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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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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路两旁是田地,一茬茬整齐的梯田横亘期间,天上的星星闪烁,月光下澈,田里的水面熠熠生辉。他们翻过一弯接着一弯的水泥板路,和一段石头铺成的崎岖小道,到了村庄后头,路上经过的每一户人家都关着灯,亮的只有依稀几盏路灯。
后村只有三户人家,翟子闻指着其中一户靠矮山而建的两层带院小屋,说那是他的家。
院门的屋檐不算高,下面是两扇木门,一把铁链栓在外面,可想而知,家里根本没有人居住。翟子闻用一把老钥匙撤了铁链,慢慢推开年久未动的房门,在微弱的光亮下,闵江只见整院破败。
庭院门通往小屋门之间铺着砖块,缝隙之间长出嫩绿的青草,前不久下了雨,留下满地泥泞,闵江小心翼翼跟在翟子闻身后。
一侧是铁皮搭建的厨房,是快要散架的样子,一侧是泥土地,长满杂草,还有风吹落的垃圾散落着,无人打扫。
小屋屋檐下的灯泡居然还能亮,闵江环顾四周,他才发现右侧的土地上,有片片厚铁皮围起来的许多个正方形,闵江问:“为什么用铁皮围起来?”
“每个正方形里面可以种不同的蔬菜,以前没有杂草,整齐好看,也好打理。”翟子闻说。
“嗯”,闵江目光停留在其中一块方地,盛开的郁金香实在吸睛,长势也出奇的好,夜风吹拂,他好像闻见了一股浓郁的花香。此时翟子闻打开小屋的木门,一股难闻的潮湿霉味扑面而来,这种混杂的味道令人作呕,闵江掩住了口鼻。
一楼台面上所有的物品散落一地,破碎不堪,到处布满灰尘,定是许久无人问津。
翟子闻带着闵江上了二楼,楼上还算规整,但也是灰尘遍布,他开了屋内所有的灯光,弹掉沙发上的尘土,在柜子里抱出一床干净被子,铺在沙发上,转身对闵江说:“你在家等着,我出去一趟,要是困了,就躺沙发上休息。”
“我不困,下午睡了好久。你去哪,我跟着你就行。”
“小江……”
闵江听出了翟子闻的难言之隐,便点了点头,说:“可以,你早些回来,带着手机,我打电话你要第一时间接。”
“嗯。”
翟子闻下了楼,闵江从二楼窗台偷看,见对方进了铁屋,拿了一把锄头,还有一只鼓鼓的黑色塑料袋出来。
他在院门前打开手电筒,朝东走去。
闵江怕他有什么危险,顾不得害怕,连忙下楼,循着手电筒的光亮跟随他。
翟子闻并未发现他。
乡间的道上长了一排柳树,随风摇曳,翟子闻停步,闵江也停步,迅速躲在树后,只见翟子闻伸手拽低柳枝,折了两束,继续向前走。
翟子闻爬上一条不陡的山坡,闵江跟了上去。
突然,翟子闻回头,手电筒的亮光也照了过来。
“小江?”
闵江心虚地脚下一滑,双手匐地,慌乱间,胡乱抓了一把山道旁的青草。
翟子闻放下东西,连忙往下走:“受伤了吗?”
“没有。”闵江站起身,擦干净双手,一股青草味弥散开来,他拍了拍身上的土,忍着疼说道:“走吧,去看看阿姨,我已经猜到了。”
翟子闻没说什么,只是抓住他的手臂,跟他并肩而行,防止他再次摔倒。
闵江弯腰拾起地上的柳条,在亮光下,闵江瞥了一眼黑色塑料袋,里面是一堆黄纸,扫墓祭拜用的,他恍然想起这几天是清明节。
插柳戴柳,烟雨寄相思的日子。
阿姨埋在半山腰,一个小小的土堆,坟头长了杂草,翟子闻用手拔完后,用锄头翻了遍土,从顶到尾。
他走到闵江身边,从他手上拿了柳条,插在坟头的最顶端,迎风而立。
“这是你们闽北的习俗吗?”
翟子闻摇摇头,说:“不是。”
“小时候见我妈就这样给我奶奶上坟的,应该是她家乡的习俗吧。”
“嗯。”
翟子闻从塑料袋里掏出黄纸,又从兜里掏出打火机,一下,两下,三下,打火机还是打不出火。
“给,用我的吧。”闵江递给他。
翟子闻笑了笑说:“去年买的,只用了一次就坏了,可能受潮了。”
“没事。”闵江说。
坟前冒起火光,翟子闻叠了几只金元宝丢进火堆,火势陡然变大了些。
闵江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拿起地上的手电,说:“我给阿姨买的东西还在家,我去拿。”
翟子闻还没反应过来,闵江已经转身离开了,他沿着原路返回,几乎是以奔跑的速度。
很快,闵江提着东西再次出现在半山腰。
他们往坟头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水果,还有两罐营养奶粉,是以前翟子闻经常买给阿姨的那款,闵江在商场找了好久。
翟子闻蹲在坟头折了很多金元宝,放进火堆燃烧,化成了灰烬,随风飘到了远方。接着他掏出一张写有密密麻麻字迹的信纸,摁亮打火机,燃烧了它的一角,闵江见他眼眶微红,犹豫半刻,捡起锄头转身退到山坡脚下等候。
过了许久,小道终于有了动静,翟子闻正往山下走,双脚颤颤巍巍,整个人开始变得麻木,眼眶依旧是微红,眼神暗淡,凑近看,眼角并没有泪痕。
“怎么在这等。”翟子闻的声音有点低沉。
“我看你有话要跟阿姨讲。”
翟子闻点了点头。
四目相对,安慰的话闵江不知该怎样说出口,他伸手摸了摸翟子闻的头,让他靠在自己肩上。
翟子闻动了动,他伸手搂住闵江,扣紧在怀里,他闭上眼睛,几滴藏在眼眶内眼泪滑落,他抱住闵江的双手越来越紧,悉数咽下了所有的心酸苦楚。
“哥!”闵江叫了叫他,可是鼻子一酸,竟也掉了一滴泪。
翟子闻抚了抚闵江的背,松开了他,低头看向他的眼睛,说:“我们回去吧,回厦门,好不好?”
