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7、96 ...
-
在如同玻璃碎裂一般的记忆中，一双苍白的手掌挣脱镜面束缚，自幽暗袭来，抵在了少年的颈侧。
手掌收紧，那双手的大拇指按住了他的喉结，疼痛与窒息感令他大脑发胀，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尾滚过，碎片从他的脸颊、耳廓、肩膀划过，滴落的鲜血染红了掐着他脖颈的手掌，湿滑粘腻的触感带来了深重的绝望。
“为什么没有分化成alpha？你太令我失望了。”
耳边回荡的声音阴恻湿冷，手掌收紧的力度随着话语逐渐增强，死亡的阴影令少年的后背阵阵发寒，他发着抖，却因为四肢受缚，无法挣脱，也无法逃离。
一声叹息落在他的耳中，在意识涣散的前一秒，桎梏感倏地消散，少年瘫坐在地上，撑着地面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手触摸到地面的潮湿，他心下一悬，一抬手，温热的鲜血刺痛了他的双眼，少年的呼吸颤抖灼热，用震颤的瞳孔去捕捉鲜血的来源。
破碎的镜片飞溅在黑红的地板上，又在昏暗中重组，滴答滴答的水声突兀地响起，他的眼中倒映着褪色的画面，画面中，没了气息的男人睁大了充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瞪着少年，他的鬓角被消音枪射穿，鲜血从枪口、五官喷涌而出，以不正常的出量染红身下的座椅，在地面汇聚成了一滩猩红的汪洋。
少年惊恐地摇着头，他的身体下坠，灼热的气息扭曲了他的视觉，他仿佛看到那具死不瞑目的尸体仍在对他吐出诅咒。
“成为不了头狼，你的一生将毫无价值，就像我一样。”
视线被淹没进铁锈味海水的前一秒，他看见男人的躯体如同破裂的水管，血液从他的全身迸裂喷洒，汇入汪洋，男人的躯体如同蝉翼，轻飘飘地往后落下。少年发出无声的哀嚎，海水压迫着他的心脏，他双手扼住自己的脖子，往无尽的黑暗下沉。
徐淮景自昏暗中惊醒。
温热的气息拍打在他的颈侧，徐淮景轻移头部，便有发丝拂过他的下巴，散搭在他的唇上。
温暖的被窝里，应澜仍在熟睡，将自己的脸整个埋进了徐淮景的颈窝，头抵在他的脸侧，熊抱似地手脚并搂着alpha，半边身子都压在他的身上。
徐淮景动了动被压得发麻的肩臂，缓缓侧过身，小心翼翼地将应澜放回床枕上。应澜在睡梦中轻轻皱眉，发出了一声朦胧的呓语，徐淮景屏住呼吸，又伸手轻轻地顺了顺他的头发。待到应澜的呼吸重新变得平缓，徐淮景在他额前印下一吻，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被窝。
刚过5点，天幕还未开启光照，小区还处在深眠时间，寂静空荡，只有几盏昏黄的路灯在感应到来人时扑闪着亮起，又在人离远后熄灭。
新月星3月初的天气还有些许寒凉，尤其是这样多云的清晨，空气潮湿阴冷，高远处还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气。
徐淮景穿着一身灰色的运动服，正沿着小区内的主干道晨跑。呼出的热气挥散在眼前，他数着自己的心跳声，确定运动过后的心率已经彻底取代了噩梦带来的心悸，便放缓了步伐，一边打开终端查看遗漏的信息，一边继续绕着主干道慢步。
特殊侦查小队的线索库内，乌问炘上传了一则新的情报，华云集团与境外几家原料供应商之间的账目异常，存在两种可能，一是集团内有人通过假账侵吞资产；二是不明账务实则另有用途，而这个用途，不方便走明账进入监管系统。
目前乌问炘依旧作为卧底潜伏在华云集团内部。布卢兰夫实验室案发后，华云集团内部管理层也掀起了一轮大洗牌，靳明昭被踢出局，其名下股权尽数转移至靳明晨手中。至此，靳明晨一举成为集团最大股东与话事人，完成了对华云的实际掌控。
靳明昭手下管理层大多被降职或辞退，乌问炘反倒因为入职不久，牵涉不深而逃过一劫，在经历多轮调岗后，担任华云集团的行政经理。
调查组在线索库中上传的情报需尽量客观全面，在无实质证据前不作定论。但调查至今，种种迹象让真相早已不言而喻。
那些不明账务，极有可能与omega武装协会存在关联。
徐淮景在加密群下达了后续的行动指令，又绕着小区跑了两圈，眼看天幕乍明，主干道上晨跑的人在稀稀落落地增多，便回了楼栋。
打开门，他在玄关换下鞋，正要去厨房准备早餐，视线余角瞥见晨光微弱的沙发上，静坐着一个人影。
应澜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正抱着一个靠枕蜷坐在沙发上望着门口的方向发呆。
“澜澜？”徐淮景一顿，转身朝应澜靠近，温声问，“这么早就醒了？”
应澜的视线虽然追随着他，却不知为何显得有些空洞，像是透过他在找寻更深处的东西，又像是无意识的梦游。
徐淮景生出浓浓的不安，应澜的状态从昨晚起就有些奇怪，本以为只是醉酒导致的情绪失控，但或许没有那么简单。
