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询问 ...
-
无际的黑色天空很合时宜地响了几声闷雷,惊醒沉睡于遥远冬季的飞鸟和蝉虫。
宋亭驱车回到商场,发信息叫宋璟下来。
彼时,宋璟正很不正经地靠着柜台,把前台的漂亮小姐姐撩得脸颊飞红,他面露不舍地挥手告别,转身下楼控诉不满。
“差一点,我就将迎接我的幸福,你知不知道?”宋璟搭着车窗,倒也看不出他有多可惜的样子。
“那你现在回去?”
语气听着不像在开玩笑,宋璟挑了挑眉,不说话了。
宋亭没再理他,径直从驾驶座下来,对他说:“你来开。”
他语气没什么波澜,甚至是带着命令的口吻,但宋璟非但不在意,还收了笑,表情严肃地看了一眼宋亭的左手,担心道:“你手又疼了?”
宋亭动了动左手手指,疼倒不至于,只是很麻,一直到整条手臂,都快要没有知觉。
“没有,就是有点累。”宋亭看起来无甚在意,他拉开后座门,坐进去。
前不久,余冉就坐在这里,虽然什么都没留下,但宋亭透过镜子看了他好久,平静又珍视,像在观赏一件珍贵又易碎的艺术品。
他其实没想过要去掩饰什么,但他也没想到,余冉真就迟钝,真就毫无察觉,宋亭有点想笑。
余冉不知道,他安静地看向车窗外时,平时温和的气质会被些许清冷代替,没什么表情却让人更想去怜惜、去保护。
真的很漂亮,宋亭再一次感叹道。
他想起很久以前,他还在法国的时候,有一次去一个朋友家聚会,那个金发小老外热衷于各种昆虫标本,饭后,他将大家带到他放置标本的房间,宋亭在那里看到了一整面墙的蝴蝶。
绚丽又神秘,明明近在咫尺,被它们包围时又觉得是那么遥不可及。
宋亭震撼于蝴蝶各色的美丽,却收着声,怕稍大分贝的音量会震碎它们繁丽脆弱的羽翅。
“哥,前两天我让你来接机,结果回来路上大堵车,你当时那表情感觉想把我从车窗扔出去。”宋璟一副大彻大悟的样子。
“不会是因为刚刚那个人吧,叫什么来着,哦,余冉,是吧。”宋璟差点一拍大腿,他开着车也不消停,心里默念自己真是罪该万死。
宋亭没说话,默认了,他将隐隐有些发抖趋势的手藏进黑暗里,感受着后座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存在着的一丝咖啡苦涩的香气。
宋璟表示震惊,他哥当时在法国可是被戏称为无情又绅士的钢琴prince,现在竟然在追人。
“哥,人你从哪儿认识的。”
“喝咖啡遇上的。”宋亭闭着眼睛假寐。
“哪家咖啡厅?”
