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乐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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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这天是个阴天，云层很厚也很暗，将太阳遮成了一个遥远又模糊的光斑。
余冉乘地铁再转了趟公交，到了一家疗养院。
他穿过长长的走廊，在一间房门前停下，抬手敲门。
余冉听见里面传来声音，就推开了房门，唐盈已经醒了，正坐在床上吃早餐。
她听见声音抬起头，眼里闪过惊喜：“冉冉，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而后她又想起，今天是周日，余冉为数不多的休息时间却又花在自己身上，唐盈有一秒钟的失神,转瞬即逝，但余冉还是看到了。
他走过去，将怀里的向日葵放下，接着坐在床边，语气尽量平常自然：“嗯，吃的什么？”
“白粥。”
唐盈笑着看他，眼角不可避免被岁月催生了细纹，脸上是没有血色的白，嘴唇也泛紫，整个人病态虚弱，但余冉还是觉得，妈妈很好看。
房间里的窗帘被风吹起，余冉走过去关窗，被凉风拂了满面才记起来，今天好像要降温。
回头时，看见唐盈正抱着向日葵，也不知道在看什么，模样有些专注又好像在出神。
他计划着等唐盈康复出院后给她开一家花店，现在准备提上日程了。
余冉在房间陪唐盈聊天，期间，护工小姑娘带进来一个果篮，余冉就给她削了一个苹果。
午后短暂地出一会儿太阳，唐盈说想出去，余冉就带她下去散步。
阳光柔软明媚，让她被病痛折磨得苍瘦的脸终于有了一点生机，只是，余冉不知道，不知道她的心脏现在怎么样，是否仍不遗余力，为这具孱弱，枯瘦，精疲力竭的身体拼命跳动着。
医生说她身体养得不错，手术安排在下个月，成功的概率很高。
唐盈今天拉着余冉的手说了好多话，说他瘦了，让他不要那么辛苦，说护工小姑娘人很好，很细心，说自己好多了，什么时候能回家。
余冉说再过两个月，她听完，便低头不说话了。
余冉知道，她又在自责又在懊悔。
余冉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她已经做到了最好，给了余冉最多她能给的。
一个人，默默还完爸爸留下的所有债务……
余冉不知道她那时要打几份工，应该是很累，非常累的，但她依旧给了余冉很多很多爱。
温柔又耐心地给他念童话故事，精致可口，让其他小朋友疯狂羡慕的盒饭或小饼干，从没缺席过的家长会……
余冉每次想起来，都觉得自己好蠢，为什么从没有发现，唐盈永远慈爱的笑容上，疲惫倦怠明明那么明显。
从六岁到现在余冉二十三岁，唐盈没有让余冉知道这些，也没有想过要余冉承担。
那时候的唐盈希望，余冉永远平安，开心，自由和保持热爱，所以她竭尽所能，几乎要透支身体地给余冉最多最好。
他是在充满爱的期待中出生的，那也应该被爱包围着长大，二十八岁的唐盈在想。
尽管只有她一个人，也所幸她真的做到了，却还是要自责，自责自己生病，自责自己绊住了余冉。
余冉想不出什么话来劝慰，他只觉得喉间都泛着苦味。
他们在疗养院的花园里绕了一整圈，长椅上坐满了病患和陪同家属，偶尔碰到认识的，会抬手打个招呼。
他们沿着小径走到一棵海棠树前，绿叶成荫，枝丫繁茂，星星点点布满粉红色的花。
余冉依稀记得第一次来到这里时，这棵树只有枯绝兀立的枝干。
一切都有在慢慢变好 ，余冉也庆幸，自己还有机会弥补。
阳光很快被阴云重新遮住，风很凉，余冉就带着唐盈回去了。
＊
