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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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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市的天空灰蒙蒙的，像一块洗褪了色的旧绒布，压在鳞次栉比的高楼顶端。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与A市截然不同的潮湿气息，混合着陌生的尘土和隐约的工业尾气味。芸水此行，是与B市一个重要却难缠的合作伙伴敲定一笔关键合同，随行的只有吴可欣和新上任的秘书洛甄。
一辆黑色商务车平稳地滑行在略显陈旧的街道上。车内气氛凝重。芸水靠在后座闭目养神，侧脸线条在窗外流动的光影中显得冷硬。吴可欣坐在副驾，正低声核对下午谈判的要点清单。洛甄则坐在芸水斜后方，膝上摊着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合同条款和对方背景资料。她的手指在触摸板上滑动，眼神专注，但余光始终分了一丝，留意着芸水哪怕最细微的动作——这是她入职两周来养成的近乎本能的习惯。
车子驶离主干道，拐进一条相对僻静、通往预定酒店的林荫路。两旁是枝干虬结的老树，浓密的树荫让光线骤然暗了下来，只有车灯在略显潮湿的路面上切割出两道光柱。周围很安静，只有轮胎碾过路面的沙沙声和车内空调低沉的嗡鸣。
变故发生得毫无征兆。
“砰！”一声沉闷又极具穿透力的巨响，像重锤狠狠砸在金属上！商务车猛地一震！
“趴下！”几乎是同时，司机老陈，一个退伍老兵，爆发出短促而极具威慑力的低吼，同时猛打方向盘！
洛甄的大脑在巨响传来的瞬间一片空白，身体却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她眼角余光瞥见芸水侧面的车窗玻璃上，一个清晰的白点骤然炸开，蛛网般的裂纹瞬间蔓延！而芸水，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惊得动作迟滞了一瞬，身体还保持着靠坐的姿势，甚至没来得及完全伏低！
不能让她有事！
这个念头如同原始的求生本能，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蛮横，瞬间压倒了洛甄所有的恐惧和思考！她几乎是弹射般从座位上扑了过去，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将芸水从座位上拽向自己这边，同时用自己的身体尽可能地挡在芸水和车窗之间！
“呃！”巨大的惯性让两人重重地撞在车门内侧。洛甄的肩膀狠狠磕在坚硬的车门框上，剧痛瞬间传来，让她闷哼出声。芸水被她拽得猝不及防，额头差点撞到前座椅背，精心打理的发髻散落了几缕，狼狈地贴在颊边。
“吱——！”刺耳的刹车声响起，车子以一个危险的角度猛地停在路边。司机老陈动作迅捷如猎豹，已经拔出随身携带的（合法报备的）防身器械，低吼道：“待在车里别动！锁门！”他推开车门，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瞬间消失在路旁的绿化带后，朝着子弹射来的大致方向追去。吴可欣脸色煞白，迅速锁死了所有车门，身体伏低，拿着手机的手在微微颤抖，快速拨打着紧急号码。
车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空调还在徒劳地吹着冷风，以及洛甄因为疼痛和剧烈心跳而无法抑制的、粗重的喘息声。她感觉到芸水身体的僵硬，以及一种极力压抑的、冰冷的怒火正在她身上凝聚。
洛甄的手还紧紧抓着芸水的胳膊，隔着昂贵西装的布料，能感觉到对方手臂肌肉的紧绷。她慢慢松开手，忍着肩膀的剧痛，想查看芸水的情况：“芸总，您没事吧？有没有受伤？”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关切。
芸水猛地甩开洛甄的手，动作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厌烦。她坐直身体，抬手理了理散乱的头发，动作看似从容，但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她没有看洛甄，冰冷的目光扫过车窗上那个触目惊心的弹孔和蛛网般的裂纹，眼神锐利得像淬了毒的冰锥。
“谁让你扑过来的？！”芸水的声音不高，却像冰渣子一样砸在狭小的车厢里，每一个字都透着刺骨的寒意和压抑不住的怒气。
洛甄愣住了。她以为会听到一句哪怕敷衍的“谢谢”或者询问她是否受伤，却没想到是劈头盖脸的质问。她张了张嘴，肩膀的疼痛让她吸了口冷气，声音有些发虚：“我…我看到子弹…我怕您……”
