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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   芸家老宅的铜铃在暮色里晃出锈味,洛甄跟着芸水踏上雕花台阶时,靴跟碾过的残雪“咯吱”作响,像谁被掐断的尾音。门廊的琉璃盏透进昏黄的光,在芸水的黑大衣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她抬手拢了拢围巾,指尖划过颈间时,尾戒泛着冷光。
      推开门的刹那,暖空气裹着雪松与奶油的甜香涌过来。长形餐桌铺着绛红丝绒桌布,水晶灯的冷光劈头浇下,照得每个人的脸都像蒙了层薄冰。芸风坐在左首第二位,浅灰西装的袖扣泛着珍珠白的光,正用银签挑着鱼子酱,动作优雅得像在摆弄艺术品;芸雷靠在椅背上,黑皮衣的拉链没拉到底,指尖转着枚银质打火机,火苗“噌”地窜起又熄灭,在他眼底投下跳动的暗影。
      最末座的芸缨正用小勺挖舒芙蕾,奶油沾在唇角,像没抹匀的胭脂。她穿条白色蕾丝裙,领口别着枚珍珠胸针,看见芸水进来,立刻放下勺,仰脸笑得眉眼弯弯:“二姐回来啦?张妈做了你爱吃的醉蟹,我特意让她多放了紫苏叶。”声音甜得像浸了蜜,指尖却在桌布边缘轻轻划着,留下道几乎看不见的白痕——那是用指甲掐出来的。
      洛甄站在芸水身后半步,手不自觉攥紧了帆布包带。包里揣着早上刚取的药,母亲的降压片快吃完了,医生说再断药可能会出事。她目光不经意扫过芸缨的手腕,蕾丝袖口下,有道新的擦伤,红痕新鲜得像刚被指甲抠过,边缘还泛着点发炎的肿。
      “这位是?”芸缨的目光落在洛甄身上,好奇地歪歪头,发梢扫过肩头,“二姐的新秘书吗?看着好年轻呀。”她伸手去够桌上的柠檬水,手腕抬起来的瞬间,洛甄清楚看见她虎口处有道浅疤,形状规整得像被刀片割的,只是已经淡成了粉白色。
      “洛甄。”芸水拉开主位旁的椅子坐下,声音没什么温度,“做事还算利落,带过来见见。”她拿起湿巾擦手,动作慢条斯理,尾戒在灯光下闪着冷光。她勾唇一笑,看向芸缨,“你张妈做的醉蟹,紫苏叶放多了会发苦,下次让她少放些。”
      芸雷“嗤”地笑出声,打火机“啪”地合上:“‘还算利落’?我怎么听说,这位洛秘书为了护着大姐,连枪子儿都敢挡?这年头,秘书都卷成这样了?”他倾身向前,手肘撑在桌上,眼神里的戏谑像带了钩子,“洛秘书,跟我们芸总,月薪多少啊?够不够给你那病重的妈买药?”
