
黄璞婷顺着晨苒的眼睛看向自己的肚子,好笑地安慰道:“那你不哭,我就不痛;你不说这些奇怪的话,我就不痛。这件事情跟你没有关系,一点关系都没有。”
晨苒的泪水又开了闸,疯了似的往外涌。
黄璞婷无奈地抬起手轻拍安慰,又被晨苒打手制止。黄璞婷没了办法,只能苦笑地说道:“苒苒,你再不帮我上药,我这露出来的地方怕不是要冻麻了。”
晨苒回魂似的点点头,边用沾满泪水和鼻涕的手袖擦脸上再次流出的泪水,边用尽飘散的力气拧开药水瓶,认认真真地往黄璞婷身上的伤口上铺。
越铺越难过,泪水又重新溢出,接着擦去;重新流出,接着擦去……
半个小时过去后,在黄璞婷的腰差点被冻麻前,换药终于结束了。
哭累了的晨苒和散落一地的药水坐在一起,看向窗外没被窗帘挡住的夜空,让空白侵袭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