余冉陪了唐盈一整个白天，直到天空开始泛起青灰，他看着唐盈喝完药之后就离开了。
＊
绚丽夺目的霓虹灯照亮了这座城市，阴云如烟似雾，慢慢被夜色侵入。
今晚的风很大又有些冷，余冉无暇顾及被吹乱的头发，他拉紧外套，没有回公寓，而是坐车回了咖啡厅。
余冉现在住的地方是个旧小区，虽然前段时间翻新过，但内部设施依然陈旧。
最近，离小区很近的一条路段正在修路，很吵，门窗紧闭也吵得人心烦意乱。
余冉喜欢安静，索性就去咖啡厅里待着，二楼是个生活区，设施齐全，他在那里过夜都没问题。
步行街里，还亮着灯的店很少，也很安静，路灯的光幽幽照下来，映出斑驳树影。
余冉回到咖啡厅，打开了白亮的灯，他没把门后的帘子拉开，将光与黑夜隔绝。
余冉找了本书，去了二楼阳台，他打开暖色的灯，盖着薄毯，窝在吊篮床里，晃晃悠悠地看。
今晚的天空异常寂静，黑夜漫无边际，没有晚星，浓云滚滚，迟缓，沉闷地移动着，遮蔽了本就不亮的月光。
应该是盖着毯子又吹着凉风太舒服，吊篮床轻轻晃着像是在哄睡。
余冉翻页的手越来越慢，在一页上停留的时间也慢慢变长，直至，他的右手没什么力气，轻轻一松，书随着惯性合回了封面，而余冉，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天空中好像传来几声闷响，遥远又清晰，良久，阴了整整一天的天空终于在此时，随着一阵风划开云层，宣泄似的，雨骤然倾落而下，毫无预备的行人被突如其来淋了一身，慌乱地跑进商店避雨。
紧密，连绵，雨势不大，却细密如丝，像一张精密无痕的网，将这整座城市都编织进了这场夜雨中。
余冉被雨声吵醒，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短暂地懵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正在下雨。
他想起来，咖啡厅的伞似乎前段时间被自己带回公寓了。
余冉有点犯难，他没打算真在这里呆一晚上，不知道雨什么时候停。
雨声将他的睡意吵散了，余冉将书合好放到一边，他想试试雨势，便俯身，将手探出阳台。
余冉本是不经意间向下看，却意外地，毫无准备地，对上了楼下，宋亭黑沉又深邃的眼睛。
余冉的心跳仿佛滞了一秒，继而更加肆意，毫无章法地跳动起来，他探出的指尖已经被雨水浸透，却忘记了收回。
楼下的宋亭撑着一把黑伞，一身浅色的风衣，雨水沿着伞的边缘滴落，他保持着向上看的动作，就这样安静地站在雨里。
四周的雨声融入夜幕沦为背景，谁都没舍得移开目光。
余冉甚至有点分不清，耳边嘈杂的声音，究竟是雨声，还是自己的心跳。
对视像是灵魂在千万分之一秒中短暂地相触，刺激着神经，让人迷恋，甚至上瘾。
宋亭余光瞥见余冉那只还在淋雨的手，眼底泛起笑意，说不清是无奈还是什么。
他向楼上的余冉歪了下头，虚掩着伸出两根手指，打招呼似的，对着余冉晃了晃，在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先移开了视线，他低头将伞收起来，走进咖啡厅。
余冉缓缓眨了眨眼睛，才堪堪回过神，他忙收回手，胡乱擦了一下，掀开毯子，跑下了楼。
听见动静，宋亭往那看，看着余冉跑下来，走到自己面前，却没有开口说话。
白冷的光却让余冉看起来像朵柔软无瑕的云，他半长的头发随意地散在肩上，有几根发梢微微翘起来，有些乱，但依旧很好看。
余冉:“今天，店里不营业。”
宋亭闻言，偏头很轻地笑了一声。
余冉被雨淋过的手动了动。
宋亭：“我知道，看见这里亮着灯，就过来看看。”
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拘谨，余冉抿了抿唇，最终还是问：“是要去酒吧吗？”
宋亭看着他，却问：“你为什么觉得我要去酒吧？”