“好……”
他们走时,还在深夜。他们回去放了锄头,关上了小屋内所有的灯泡,锁了屋门,最后锁了院门,依旧是来的那条道,依旧只有他俩,仿佛他们从未出现过这个小村庄,也没人知道他回家过。
从建平到翟子闻小区门口时,已经是第二天的午后了,一路舟车劳顿。
节假日是餐厅最忙的时候,翟子闻来不及休息,就要赶去上班,前几天闵江生病,把这个月的事假已经请完了,所以再请假,就要扣工资。
闵江一夜未眠,大病初愈,受不了折腾,只能打车回家休息,他一觉睡到晚上八点,醒来时天已经黑了,找了会时间,才意识到此刻不是凌晨。手机有两个未接电话,翟子闻打来的,应该是问他是否已经安全到家,他现在不准备打回去,而是打开了购物软件搜绞肉机,最后定了一款好评多的,填了翟子闻的地址。
晚上11点20分,闵江给他回了电话,对方秒接,闵江知道这个时候翟子闻已经在床上躺着了。
闵江开口第一句就是:“后天我就要上班了,翟子闻。”
翟子闻“嗯”了声。
“我可能要忙一段时间了,几个外地的案子全堆到这个月开庭,要去好几个地方出差,而且有个实习律师辞职了,我的工作量增加,可能没办法过周末了。”
翟子闻:“嗯,我一个月可以休两天,上个月一共休了三天,这个月休了一天半,所以,我也没办法过周末了。”
闵江:“……”
“晚上睡不着就给我打电话,工作累了就休息,别勉强,记得按时吃饭。”
闵江:“我明天还有一天假期。”
“那就好好休息,养足精神,后天去上班。”翟子闻说。
“但我明天想出门。”
翟子闻停顿片刻,然后”嗯”了声。
随后他说:“注意安全。”
闵江想闭嘴了。
长达二十一秒的沉默之后,翟子闻后知后觉,解释道:“全勤奖一个月500。”
闵江“哦”了声。
翟子闻:“全勤不要也行,我明天请一天假,我也想出门。”
“可以啊,正有此意。”
日夜交替,星辰相换,醒来又是阳光明媚的一天。
他们起了个大早出门,第一站是南普陀寺。
闵江说,他去过好几次这个寺庙,以前在上学的时候,跑了好几次厦门,每次都会来拜一拜,刚来这工作的时候,也去过一次。不过他已经很久没过去看看了。
翟子闻问他都许了什么愿望。
他回答说:“保密。”
其实他这次带翟子闻去南普陀寺,是为了还愿。他希望他深爱的人能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很幸运的是,现在得偿所愿了。
节假日旅客众多,去寺庙的人自然也多,四周香烟缭绕,梵音袅袅,阳光照得灿烂,飞檐上的彩雕熠熠生辉。
烧香拜佛是有讲究的,先烧香再拜佛,刚入门的时候,免费领了一炷香,正对着天王殿,闵江净手点香,翟子闻有样学样,跟着他的步骤来,他以前从未踏入过寺庙。
大雄宝殿内,闵江虔诚跪拜,翟子闻并没有跟上来,他以为他不信佛,也不会拜佛。可他拜完起身,回头瞅见翟子闻在人头攒动中双手合十,低眉默默然。
闵江不走回头路,他在殿门旁静静等候。
许久,翟子闻动了动唇,小声说了一句什么,闵江听不见,只看见对方双手举过头顶,三叩首,模样如此虔诚。
随后,翟子闻随着人流进入大殿跪拜。
闵江见翟子闻跟了上来,问他:“许了什么愿望?”
翟子闻抿嘴一笑:“保密。”
“那我不保密了,我告诉你,你也告诉我。”闵江提出条件。
翟子闻摇了摇头,依旧坚定:“保密。”
“是关于我的吗?”闵江问。
翟子闻还是那句:“保密。”
一直到最后,翟子闻都没有告诉闵江他许的什么愿望,他以说出来就不灵验了搪塞闵江。而这一切只有佛祖知道,佛祖知道他最后小声嘀咕的那句是:“如果上天要惩罚,就请降临到我身上,我愿意承受一切,希望他永远不要知道,永远都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