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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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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店走廊的灯带嵌在墙脚,冷白色的光沿着地毯边缘蜿蜒,像一条蛰伏的蛇。凌晨一点零七分,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洛甄的脚步声被厚地毯吞掉,轻得像呼吸。
她刚加完班,手里还攥着明天要给芸水过目的合同草案,纸张边缘被汗水浸得发潮。走到1708房门口时,一股甜得发苦的味道突然钻进鼻腔——是荔枝香,浓得发腻,混着点铁锈和冷柜里冻久了的寒气,让人胃里发紧。
门口停着辆餐车,乌木饰面,包着玫瑰色的金属条,在冷光里泛着诡异的光泽,像口缩小的棺材。车中央摆着只黑丝绒礼盒,盒盖敞着,一束黑玫瑰蜷在里面。花瓣边缘焦褐发脆,像是被火燎过又扔进冰窖冻过,死气沉沉的。花心插着根银色小管,拇指长短,管口封着层蜡,不知道里面藏着什么。
卡片夹在礼盒的缎带里,象牙白的纸,烫着银边,字却写得轻佻,像有人用指尖在纸上搔刮:“勇敢的小美人,彻夜难眠?睡衣赠你,下次让我亲手替你穿上。顾西铭。”落款底下印着个唇印,红得发亮,像是刚从伤口上揭下来的痂。
洛甄的胃猛地一抽,喉头涌上酸水。她认得这字迹,上次顾西铭递名片时,她瞥过一眼,也是这种带着钩子的笔锋。她往后缩了半步,后背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发现自己手脚都在抖。那束黑玫瑰看着像具微型尸体,那行字更像条吐着信子的蛇,缠得她喘不过气。
她没敢碰那礼盒,甚至没敢靠近,只用脚尖顶着餐车往走廊外推。乌木轮子陷在地毯里,发出“咯吱咯吱”的闷响,像骨头被人慢慢折断。推到电梯口时,她才发现掌心全是汗,不知什么时候把那张卡片攥在了手里,纸边被捏得皱成一团,锋利的边缘割破了指腹,渗出血珠,很小,却红得刺眼。
电梯下行时,镜面里映出她惨白的脸。她盯着那粒血珠,突然想起那天挡枪时,芸水的手被碎玻璃划了道小口,也是这样渗出血来。当时她想都没想就扑过去用手帕按住,被芸水嫌“多事”地推开。可现在,她却有点感谢这道小伤口——疼,却让她没那么害怕了。
1801套房的门是虚掩着的。洛甄站在门口,深吸了口气,抬手拍门,两声,停顿,第三声。门把手动了下,开了条缝,芸水的脸露出来。
她穿着酒店的白浴袍,腰带勒得紧,显出细瘦的腰,领口却敞着,锁骨处被浴室的蒸汽蒸出层淡粉,看着比平时柔和些。但她右手捏着支圆珠笔,笔帽被牙齿咬得变了形,齿痕深深陷在塑料里,像要把那点烦躁都咬碎在嘴里。
“芸总……”洛甄把皱成一团的卡片递过去,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顾西铭他……他送了东西来……”
芸水垂眼,目光在卡片上扫了不到两秒,快得像没看清。笔帽在她齿间“咔”地响了一声,断了。她没说话,转身往屋里走,浴袍的下摆扫过地毯,发出细碎的声响,像刀片划开丝绸。
洛甄赶紧跟进去,反手带上门。套房里很暗,只开了盏落地灯,暖黄的光打在芸水背影上,却没什么温度。茶几上的内线电话被芸水拎了起来,她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捏着听筒的样子带着种漫不经心的狠劲,金属线被扯得绷直,发出冷硬的摩擦声。
“安保部。”她开口,声音里还带着点没睡醒的哑,却比平时更沉,“17楼,1708门口有垃圾,立刻派人清理。”
顿了顿,她补充:“送垃圾的人,查清楚是谁放的。”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她“嗯”了一声,声音压得更低,像淬了冰:“查到后,给顾西铭带句话——”
她的齿尖碾过“顾西铭”三个字,像在嚼碎一颗苦杏仁,“再敢碰我的东西,我就剁了他伸过来的爪子。”
“东西”两个字,咬得极重,重到空气里像有冰碴子迸溅出来。洛甄站在旁边,突然觉得后背发凉,却又有点莫名的热——芸水说“我的东西”。
电话被“嗒”地扣回座机,声音不大,却像块石头砸在冰面上,脆生生的。房间里只剩空调出风口低低的嗡鸣,像远处传来的蜂群振翅声。
洛甄还站在门口,手指绞着衣角,指腹的伤口沾了汗,开始隐隐作痛。她看着芸水的背影,那人正弯腰收拾茶几上的文件,浴袍的领口滑得更低了些,露出点苍白的皮肤。刚才那句“我的东西”在脑子里盘旋,像颗糖,甜得她舌尖发麻。
是说她吗?她是芸水的“东西”?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洛甄就觉得脸颊发烫。她知道自己身份低微,不该有这种妄想,可芸水的语气那么硬,硬得像在宣告所有权,让她没法不去多想。
芸水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身上,没什么温度,像在检查一件被弄脏的工具。“杵在那儿干什么?”她问,声音里的烦躁还没散,“吓到了?”
