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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第 6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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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光透过窗帘,将房间的昏暗驱散。
松望辞几乎是睁着眼熬到了天亮。腹部的伤口和心口的钝痛交织在一起,剥夺了任何入睡的可能。他挣扎着从地板上起身,动作因僵硬和疼痛而显得异常迟缓。
洗漱时,镜子里的人脸色灰败,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青黑,嘴唇干裂,整个人像被抽干了水分。他小心翼翼地避开腹部的伤口,动作间依旧能感受到皮肉被牵扯的刺痛。
当他走出房间时,预料之中的,邓绪鞠已经坐在了餐桌旁。
他面前摆着牛奶和面包,正小口小口地吃着,神情专注,仿佛昨天的一切——医院的消毒水、腹部的刀伤、那些血淋淋的真相——都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梦魇,随着太阳升起便烟消云散。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看向松望辞。
那一刻,松望辞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他会说什么?会记得昨晚的对话吗?会用那种纯真的眼神再次问他“还疼吗”?
然而,邓绪鞠只是对他露出了一个与往常毫无二致的、漂亮又清爽的笑容。
“早上好呀,松警官。”他的声音轻快,带着晨起的些许慵懒。
没有提及伤口。
没有提及“爱”的方式。
没有提及那些狰狞的疤痕。
他像是重置到了某个默认状态,一切如常。
松望辞站在原地,愣了几秒。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荒谬、悲凉和一丝……可耻的放松感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明白了。
在邓绪鞠的世界里,那激烈而血腥的“表达”过后,事件就结束了。
如同动画片播完一集,无论剧情多么跌宕起伏,下一集开始,依旧是崭新的、互不关联的故事。他不会沉浸在过去的“剧情”里,也不会背负任何心理负担。
他的世界,没有延续性的负罪感,也没有基于过往的预期。
这对松望辞而言,不知是该感到庆幸,还是该感到更深的绝望。
他沉默地走到餐桌旁,坐下。腹部的伤口在坐下时传来一阵刺痛,让他不自觉地蹙了下眉。
邓绪鞠似乎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在松望辞腹部停留了一瞬,然后,他将自己手边那瓶没开封的草莓牛奶推到了松望辞面前。
“这个给你喝。”他说,语气自然,依旧带着那种纯粹的、不掺杂质的好意,“甜的。”
仿佛在用他所能理解的、最简单直接的方式,进行着某种程度的“补偿”或“安抚”。
松望辞看着那瓶粉红色的牛奶,又看看邓绪鞠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
他伸出手,接过了牛奶。
瓶身冰凉,却仿佛烫得他手心发疼。
“谢谢。”他低声说。
新的一天开始了。
阳光明媚。
动画片的声音从客厅传来。
章鱼小丸子或许还在冰箱里等待加热。
一切似乎都回到了原点。
只有松望辞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彻底碎裂,再也无法拼凑完整了。
邓绪鞠吃完早餐,就又窝回了他的沙发,抱着“佩佩”玩偶,电视里播放着新的动画剧集。他看得专注,嘴角带着轻松的笑意,仿佛昨天的一切真的未曾发生。
松望辞收拾完餐桌,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去处理工作,而是迟疑地、近乎谨慎地,坐到了沙发的另一端。他没有靠得太近,保持着一段安全距离,目光却始终落在邓绪鞠身上。
腹部的伤口在隐隐作痛,提醒着他试探的风险。但他无法克制地,想要去触碰那个被血淋淋真相撕开的口子,想要更多地了解那个被困在十岁噩梦里的孩子。
他斟酌着用词,声音放得极轻,像是怕惊飞一只蝴蝶:
“绪鞠……”
邓绪鞠的注意力还在动画片上,只是几不可查地偏了下头,表示他在听。
“你小时候……”松望辞顿了顿,感觉喉咙有些发紧,“……喜欢玩什么?”
他问了一个最普通,最无害的问题。试图从那些黑暗的缝隙里,窥见一丝或许曾经存在过的、正常的童真。
邓绪鞠按下了遥控器的暂停键,动画画面定格在“佩佩”一个滑稽的表情上。
他转过头,看向松望辞,脸上没有出现被冒犯的神情,也没有陷入痛苦回忆的阴郁。他只是微微歪着头,像是在认真检索一个非常久远、并且有些模糊的数据库。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用一种带着点不确定的、飘忽的语气回答:
“……不记得了。”
松望辞的心微微一沉。
不记得了。
是创伤太大,选择性遗忘?还是他的童年,在母亲日复一日的“爱的表达”和最终那场血腥的终结中,本就苍白到没有任何值得记住的、属于“玩耍”的色彩?
邓绪鞠似乎觉得这个答案不够具体,他又努力想了想,然后补充道,语气平静得像在叙述别人的事:
“妈妈不喜欢吵闹。”
“她喜欢……安静一点。”
安静一点。
松望辞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可怕的画面——一个敏感、或许早已精神不稳定的母亲,一个在压抑和恐惧中不敢发出声响、不敢尽情玩耍的孩子。而“安静”的代价,可能就是避免一次激烈的、“表达爱”的冲突。
他看着邓绪鞠那双依旧清澈,却仿佛隔着一层永远无法穿透的冰层的眼睛,所有后续的问题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还想问,你怕吗?你哭过吗?有没有人抱过你?
但他知道,他得不到答案,或者,得到的答案只会将他推向更深的绝望。
邓绪鞠看着他沉默的样子,似乎觉得话题已经结束。他重新按下了播放键,动画片继续,欢快的音乐再次充斥客厅。
他将下巴搁在玩偶上,目光重新变得专注。
而松望辞,依旧坐在沙发的另一端。
他试探着伸出的手,只触摸到了一片空旷的、被冰封的荒原。
那里没有孩童的笑声,没有游戏的记忆,只有对“安静”的遵从,和深深刻在身体上的、关于“爱”的疼痛印记。
他默默地坐在那里,听着耳边虚构的热闹,感受着身边真实的空洞。
这一次,连小心翼翼的试探,都显得如此徒劳,如此……令人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