“怕我受伤？”芸水终于转过头，那双平日里冷静深邃的眼睛此刻燃烧着冰冷的火焰，直直刺向洛甄，“洛甄，你搞清楚自己的身份了吗？你以为这是演英雄救美的电影？！”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尖刻的嘲讽：“我经历过多少次这种场面你知道吗？！从十五岁第一次被绑架勒索开始，这种‘意外’就没断过！我有经验！我知道该怎么应对！该趴下的时候我会趴下！该反击的时候我的人自然会处理！”她指着车窗上的弹孔，指尖几乎要戳到玻璃，“你呢？！你扑过来干什么？！用你的身体挡子弹？你以为你是防弹衣吗？！”
洛甄的脸瞬间褪尽血色，嘴唇微微哆嗦着。芸水的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在她心上。她刚才那一扑，完全是出于本能，根本没想过后果。此刻被芸水如此赤裸裸地剖析、嘲讽，巨大的难堪和委屈汹涌而来，几乎将她淹没。肩膀的疼痛似乎也加剧了。
“我…我只是想保护您……”她艰难地挤出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保护我？”芸水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唇角勾起一个冰冷至极的弧度，“你拿什么保护我？用你这条刚出校园、毫无自保能力的命？还是用你这种自以为是的愚蠢？！”她的目光扫过洛甄因为撞击而显得凌乱的衣着，以及她捂着肩膀、脸色苍白的样子，眼神里的怒火更盛，“看看你自己！莽撞！冲动！不计后果！今天算你命大，子弹只是打在车上！如果对方枪法准一点，打穿玻璃，你现在就不是肩膀疼了！你很可能已经死了！懂吗？！死了！”
“死了”两个字，芸水咬得极重，带着一种残忍的强调。
洛甄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芸水话语里那种赤裸裸的、对她生命价值的轻蔑。仿佛她的命，在芸水眼里，轻贱得不值一提。巨大的屈辱感让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芸水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但声音依旧冰冷坚硬：“听着，洛甄。你是我芸水的秘书，你的命，现在不止是你自己的。你代表的是我的团队，是我的脸面！如果你在跟我出差的时候，因为这种愚蠢的行为死了或者重伤，外面会怎么说？‘芸水连自己的秘书都护不住’？‘她根本不顾手下人死活’？‘跟她出去太危险’？”她冷笑一声，“这些风言风语，比一颗子弹更麻烦！会影响我的声誉，影响公司的形象，影响我接下来要谈的每一笔生意！你明白吗？！”
车厢里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吴可欣大气不敢出，紧张地看着两人。
洛甄低着头，肩膀的疼痛一阵阵传来，但更痛的是心口。芸水的话，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她刚才那一瞬间冲动背后的“天真”和“愚蠢”。原来是这样……不是因为担心她洛甄这个人，而是担心她作为“芸水秘书”这个身份可能带来的负面影响。担心她死了，会连累芸水的名声。
一股强烈的酸涩涌上鼻尖，但被她死死压了下去。她不能哭，尤其在芸水面前。
“对不起，芸总。”洛甄再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近乎麻木的平静，声音也恢复了平板的语调，“是我考虑不周，太冲动了。给您添麻烦了。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犯这种错误。”
她的态度转变之快，认错之干脆，反而让芸水微微一怔。她看着洛甄那张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看着她眼底深处那片死寂的湖水，刚才那股熊熊燃烧的怒火，不知为何，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嗤的一声，只剩下几缕不甘的青烟。她烦躁地挥了挥手，不再看洛甄，目光转向窗外，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行了。等老陈消息。吴姐，联系酒店，换到安保最强的套房。通知对方，下午的会议推迟，具体时间待定。”
“是，芸总。”吴可欣连忙应下，继续低声通话。
洛甄默默地坐回自己的位置，身体尽量靠着远离芸水那边的车门。她小心地活动了一下受伤的肩膀，钻心的疼痛让她皱紧了眉头，但硬是没发出一丝声音。她拿出湿巾，仔细地擦拭着刚才因为撞击和紧张而汗湿的手心，又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头发和衣服，试图恢复一丝体面。只是那苍白的脸色和紧抿的嘴唇，泄露了她此刻并不平静的内心。