“没……没有。”洛甄赶紧摇头,指尖把衣角捏得更紧,“就是觉得……他太过分了。”
“他一向如此。”芸水走到吧台前,给自己倒了杯冰水,玻璃杯壁很快凝满水珠,“仗着顾家那点家底,就以为没人敢动他。”她仰头喝了口,喉结滚动,灯光下,那截脖颈显得格外修长。
洛甄看着她,突然鼓起勇气问:“芸总,您刚才说……‘我的东西’……”
芸水放下杯子,冰块在杯底发出碰撞的脆响。她抬眼看向洛甄,眼神里带着点嘲弄,又有点理所当然:“你是我招的秘书,签了芸氏的合同,不是我的东西是什么?”
洛甄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又酸又软。是了,她是芸氏的员工,是芸水的下属,在芸水眼里,大概和桌上的文件、手里的笔没什么区别,都是“东西”。可即便是这样,芸水还是护着她了,那句“剁了他伸过来的爪子”,不是随口说说的。
“以后再收到这种东西,直接扔了。”芸水走到落地灯旁,弯腰调亮了些,暖黄的光漫过来,照在她脸上,却没驱散眼底的冷,“或者直接拿给我。顾西铭就是只苍蝇,你越怕,他越敢往你身上落。”
“我知道了,芸总。”洛甄低下头,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谢谢您。”
“谢什么。”芸水转身往卧室走,“保护下属,免得被疯狗骚扰,也是为了公司形象。”她的声音从走廊那头传来,有点模糊,“你回去吧,明天还要早起。”
“好。”洛甄应着,却没立刻动。她站在原地,看着芸水的身影消失在卧室门后,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怦怦直跳。
公司形象?保护下属?这些话听着冷冰冰的,可洛甄却觉得暖。她知道芸水性子冷,不擅长说软话,能做到这份上,已经是在意了。她想起刚才芸水咬碎笔帽的样子,想起她打电话时那股狠劲,原来芸水也会为了她动气。
走到门口时,她回头看了眼,落地灯的光还亮着,像块温暖的琥珀。她轻轻带上门,走廊里的冷白灯光重新裹住她,可这次,她没觉得冷。
回到1708房,洛甄反手锁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她摊开手掌,那粒血珠已经干了,变成暗沉的红。她把指尖放进嘴里,轻轻吮了吮,铁锈味在舌尖炸开,却带着种奇异的甜,甜得发腻。
窗外的天已经快亮了,远处传来第一班公交发动的声音。洛甄慢慢站起身,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晨光熹微,把B市的高楼染成淡淡的金。她看着那片光,心里突然很笃定——总有一天,她会站得离芸水再近一点,近到能真正看懂她眼底的情绪,近到能让她不再只是把自己当成一件“东西”。
这个念头像颗种子,在刚才那点甜意里发了芽,带着点不知天高地厚的执拗,也带着点孤注一掷的勇气。洛甄抬手摸了摸肩上的淤伤,那里还在隐隐作痛,可现在,这点疼也变成了值得的——至少,她让芸水记住了她,哪怕只是作为一件需要被保护的“东西”。
她走到床边坐下,把明天要用的合同草案抚平,指尖划过自己的签名。洛甄,芸水。这两个名字挨在一起,看着竟也有几分顺眼。她笑了笑,把文件放进包里,躺下来,闭上眼睛。
梦里,她好像又回到了挡枪的那一天,这次,芸水冲她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