一时间，昨天下午应澜前往第一医院后情绪波动的健康提醒在脑海浮现，又回想起应澜对他说的“秘密”。他能确信，昨天下午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澜澜？”徐淮景弯下身，手掌贴在他的脸侧，唤回他的注意力，应澜眼睛随之很轻地眨了一下，然后重新清明了过来。
“淮景哥，”应澜弯了弯眼睛，“你晨跑完了？”
“今天怎么这么早就醒了？”徐淮景问，他试探着拿手掌贴着应澜的额头量了量，似乎有轻微的发热，便立刻开了灯，去卧室找到应澜的终端机和抑制环，给他戴上后启动了健康检查。
好在只是低烧，徐淮景给他倒了一杯温水，应澜抿了一小口，又扭过头来，用一种复杂的，陌生的神情看向徐淮景。
“你前两天去首都星，是去处理与‘定向干预试验’有关的舆论吗？”应澜询问。
徐淮景微微颔首，向他解释：“‘定向干预试验’是联盟机密，这次泄露牵动了多方神经，需要谨慎处理。这两日便是就试验本身与相关舆情开会商讨应对策略。”
“那是已经确定中止试验了吗？”
徐淮景伸手将散落在应澜眼睫上的发丝拨开，安抚道：“会有这么一天的。”
“那，有我能帮忙的吗？”应澜垂眼询问。
徐淮景微顿，随后道：“你安心修养，可以去做自己喜欢的事，健康快乐，就是对我最大的助力。”
应澜将视线移开，放下杯子往后仰躺在沙发上，盯着头顶的照明呆愣了一会儿，才重新开口问：“联盟为什么会同意重启试验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不算太难，但依旧让他感到困惑。
徐淮景也无法很好地解释清楚，便只好同样保持沉默。应澜在纠结中轻笑了一声，对徐淮景道：“联盟颁布了《omega权益保护法》，设立了社维局，甚至允许社会组织omega互援会的存在，经过这么多年的努力，成为了各个星系政权中为数不多真正维护omega正当权益的国家。”
“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你可以继续相信，”徐淮景道，“联盟的确如此。”
“可权益法案也好、社维局的运作也好，不都是为了中止境外势力对联盟的颠覆所采取的不得已策略吗？”应澜反问。
徐淮景神色一肃，在应澜困惑的视线中坚定道：“不论契机如何，联盟如今已经走在践行三性平等的路上。虽然尚有诸多问题，但只要坚定信念，终有一日会抵达那个我们都能认可的‘平等’。”
他说得如此正义凛然，应澜不禁笑了起来，侧身将头靠在他的肩膀，闭上眼睛，将脱口而出的种种困惑与怀疑都重新咽了下去。
窗外天色渐明，小区逐渐被热闹渲染，晨阳透出厚重的云层，勾勒出星球轮廓，为城市披上了一层发亮的薄纱。
临出门时，应澜似乎已经恢复了往常的模样，打着哈欠站在门口看着徐淮景刚走出两步又转身走了回来。
“晚上去外面吃吗？我今天应该能准点下班。”徐淮景问。
“好啊，”应澜懒洋洋地抱臂靠着门框，半耷拉着眼皮回应，“下班了我去接你。”
徐淮景将他搂进怀里，又在他的眼睑落下一吻，与他商量：“明后两天想去哪儿走走吗？我这个周末都属于你。”
“那我要好好想想……”应澜笑道，拍了拍徐淮景的胸膛，“你先去上班吧，晚上我们再讨论。”
目送徐淮景下了电梯，应澜关上房门，打开终端拨通了通讯。
“他今天还在实验室吗？”
“……好，我晚点过去。”
晌午过半，徐淮景收到了一封加密通讯请求，接通后，泰勒的咳嗽声从对面传了出来：“准备一下，半个小时后，过来我的办公室。”
民生厅厅长常年行走在各个星球间，为方便其办公，各地市政厅都配置了一间厅长办公室，大多位于市政大楼的顶层。
由于泰勒是以加密通道与他进行的通话，因此，徐淮景并未告知谭纹自己的行程，只身一人来到了厅长办公室的门口。
隔着门板，能听到一声声咳嗽，徐淮景提请会面的手指顿了顿，门却从内自动开启了。
泰勒坐在办公桌前，徐淮景进门时刚好就着保温杯吞下手中的药片，房门关闭，他站起身，将右手轻轻按在胸前，遥遥地朝徐淮景点了点头。
泰勒今年58岁，肤色铜黑，有着一头白灰色的卷发，带着一顶白色的圆形小帽，身穿白色黑边刺绣的及踝长袍，是地星时代传承而来的旧□□教信徒。
徐淮景回以一礼，在泰勒的示意下走到窗前的沙发上坐下。
“今晚随我去见首长。”泰勒说着给徐淮景倒了一杯热水。
徐淮景神色微顿，垂眼看向自水杯腾升的热气，谨慎问道：“首长为何要见我？”
泰勒深深看了徐淮景一眼，放下水壶，正色道：“你知道缘由，无需在我面前做试探。”
“定向干预试验。”徐淮景肯定道。
泰勒点头，从衣袍里掏出一块手帕捂住口鼻，侧过身又咳嗽了几声，待气息平缓，才又转回视线，对徐淮景道：“知道我为什么要找你过来吗？”
在徐淮景的注视中，泰勒正色道：“你阻止不了腺体定向分化研究。我不强求你的赞同，只需要你从此不再关注。”
徐淮景的脸因此阴沉下来，他紧抿唇线，沉默许久后凛声质问：“即使知道这项研究会对部分民众的人权造成伤害，联盟也仍要继续推进吗？”
泰勒的身体向后靠去，迎着徐淮景凌厉的目光，发出一声哀叹：“不要去挑战上层的意识，除非你已经做好了牺牲身边一切的准备。”
“看在你父亲与我的情分上，你要接受我的劝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