宋亭觉得他属实有点聒噪,但他现在心情不错。
“耶加雪菲。”宋亭说。
———
“什么?你说你又被那撒比骚扰然后跑到酒吧喝酒,刚好碰到他在唱歌,然后他刚好看到你,你们还聊了一会儿,他还送你回家?!”祝薇嗓门不小,引得好几位客人纷纷侧目。
“……你先冷静。”余冉也开始茫然。
今天的天气依旧很好,蔚蓝的天空镶嵌着柔软的白云,昨晚的几声春雷仿佛只是掩饰悸动和慌乱的幌子。
祝薇连连咋舌,她记住宋亭要比余冉晚很多,纯粹是因为对方来得太勤,又长得太帅。
“宝贝儿,这很不正常。“祝薇双手搭在余冉肩上,回望这一个月的种种,最后总结道:“他对你有意思。”
“……“
“啊?没可能的,我们只能算刚认识。”余冉觉得很不切实际,但不可否认,有一秒钟,他的心跳乱了一下。
祝薇摇头,无奈叹气:“你不能因为碰上一个渣男就以偏概全所以。”
余冉现在就处于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状态。
余冉觉得自己没有她说的那么极端,只是昨晚,车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时却没有半句闲聊,恍惚间他以为只是上了一辆普通的出租车。
只是,他昨晚流连于窗外的市景,也不可能意识到有人透过镜子在看自己。
不动声色,直白,纯粹且绅士。
没有过分打扰,却也毫不克制。
*
余冉觉得有什么东西变了,但依然是,宋亭每天都来,早一点或晚一些,一杯咖啡上也依旧是蝴蝶的拉花。
但不同以往,宋亭每次点完单后,却不着急落座,而是站在吧台的一旁,靠近余冉却不会影响客人点单的地方。
吧台近似一个半圆,余冉的那一侧有几个高脚椅,一般是留给要打包的客人等餐用的。
余冉询问过宋亭好几次是不是要打包,宋亭都摇头说不是。
他表情依旧淡定,举止也依旧从容,反而还跟余冉聊起天来。
从门口是是什么花,余冉回答是鸢尾,蓝色的。玻璃花瓶里的呢?是绣球,白绿色的,很衬春天,到几点开门,几点打烊,等等。
时间不长,几句就结束,他们好像也只能聊这些,因为彼此并不熟悉,宋亭也没指望在酒吧阳台远远地偷看别人一个月就能把人看透。
宋亭也不介意,他们好像在这短短几句对话中渐渐熟悉了,尽管每次都是宋亭先开口,但他还是在这样一问一答中摸清了一些东西。
比如,咖啡厅里每天不同的花来自城南的花店,叫“一见钟情”,余冉起得早就自己去拿,晚了就叫人送过来。
宋亭没去过那里,决定日后去看看。
再如,余冉家里的阳台上养了几盆铃兰,和自己的车载香薰一个味道。
客流多的时候,宋亭就很少说话,甚至不说话,每次等咖啡差不多好了的时候,他才开始找座位。
依然是他常坐的那个地方,如果宋亭发现那个位置有人坐着了,他就抬脚走向那个更靠近门边的地方,正对着吧台,平常基本没有人会选择那,很显眼,余冉抬头就能看见。
偶尔他们的视线相交,余冉都莫名怔愣几秒,宋亭每次注意到了,都会很细微地勾一下唇角,再先移开视线。
……
一旁,祝薇眯起眼睛目光在他们之间来回,越看,眉挑得越高。
她好想说,余冉,承认吧,你被他迷住了……
这样过了好几天,祝薇实在忍不住了。
“余冉,你不对劲。“祝薇支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她已经默默列好了好几项证据,只待余冉否认。
不出所料,余冉擦吧台的动作停了一下,然后说:“什么?没有,我很正常。”
“那你为什么一直看他。”祝薇从容不迫,淡定应对。
“因为帅。”余冉冷静且客观。
“而且,我没有一直看他。”
只是会不小心对视而已。
祝薇拖着尾音,哦了好长一声,看向他的目光越发揶揄。
“……”
宋亭还坐在那里,他今天来得有点晚,店里其他客人陆陆续续地走了好多。
外面无垠的天空在某一处被黄昏染成了橘色,蔓延得很远,直到天地相接,水平一线。
白色的窗帘偶尔被风吹起一角,暖色的光落在宋亭身上,照在他那张出众到挑不出一丝瑕疵的英俊得过分的脸上。
窗外晚霞铺天,暮色渐起。
宋亭在日落之前接着电话离开了咖啡厅,他走之前,朝余冉歪了一下头,意思自己要走了。
在看见余冉有些呆地点了点头后,笑着离开了。
……
祝薇看不下去了:“你们要这样眉目传情多久?”
