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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潮汐与回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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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涩的海风卷着细沙扑在脸上时，林深才惊觉自己从未如此贴近过大海。陆昭把机车停在礁石滩旁，黑色头盔随意丢在座椅上，金属扣与沙地碰撞出轻响。晨光给少年的侧脸镀上金边，他伸手扯开衬衫领口两颗纽扣，露出半截锁骨下方的疤痕，在潮湿的雾气里泛着微光。
"涨潮前能走到灯塔那边。"陆昭弯腰系紧登山靴，后颈贴着的透气胶布边缘已经卷起，"不过你要是害怕......"话音未落，林深已经踩着礁石往前走去，帆布鞋很快被海水浸透，冰凉的触感从脚底窜上来，惊得他微微战栗。
潮水漫过脚踝的瞬间，记忆突然翻涌。七岁那年母亲被带走的雨夜，积水在巷子里汇成浑浊的河，他蜷缩在便利店屋檐下，看着救护车的红□□光刺破黑暗。此刻浪花拍打着礁石，将那段回忆冲得支离破碎。
"接着。"陆昭抛来块贝壳形状的海螺，表面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对着它喊，声音会被放大十倍。"他示范着将海螺扣在唇边，海风掀起他额前碎发，"喂——！陆正明你个老东西！"粗犷的喊声惊飞了远处的海鸥，林深被逗得轻笑出声，胸腔里憋闷的情绪似乎也跟着消散了些。
林深握着海螺的手指微微发抖。他望着海天相接处翻涌的云团，那些在心底压抑多年的话突然堵在喉咙口。母亲发病时摔碎的瓷碗、父亲再婚时陌生的新房、主治医师冰冷的诊断书......当第一声呜咽混着海浪溢出时，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没有疯......"哽咽的声音在海螺里回荡，"他们都想把我关起来......"泪水砸在海螺壳上，和海水混在一起。陆昭不知何时走到他身后，宽大的手掌轻轻按在他颤抖的肩头。林深转过身，撞进一片带着雪松气息的温暖里。
咸涩的海风继续呼啸，远处的灯塔在晨雾中若隐若现。林深听见陆昭胸腔震动的声音："我信你。"这三个字像把锋利的刀，割开他层层包裹的防备。记忆中母亲最后清醒时说的"别怕"，与此刻少年低沉的嗓音重叠，让他浑身发软。
潮水越涨越高，两人躲进礁石间的天然洞穴。陆昭从背包掏出干毛巾，随意擦了擦头发就丢给林深。洞穴岩壁上嵌着贝壳化石，在透过洞口的光斑里泛着微光。"我八岁那年，"陆昭突然开口，捡起块鹅卵石在沙地上划动，"亲眼看着继母把我妈的照片扔进壁炉。"
林深盯着他手中的石子划出歪扭的线条，心跳陡然加快。陆昭继续说着，声音平淡得像在描述别人的故事："她笑着说'死人就该待在该待的地方'，火星溅到我手背，烫出个硬币大的疤。"他翻转手掌，虎口处确实有块暗红色的印记，在晨光里显得狰狞又脆弱。
洞穴外传来涨潮的轰鸣，仿佛整个世界都在震颤。林深想起篮球赛上那个戴珍珠耳钉的贵妇，突然觉得陆昭眼底的疏离，原来早被烈火灼成了永恒的阴影。"所以你才拼命要赢？"他轻声问，沙地上的石子被潮水漫过，瞬间没了踪迹。
陆昭轻笑一声，却没回答。他摸出手机，锁屏界面依然是那个叫程曦的女孩。"她是我在少管所认识的。"他滑动屏幕，调出一张泛黄的拍立得，照片里穿囚服的少女笑得灿烂，"那时候我为了抢游戏机跟人打架，被关了三个月。"
林深盯着照片里少女腕间的银色手链，和陆昭现在戴着的款式一模一样。潮水漫进洞穴，冰凉的海水漫过他的帆布鞋。"她教我弹吉他，说伤疤是活着的勋章。"陆昭的声音突然哽咽，"可她却没能等到出狱那天......"
洞穴陷入漫长的沉默，只有潮水声在耳畔回响。林深想起自己藏在床底的美工刀，那些结痂的伤口和此刻陆昭眼底的悲伤重叠，让他突然明白，原来每个人都是带着伤口在人间跋涉。他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陆昭手背的烫疤，感受到对方身体明显的僵硬。
"该回去了。"陆昭猛地站起来，却因蹲得太久险些摔倒。林深慌忙扶住他，触到他腰侧一片潮湿——那里的伤口在海水浸泡下又渗出了血。"没事。"陆昭扯开衬衫下摆，随手撕成布条缠住伤口，动作娴熟得让人心疼，"老毛病了。"
返程的机车上，林深将脸埋进陆昭后背。咸涩的海风混着少年身上淡淡的硝烟味，让他想起洞穴里燃烧的篝火。摩托车飞驰过跨海大桥时，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仿佛要延伸到世界尽头。林深突然伸手环住那精瘦的腰，感受到对方身体瞬间紧绷。
公寓楼下，陆昭摸出钥匙准备开门，却被林深叫住。少年转身时，路灯在他睫毛投下细碎的阴影。"谢谢你。"林深盯着他锁骨下方的疤痕，"今天的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陆昭挑眉笑了，伸手揉乱他的头发："傻小子，这才哪儿到哪儿。"
深夜，林深在剧痛中惊醒。断药多日的副作用终于爆发，眼前的墙壁扭曲成母亲发病时狰狞的脸，天花板垂下无数黑色藤蔓。他摸索着打开台灯，颤抖的手却碰倒了床头柜上的药盒。铝箔板在灯光下泛着冷光，药片像散落的月光。
剧烈的头痛让他蜷缩成虾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恍惚间，他听见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陆昭踹开门时带起一阵风。"该死！"少年冲过来抱住他颤抖的身体，薄荷气息混着急促的呼吸喷洒在耳畔，"为什么不吃药？"
林深在意识模糊中抓住对方衣襟，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呜咽。陆昭的体温透过单薄的睡衣传来，比任何镇定剂都有效。"别怕，我在。"少年将药片混着温水喂进他嘴里，指尖抚过他汗湿的后颈，"你不是一个人，听见没有？"
晨光再次照进房间时，林深在陌生的怀抱里醒来。陆昭歪在床边睡着了，睫毛在眼下投出青影，嘴角还残留着昨夜安抚他时沾上的药渍。床头柜上，重新整理好的药盒旁放着颗贝壳形状的海螺，在阳光下泛着温柔的光。
手机屏幕亮起，是沈野发来的消息：【小美人！今晚天台烧烤局，陆昭说敢不来就把你扛过去！】配图是张偷拍的照片——昨夜昏迷中的林深，正攥着陆昭的手指，而少年低头凝视他的眼神，温柔得能溺毙整片海洋。
林深握着手机，心跳快得惊人。窗外传来海鸥的鸣叫，他转头看向熟睡的陆昭，突然发现对方后腰那道蜈蚣状的疤痕，在晨光里竟像是振翅的蝶。潮水退去的沙滩上，贝壳留下的痕迹被新的浪花覆盖，而有些东西，正在看不见的地方，悄然生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