      洛甄的指甲猛地掐进掌心。芸雷怎么知道母亲生病?她后背发紧,却听见芸水的声音冷不丁砸过来:“芸雷,查别人底细的功夫,不如想想怎么填你赌场的窟窿。”她把醉蟹推到洛甄面前,“吃你的,别理疯狗。”
      芸缨笑嘻嘻地打圆场:“三哥别欺负人呀。”她用小勺敲了敲玻璃杯,“洛秘书这么勇敢,该赏才对。”她转向洛甄,笑得天真烂漫,“上次我养的金丝雀飞了,我追了三条街才抓住它,爪子把我手都挠破了——”她举起左手,果然有几道细小红痕,“后来我就把它翅膀上的羽毛剪了,现在可乖了,天天蹲在笼子里啄小米,再也不扑腾了。”说“剪”字时,她的舌尖轻轻舔了下唇角,眼神亮得有些吓人,像在回味什么有趣的事。她忽然勾唇一笑,指尖在桌布上画了只歪歪扭扭的鸟,“你看,这样它就永远属于我了。”
      洛甄捏着蟹钳的手顿了顿。母亲今早还在电话里咳,说胸口闷,她攥着手机站在医院缴费处,看着单子上的数字发愣时,是芸水的招聘短信弹了出来。她深吸口气,把蟹肉挑出来放进芸水盘里——芸水不爱剥壳。
      楼梯口传来脚步声,所有人都安静了些。芸父穿着件藏青中山装,领口系着条红绸巾,慢悠悠走下来。他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只是鬓角已经花白,眼角的皱纹里像藏着经年的寒气。经过芸水身边时,他停了停,目光在洛甄脸上落了半秒,像在辨认什么,随即移开,走到主位坐下:“都到齐了?开饭吧。”
      张妈指挥着佣人上菜,水晶杯碰撞的脆响、银叉刮过瓷盘的轻响,混在一起,倒比说话声更刺耳。芸父没怎么动筷,只偶尔喝口红酒,目光落在每个人脸上,像在审视几件待价而沽的藏品。
      “澳洲的铁矿项目,”他突然开口,红酒杯在指尖转着圈,“芸水,你接了吧。”
      芸风的手顿了顿,随即勾唇一笑:“爸,澳洲那边水深,顾家也在盯着,大姐一个人……”
      “我接。”芸水打断他,夹了块鲍鱼放进嘴里,慢慢咀嚼,“不过,我要带洛甄去。她对风险评估的敏感度,比法务部那帮人强。”她勾唇一笑,看向芸风,“二哥要是闲得慌,不如去盯东南亚的橡胶期货,别总惦记我的事。”
      芸雷“嘿”了声:“大姐这是捡到宝了?连亲弟弟都信不过,信一个外人?”
      “外人至少做事干净。”芸水的目光扫过芸雷,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冷,“总比某些人,把项目款挪去填赌场的窟窿强。”
      芸雷的脸瞬间涨红,刚要反驳,被芸父一个眼神制止了。老人喝了口酒,看向洛甄:“洛秘书,在芸氏多久了?”
      “三个月零七天。”洛甄放下筷子,坐姿笔挺,声音却有些发紧,“谢谢芸董关心。”
      “三个月……”芸父的指尖在杯沿上摩挲,“够短的。芸水眼光高,能入她眼的,不多。”他忽然一笑,皱纹里挤出点暖意,“你母亲……身子还好?”
      洛甄的心脏猛地一缩。她攥紧桌布的边角,指尖触到丝绒的纹理,声音压得很低:“母亲……身体不太好,一直在老家休养,靠药吊着。”她没说母亲前天又进了急诊,也没说那张催款单还压在出租屋的抽屉里。
      “哦。”芸父没再追问,端起酒杯抿了口,目光却掠过她脖颈间的项链——那是条细巧的暗金链子,吊坠是片小小的枫叶,边缘被磨得很光滑。是母亲去年塞给她的,说“戴着,说不定能遇到你爸”,当时母亲咳得直不起腰,手背上还留着输液的针孔。洛甄下意识把项链往衣领里塞了塞,却看见芸缨正盯着她的手,嘴角噙着丝若有若无的笑,像发现了什么好玩的秘密。她忽然勾唇一笑,用小勺敲了敲自己的项链,那是条同款的银质枫叶链,只是吊坠上多了个小小的锁扣。
      席间的气氛越发沉滞。芸风跟芸父聊起东南亚的橡胶期货,芸雷闷头喝酒,芸水慢条斯理地吃着,偶尔插句话,句句都戳在芸风的软肋上。洛甄没怎么动筷,只把芸水不吃的姜块挑出来,又替她把红酒换成温水,动作自然得像做了千百遍。她脑子里反复想着芸雷的话——他怎么知道母亲生病?是查了她,还是……芸水说的?
      “二姐跟洛秘书真亲。”芸缨突然笑嘻嘻地开口,手里转着枚银质小勺,“比跟我还亲呢。”她舀了勺布丁,递到洛甄面前,“尝尝这个?我让张妈加了点杏仁粉,你看像不像……”她顿了顿,眼神往桌角的花瓶瞟了瞟,里面插着几支白玫瑰,花瓣边缘有点发焦,“像不像被烫过的花瓣?”