然而，就在这表面的死寂和内心的屈辱之下，一个完全相反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悄然钻出的藤蔓，带着一种病态的甜蜜，紧紧缠绕住了洛甄的心脏。
芸总刚才……是在担心我？
虽然她骂得那么凶，说得那么难听，可是……她说了“怕你死”！
她说“你的命，现在不止是你自己的”，虽然是为了她的声誉……但潜台词是不是也包含了一点……不能失去我的意思？
她那么生气，是不是因为……她其实很在意我的安危？只是她不会表达？或者不愿意承认？
这个念头一旦滋生，就像野草遇到了春雨，疯狂地蔓延开来。洛甄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芸水是什么人？她那么冷静，那么强大，如果她真的完全不在乎，她只会冷冰冰地下达命令，或者事后直接开除自己，何必发那么大的火？发火，恰恰说明她在意！说明她……害怕失去！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冲散了刚才所有的委屈、屈辱和身体的疼痛。洛甄甚至觉得肩膀上被撞到的地方都不那么疼了。她偷偷用余光瞥了一眼芸水的侧影。芸水正凝望着窗外，侧脸线条依旧冷硬，紧抿的唇线透着不悦。但在洛甄此刻被甜蜜滤镜覆盖的眼中，这冷硬和不悦，都带上了一层别样的色彩——那是芸水在掩饰她内心的担忧和后怕！
她担心我！她怕我死掉！
这个认知让洛甄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一种隐秘的、巨大的喜悦如同烟花般在她心底炸开。刚才挡在芸水身前那一刻的决绝，被芸水责骂时的难堪，此刻都镀上了一层名为“值得”的金光。她甚至觉得，肩膀上的伤，都成了一种光荣的勋章——这是为了保护芸水而留下的印记！
接下来的时间，在高度戒备和等待中度过。司机老陈很快返回，脸色凝重地汇报：“对方很狡猾，提前踩过点，一击不中立刻撤了，没留下明显痕迹。已经通知了这边的安保公司和警方。”芸水只是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眼神深不见底。
酒店换了最高规格的安保套房。医生被紧急叫来，给洛甄检查了肩膀。好在只是硬物撞击造成的肌肉挫伤和皮下淤血，骨头没事，但需要静养几天，避免用力。医生开了些外用药膏和止痛片。
处理伤口时，洛甄疼得冷汗直冒，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她的目光时不时飘向坐在外间沙发上的芸水。芸水正在听吴可欣低声汇报与合作伙伴重新沟通的情况，眉头微蹙，似乎完全没有关注里间的情况。
但洛甄固执地认为，芸水那紧蹙的眉头里，一定有对自己伤势的担忧。
晚上，洛甄独自躺在套房里柔软的床上。肩膀涂抹了药膏后传来丝丝凉意，缓解了火辣辣的疼痛。房间里异常安静，只有加湿器细微的嗡鸣。
她睁着眼睛，毫无睡意。白天惊心动魄的一幕幕在脑海中反复回放。子弹击穿玻璃的脆响，芸水瞬间的迟滞，自己不顾一切的扑救，两人重重撞在车门上的钝痛，以及……芸水那冰冷刺骨的责骂。
然而，此刻占据她心神的，不再是那些恐惧和委屈，而是芸水那句“怕你死”，以及她发怒时眼中燃烧的火焰。洛甄一遍遍地咀嚼着那些话语，试图从中剥离出自己想要的“关心”和“在意”。
“她肯定是在乎的……只是她不会说……”洛甄喃喃自语，嘴角不自觉地向上弯起一个甜蜜的弧度。她甚至觉得，芸水骂她“愚蠢”、“不计后果”时，那种气急败坏的样子，都比平时那副高高在上、冷漠疏离的模样更真实、更……可爱？
这个大胆的念头让她脸颊微微发烫。她翻了个身，小心地避开受伤的肩膀，将脸埋进带着酒店洗涤剂清香的柔软枕头里。白天经历的一切，身体的疼痛，身份的鸿沟，未来的迷茫……在此刻都被一种巨大的、名为“芸水可能也关心我”的虚幻幸福感所覆盖。
她想着芸水冷硬的侧脸，想着她敲击桌面的手指，想着那枚铂金尾戒，想着她发怒时眼中跳动的火焰……这些画面交织在一起，在她疲惫而兴奋的脑海中盘旋，最终化为一个坚定而带着甜蜜负担的信念：
无论如何，我都要留在她身边。保护她。即使她骂我，推开我。因为……她是在乎我的。她只是不会表达。
带着这个被严重误读、却让她心满意足的结论，洛甄在肩膀的隐痛和内心的巨大甜蜜中，终于沉沉睡去。窗外的B市依旧灯火通明，像一个巨大的、充满未知的棋盘。而在棋盘之上，秘书那颗刚刚经历生死、又陷入情感误区的棋子，正心甘情愿地，将自己牢牢绑定在“女王”的身侧，准备迎接下一次未知的风暴。她不知道，这份她视若珍宝的“关心”，其冰冷的底色，将在未来成为刺穿她心脏最锋利的那把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