她语出惊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余冉哭笑不得,说:“没有,再乱说,让你去和贺莨一起洗杯子。”
这显然毫无威慑力。
“不是,我说真的,别又说你和他刚认识,见你第一面就对你有意思的人还少吗?”祝薇细数,发现数不过来。
余冉无言以对,所幸左谦明及时赶到把她接走,才没有继续这个荒谬的话题。
天不知道什么时候暗了,街上亮起了灯,余冉正坐在休息区里,手上在用勺子搅着一杯咖啡,他轻抿一口,比咖啡香先感受到的是明亮的果香和清新的茉莉花香。
这是前不久刚进的新咖啡豆,产自埃塞俄比亚的耶加雪菲。
很不错,余冉决定后天上新,正想着,一份还散着奶油香的提拉米苏直直推到他面前。
余冉抬头看,就见周辰跟着坐到他旁边。
“刚烤好的,试一试吗?”周辰枕着手臂看着他,白色的光照得他的眼睛很亮,眉眼间是还未散的少年气。
见余冉没动,周辰有些忐忑,又说:“你试一下,觉得味道好的话,后天上新品。”
“谢谢。”余冉说,但直到夜班开始,他都没有去动那份蛋糕。
周辰把失落和难过尽量掩饰,故作轻松,换了个话题:“明天周日打算干什么?”
他其实一直都明白的,从第一次提出送余冉回家被拒绝时起,或者更早,周辰知道自己藏不住东西,也已经得到过很多次无声又明确的拒绝。
“去医院看看妈妈,她下个月就要手术了。”
“祝顺利。”周辰说完,带着蛋糕回了后厨。
“谢谢。”余冉回道,心里松了口气。
周日老板规定不用上班,杨清曼并不在意店里的盈亏,她开这家店本意也不是为了赚钱,却给员工开着高工资,店里的配置也是上好的,豪华得令人咋舌,唯一不当人的地方,可能就是,放着最新款进口咖啡机不用,硬要手磨,说更显诚意。
余冉拿着高工资却看着店里入不敷出,觉得过意不去,想尽办法宣传这个边角料中出类拔萃的存在,他想了很多办法,每天不同的花,门口的风铃,内部简约浪漫的装潢……慢慢有了知名度,才让收支处于相对平衡的状态。
杨清曼曾为此大手一挥要为余冉涨工资,但被他拒绝了。
—
余冉关好店门后,没有着急回家,而是决定再去酒吧碰碰运气。
尽管他这周已经扑空好几回了。
他其实不常去酒吧这种地方,只是,他还想再听一次宋亭唱歌。
这家酒吧驻唱像是随机安排,余冉不清楚宋亭什么时候唱,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只是出来玩的,并不是酒吧的歌手。
余冉不太好意思问,所以只能每天来看一眼,希望自己运气好一点。
余冉到酒吧前台,点了一杯辛德瑞拉,无酒精鸡尾酒,他找了个十分不起眼的角落坐着,等待着。
突然,震人心鼓的摇滚音乐和舞池的光同时关闭,余冉已经适应了这个流程。
“要唱歌了。”余冉说。
高台的灯光骤然亮起,余冉握着酒杯的手松了一下。
不是宋亭,又扑空了。
余冉垂着眼,还是听完了歌,他喝掉杯子里的酒,起身离开了酒吧。
——
酒吧老板陈佑看着和宋亭差不多的年纪,气势汹汹地冲进二楼阳台,憋住呼之欲出的脏话,指着宋亭:“不是说好今天你唱的吗?怎么又反悔!”
宋亭转着手里的酒杯,却没有看他,目光一直追着楼下那个单薄的背影,路灯的光将余冉的影子拉得很长,直至没入拐角。
“手痛。”宋亭收回视线,看向他。
“……那今天下午那两个小时的琴是我练的是吧。”陈佑差点翻了个白眼。
宋亭不置可否。
“不行,好多人和我提你,你必须定个时间,好不容易生意好点,行行好吧。“
宋亭思索片刻,说:“看情况。”
陈佑不解:“看什么情况?赚钱还得分时候?”
宋亭又看向那个已经静谧在黑夜里的咖啡厅,门口的风铃像是动了。
“看他什么时候来问我。”
宋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