余冉被问得愣了一下，在他面前坐下说：“你不是说在那里打工？前几天你都没去不是吗？”
宋亭笑着，又问：“你怎么知道我前几天没去？”
“……”
余冉哑然，他不知道面前的人为什么抓的重点这么奇怪，自己也没有编谎话的经验……
宋亭看着余冉半天憋不出一句话的样子，心里直笑，也就不再逗他了。
今天的咖啡厅没有花，没有风铃声，也没有咖啡的苦香，但蝴蝶还是在这里停留。
雨还在下，丝毫没有渐歇的趋势。
“嗯，是要去酒吧。”宋亭说。
“但是，”宋亭这会儿很诚实“先前告诉你在那里打工，是骗你的。”
“……”
“酒吧是我一个朋友的，空闲的时候去那里玩一下而已。”
他悠闲散漫地坐着，丝毫不提又被放了鸽子，想提刀砍人的陈佑。
余冉表情有几秒空白，不知道要做什么反应，好半晌，他才说：“那你上次唱的那首歌叫什么？”
宋亭明知故问：“哪次？”
“……”
余冉耳尖有点红，他看了眼窗外说：“我去酒吧，碰巧遇到你那次。”
宋亭装模作样：“记起来了，《Emerald Eyes》”
“你喜欢这首歌？”
“嗯。”
余冉正低头搜歌名，就听见宋亭问他：“经常去酒吧吗？”
“啊？不经常。”
闻言，宋亭看他的目光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不常去，但连续来了一周，来了也不喝酒，也不找人，连前台的调酒师都记住他了，在一次闲聊中说，有个长得特漂亮的，可能是个小孩？天天来酒吧点饮料喝。
宋亭低头闷笑，他知道余冉想干什么，却疑惑为什么不开口问自己。
余冉其实藏不住什么，那双漂亮的眼睛不会骗人。
余冉自以为隐蔽，躲在角落里，可楼上的宋亭早已在暗处看他许久。
就像现在，明明离得这么近，这里也只有他们两个人……
宋亭正想着，抬眼发现余冉的表情有些不对。
“怎么了？”
余冉却直接关了手机站起来：“抱歉，我有事得走了。“
刚刚护工发来消息，唐盈突然发烧了。
余冉想起来什么，转头问宋亭：“能不能借一下伞？”
宋亭无奈，及时拉住了余冉。
“我车在附近，去哪，我送你。”
余冉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拒绝，大概是宋亭的语气太过平常自然，让余冉总是忘记，他们其实并没有那么熟悉。
雨滴滑过车窗，模糊了夜景。
车停在疗养院门口，余冉说谢谢，让宋亭回去。
可对方直接撑着伞下来，打开他所在那侧的车门，俯身，将余冉一并拢在伞下。
余冉甚至找不到机会说不用，所以也没有发现，伞从始至终都向自己倾斜。
宋亭什么也没问，余冉还是简单解释了一下：“妈妈发烧了。”
雨落在伞面的声音很清晰，他们靠的很近。
“嗯，没事的。”
余冉听见宋亭说。
——
疗养院里很安静，走廊上偶尔有值班的护士推车走过，某个房间里传出一两句闲聊，再无其他声音。
余冉很轻地推开房门，唐盈还醒着，房间里有股很淡的药水味，护工在给她调输液的速度。
对方发现了余冉，随后朝他点了下头，出去了。
余冉走过去，在一旁的椅子坐下，他贴着床边轻轻靠过去，唐盈笑着摸摸他的头发。
唐盈：“怎么这么晚还过来？”
“是不是中午吹了凉风？”余冉闷声说。
“不是，前几天就有点发热，今天好一点了，你不要怪人家小姑娘，我让她不要告诉你的。”
余冉就没再说话，他盯完了一瓶水，唐盈就让他回去，明天还要上班。
“好好休息。”
唐盈说好。
余冉走出房间，发现宋亭竟然还在。
余冉有些惊讶:“不是让你回去了吗？现在很晚了。”
宋亭点点头，说:“嗯，现在很晚了，走吧，送你回去？”
余冉觉得已经很麻烦他了，有些不好意思：“不用的，你又不是司机。”
宋亭挑了一下眉，直直看向他。
“也可以是。”
他很乐意。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