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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第 6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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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车上,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雨前的闷罐。
文雅开着车,目光紧盯着前方的道路,手指却微微用力地攥着方向盘。松望辞靠在副驾驶座上,脸色依旧苍白,腹部的伤口在车辆轻微的颠簸中传来阵阵闷痛,但他一声不吭。
后座,是玩累了已经睡着的慕绪,以及……安静看着窗外的邓绪鞠。
他似乎已经完全将医院的不快抛诸脑后,侧脸在流动的街灯下显得平静而美丽,仿佛刚才那个在医院里因厌恶消毒水而任性要求回家的人不是他。
在一个红灯前停下,文雅终于忍不住,透过后视镜,看向后座那个安静的身影,她的嘴唇动了动,声音很轻,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着恐惧、无奈和一丝残留的善意,艰难地开口:
“你…”她顿了顿,似乎不知该如何措辞,最终只能化作一句苍白无力,却包含千言万语的提醒,“…小心一点。”
她让他小心什么?
是小心不要再受伤?还是小心……那个坐在他身边,看起来纯净无瑕,却能毫不犹豫将刀捅进别人身体的美丽青年?
她想不明白。
就像松望辞也想不明白一样。
她无法理解,一个人,怎么可以在几乎杀了人之后,还能如此坦然,甚至带着一种理直气壮的纯真,去要求受害者顺从自己的意愿。她无法理解那背后的动机,那扭曲的逻辑,那深不见底的内心。
邓绪鞠听到了她的话。
他缓缓转过头,看向后视镜里文雅那双充满忧虑和迷茫的眼睛。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既没有被冒犯的不悦,也没有被关心的感激。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然后,非常轻微地,歪了歪头。
像是在思考一个与他无关的、有趣的问题。
他没有回答。
绿灯亮了。
文雅收回目光,重新启动车子。她知道自己得不到答案,那个青年的世界里,似乎根本没有“为什么”这个概念,或者,他的“为什么”与常人截然不同。
松望辞闭上了眼睛。
文雅的疑问,也是他纠缠了九年,至今无解的困局。
为什么?
为什么要杀人?
为什么要选中他?
为什么能在伤害他之后,依旧用那样纯粹的眼神看着他?
为什么……爱会以如此血腥和扭曲的方式呈现?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当邓绪鞠存在时,他所有的“想明白”都失去了意义。他就像被卷入了一个没有逻辑的漩涡,只能随着那股疯狂的力量沉浮,直至溺毙。
车窗外,城市灯火通明,秩序井然。
车内,一片死寂,只有一个无解的问题在无声地回荡。
而那个问题的核心,此刻正安静地坐在后座,或许在看着夜景,或许在想着他的动画片和章鱼小丸子,对于自己给他人世界带来的毁灭性风暴,浑然不觉,或者……毫不在意。
车厢内原本死寂的气氛,被邓绪鞠这句轻飘飘的问话骤然打破。
他的声音依旧清澈,带着一种不掺任何杂质的疑惑,仿佛只是看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随口一问。没有愧疚,没有同情,甚至没有明显的情绪波动。
“松警官,你很疼吗?”
这句话像一枚细针,精准地刺破了松望辞勉强维持的平静。
松望辞猛地睁开眼,错愕地看向后视镜,对上了邓绪鞠那双在昏暗光线下、依旧亮得惊人的眼睛。那里面只有纯粹的好奇,像孩子在观察一只受伤的昆虫。
疼吗?
当然疼。
刀刃刺入身体的撕裂感,血液流失带来的冰冷和虚弱,此刻伤口随着呼吸起伏传来的、一阵阵尖锐的刺痛……这一切都在清晰地告诉他,他差点死了,而这一切都拜眼前这个发问者所赐。
可是……
当这个问题由邓绪鞠问出来时,却带上了一种极其怪诞的、令人无所适从的色彩。
他该回答什么?
回答“是,我很疼,这都是因为你”?这像是在向一个根本无法理解“因果关系”和“罪责”的婴儿控诉。
回答“不疼”?那无疑是谎言,而且显得更加可悲。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无力感将松望辞淹没。他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回答这个最简单的问题。
他看着邓绪鞠那双等待答案的、纯净的眼睛,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疯狂与理智的鸿沟,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无法互通的认知体系。
在邓绪鞠的世界里,“捅一刀”可能只是一种激烈的“表达喜欢”的方式,而随之而来的“疼痛”,只是一个需要被确认的、客观存在的“现象”。他询问“疼吗?”,就像问“今天下雨了吗?”一样自然,并不承载任何愧疚或抚慰的意图。
松望辞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最终,只发出一个极其干涩、近乎气音的单音节:
“……嗯。”
他承认了疼痛,却无法附加上任何指责或情绪。
邓绪鞠得到了答案,似乎满足了。他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神情,然后便转回头,继续看向窗外的夜景,仿佛刚才只是解决了一个小小的疑问。
问题结束了。
留给松望辞的,却是比伤口更深的、无处安放的刺痛和茫然。
他无措地坐在那里,感受着身体的疼痛和心灵的震荡。
他被自己深爱的人(如果这种扭曲的情感可以称之为爱的话)亲手所伤,而对方却只是好奇地询问他是否疼痛,并在得到确认后,便若无其事地移开了注意力。
这比任何仇恨和报复,都更让人感到绝望。
文雅透过后视镜,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她握着方向盘的手更紧了,指节泛白,却终究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车内再次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窗外流逝的灯火,见证着这无法言说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