      洛甄没接,只微微欠身:“谢谢芸小姐,我不太爱吃甜的。”
      芸缨也不尴尬,自己把布丁塞进嘴里,含混不清地说:“上次我把玫瑰放进烤箱,想看看能不能烤成干花,结果忘了时间,烤焦了……不过焦黑的样子也挺好看的,像被烧过的蝴蝶翅膀。”她说着,指尖在桌布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蝴蝶,又突然用指甲把翅膀划烂,“可惜飞不起来了。”她勾唇一笑,眼神亮晶晶的,“但这样它就永远停在那里了,是不是很有趣?”
      洛甄的后背泛起层寒意。她想起母亲病房的窗户,铁栏杆锈得掉渣,母亲总说“像笼子”。
      饭后佣人端上咖啡,芸父借口累了,回了书房。芸风跟芸雷不知去了哪里,客厅里只剩她们三个。芸水靠在沙发上翻文件,洛甄站在旁边替她整理散落的纸张,芸缨则坐在单人沙发上,抱着个抱枕,小口啜着咖啡。
      “洛秘书,你跟二姐住一起吗?”芸缨突然抬头,眼睛亮闪闪的,“二姐的卧室好大,我上次偷偷进去过,衣帽间里全是漂亮裙子……还有个抽屉,锁得可紧了,你知道里面放什么吗?”
      洛甄的手顿了顿:“不清楚,我不住在芸总家。”她租的单间在旧楼六层,没有电梯,母亲来复查时,要歇三次才能爬上去。
      “哦。”芸缨有点失望,随即又笑了,“那你见过二姐的枪吗?是把小巧的银色手枪,上次我偷偷拿出来玩,不小心走火了,打在地毯上,留下个小洞……二姐气得好几天没理我呢。”她轻描淡写地说着,仿佛在说打碎了个杯子,可指尖却在抱枕上抠出个小坑,棉絮从里面钻出来,像细小的骨头渣。她忽然勾唇一笑,凑近了些,声音压得很低,“你说,要是把子弹换成麻醉针,打在人身上,会不会很有趣?像抓小动物一样。”
      “芸缨!”芸水的声音冷得像冰,“放开她!”
      芸缨吓了一跳,赶紧收回手,委屈地瘪着嘴:“我就是想跟洛秘书交朋友嘛……”她站起身,一步三回头地往楼梯口走,走到转角时,突然回头对洛甄勾唇一笑,嘴角咧得很开,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像只刚偷到鸡的小狐狸。
      客厅里静得能听见钟摆的滴答声。洛甄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那里留下几道浅浅的红痕,是被芸缨捏出来的。手机在帆布包里震动了下,她猜是医院的催款短信。
      “离她远点。”芸水的声音突然响起,她靠在沙发上,脸色有些沉,“她脑子不正常。”
      洛甄没说话,只拿起桌上的药膏——那是上次芸水给她的,活血化瘀的。她挤出点药膏,轻轻涂在手腕的红痕上,清凉的触感稍微缓解了点不适。
      “芸总,”她犹豫了下,还是开口,“芸董刚才……为什么问我母亲?”
      芸水抬眼看向她,目光里带着点审视:“你母亲……跟芸家有渊源?”
      “不知道。”洛甄摇摇头,指尖摸着衣领里的项链,“母亲只说这是我爸给的,让我戴着。”她顿了顿,声音发哑,“她总说,等她好点,就带她来A市……看看。”
      芸水的目光落在她的项链上,瞳孔微微收缩,像是认出了什么。她勾唇一笑,却没什么笑意:“别多想,我爸就是随口问问。”
      走到门口时,洛甄回头看了眼客厅。水晶灯的光依旧亮着,芸缨刚才坐过的沙发上,抱枕的破洞还在,棉絮像雪一样飘出来。楼梯口的阴影里,似乎有个小小的身影一闪而过,带着双亮得惊人的眼睛,在黑暗中对她勾唇一笑。
      雪又开始下了,落在芸水的黑大衣上,很快化成水珠。洛甄跟在她身后,手伸进帆布包摸了摸药盒,硬邦邦的边角硌着掌心。她忽然觉得,那片小小的枫叶吊坠,烫得像块烙铁——母亲还在等她,她必须留在芸水身边,必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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