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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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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春深如酿,沈栖鹤独立九曲廊桥,眸光凝在池中新荷上,那荷叶初展,不过巴掌大小,嫩绿如洗,晨露在叶心滚作碎玉,被春风一拂,便簌簌坠入春水,漾开圈圈涟漪。
“带我去见那人。”
“寅时便醒了,向守卫讨要了纸笔。”,文辞面色略显古怪,“属下恐他要花样,特遣暗卫窥看,谁知他在宣纸上勾画紫微垣、太微垣诸星,笔法精妙,竟似深谙此道。画罢又研写药方子,方中几味药配伍奇诡……”
“星图?药方?”沈栖鹤眸光微动,脚步不自觉加快,“带路。”
穿□□,过月洞门,眼前豁然开朗。一方水榭孤悬池上,九曲浮桥如白练卧波。榭周垂柳初绿,万千丝绦拂水,间有早莺藏叶,啼声碎玉。水榭四面明窗尽敞,南海琉璃澄澈如水,将满园春色尽收榭内。
还未到,便听见侍女的声音,“可、可是楼主有令,先生不能……”
“我不能出这水榭,还不能使唤你们买?”一声冷笑,“我就是想吃那些糕点。”
沈栖鹤在门外驻足——好个人质,堂而皇之地住在这里,还仗着自己身上的蛊随意使唤仆人。
推门而入。
水榭内春光明媚,琉璃窗将阳光滤成柔和的暖金色,洒在临窗的软榻上。那人裹着杏子红绫被,乌发散乱铺满绣枕,正侧身向里,只露出半截苍白脖颈,榻边小几上堆满宣纸,墨迹未干,星图、机械草图、药方密密麻麻,还有几张绘着古怪器械,似弩非弩,似机括非机括。
侍女见楼主亲临,慌忙跪倒。榻上人却似未闻,拢了拢被子,竟将头往枕里埋深了些。
沈河眉峰骤蹙,一步上前欲揪他起来。沈栖鹤轻抬,止了,目光落在那些图纸上。
最上一张是星图,笔法极工,不仅标了二十八宿,更以细朱砂点出近日彗孛轨迹,旁注小楷:“春分后三日,彗出北斗杓,主东南兵燹。”再下一张是水车改良图,齿轮咬合之精巧,竟似可借春水之力碾米磨面、引灌高田。又有一张绘着层层叠叠的楼阁剖面,梁柱承重、通风排湿之处皆以蝇头小楷注明。
他走过去拿出最下压着一叠医方,题为《不知道什么配方》,方中却不用寻常紫苏、薄荷,反以三七配金银花、蒲公英佐以微量砒霜……
楼主一张张看去,初时随意,渐次凝神。这些图纸所涉之广、所研之深,已非凡俗书生所能及。星象、工学、营造、医理……此人胸中丘壑,竟似藏着一座天工阁。
他抬眼,望向榻上那拢被装睡的身影,眸色渐深。
“我却不知你心中有如此丘壑。”
楼主缓步至榻前,将被角掀开一线。那人倏然睁眼——眸子清冷如古井,映着窗外春水波光,竟无半分睡意,只有赤裸裸的“被打扰”的不悦。
四目相对。
片刻,那人翻了个身,面朝里墙,只丢来一句:“滚开。”二字敷衍得理直气壮。
沈河额角青筋微跳,沈栖鹤却笑了。
他在榻边坐下,轻点那叠图纸:“星象占兵燹,水车利农事,楼阁图可省三成木料,医方……若真有用,救人无数。”顿了顿,“这些本事,困于此地,可惜了。”
榻上人沉默。
沈栖鹤继续道:“我知你非池中物。前尘往事,你若不愿提,便不提。但今后……”他声音转沉,如春雷隐于远山,“你若愿为我所用,此间水榭便永远是你的了;笔墨纸砚、古籍秘典,衣食供奉,任你吩咐。便是那只鹰,本座也可命人好生照料,许它出入自由。”
条件不可谓不厚。
良久,被中传来闷笑,无名道:“这里的游鱼说这里不快活。”
“你怎么知道它们不快活?”,沈栖鹤坦然,“你又不是它们。”
那人终于转过身来,乌发掩着半张脸,唯有一双眼灼灼,“因为我听见它们说了。”
他撑臂欲起,牵动伤势,眉尖微蹙,却仍一字一句道:“我的鹰关不住,您还是另求他人吧。”
水榭内一时寂静,唯闻窗外莺啼婉转,春水潺潺。
楼主凝视他良久,忽道:“若我关住了呢。”
“它会死的。”那人靠回枕上,闭目,“然后便又回到天上了。”
他说得平淡,却字字如刃,直剖利害。
沈栖鹤笑了,起身,拂袖,走向门外。
至门槛处,他驻足,未回头,只对沈河淡淡丢下一句:
“去,把他的鹰给捉回来。”
沈河抱拳:“是!”
窗外,池水粼粼,新荷亭亭。一只蜻蜓点过水面,振翅飞向柳荫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