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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枯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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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的第一天,江叙白是在一阵轻柔的触碰中醒来的。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正对上陆知野近在咫尺的脸。少年单手撑在他枕边,见他醒了,立即凑过来在他唇上快速啄了一下,像小鸟啄食似的轻巧。
"哥,新年快乐。"陆知野笑得眼睛弯弯。
江叙白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耳尖悄悄泛红。"几点了?"他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十点四十。"陆知野抓起手机晃了晃,"我订了下午两点的电影票,就是你上次提过想看的那部。"
江叙白慢吞吞坐起来,揉了揉眼睛。他的头发睡得乱糟糟的,睡衣领口歪到一边,露出锁骨上一小块淡淡的红痕。
陆知野的目光在那里停留了一秒,随即笑嘻嘻地伸手去拉他,"起床啦,我点了外卖,有你爱吃的虾饺。"
半小时后,两人窝在客厅沙发上吃早午餐。电视里重播着跨年晚会,主持人的声音成了背景音。陆知野夹起最后一只虾饺,蘸了满满的醋,转而塞进江叙白嘴里。
"酸不酸?"他凑近问。
江叙白被酸得皱眉,伸手推开他的脸,"你自己尝尝不就知道了。"
陆知野顺势咬住他的指尖,轻轻舔了一下,换来一个不轻不重的弹额头。
窗外阳光正好,照在外卖盒的塑料盖上反着光。陆知野突然说,"下午看完电影,要不要去趟超市?冰箱快空了。"
"嗯。"江叙白点点头,"顺便买点牛奶,你长身体。"
"我都多大了还长身体..."陆知野嘟囔着,却还是乖乖把购物清单记在了手机上。
云城
午后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在咖啡杯旁投下温暖的光晕。程熙坐在靠窗的角落,手指轻轻敲击着杯壁。她第三次看手机时,门口的风铃清脆地响了一声。
江钰推门而入,米色的羊绒大衣衬得她身形修长。她没戴多余的饰品,只在耳垂上缀着两颗小巧的珍珠,随着步伐微微晃动。
她的目光在咖啡厅内扫过,看到程熙时,嘴角微微扬起一个礼貌的弧度。
程熙下意识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划出轻微的声响。
江钰在她对面坐下,声音温和。她将包放在一旁,对走来的服务员轻声道,"一杯热拿铁,谢谢。"
程熙的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谢谢你愿意见我。"
江钰轻轻摇头,"为了孩子,我怎么着也得再见你一面"江钰搅动着刚上的咖啡,语气平静。
程熙深吸一口气,"陆青松这次做得太过分了,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的声音有些发抖,"但我知道,不能再让他伤害叙白和知野。"
江钰的目光柔和下来。她伸手,轻轻覆在程熙颤抖的手背上,"慢慢说"
阳光移到了桌子中央,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近。
程熙的手指紧紧攥着咖啡杯,指节泛白。她压低声音,"陆青松这次接触的人...叫'戴'。"
江钰的瞳孔骤然收缩。她放下咖啡杯,瓷器与玻璃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
"缅北的'戴老板'?"她的声音依然平稳,但指尖微微发凉,"他手底下的人,从来不留活口。"
阳光依旧温暖地洒在桌面上,却突然让人觉得有些刺目。程熙的嘴唇颤抖着,"三天后...陆青松要在老仓库交货..."
程熙将手机推到江钰面前,屏幕上是陆青松与缅甸人的聊天记录。"他确实能交货,"她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戴老板从来不会让合作伙伴活着离开交易。"
江钰的指尖在"三天后老仓库"这几个字上停顿。阳光透过玻璃杯在她脸上投下晃动的光斑,衬得她神色愈发凝重。
"那就更要快了,"她将手机推回去,"趁陆青松还活着,把他名下所有资产转到叙白那里。"
"我已经整理了这些。"程熙从包里取出文件夹,纸张边缘整齐得像刀切过,"房产、股权、存款明细...全在这里。但需要你的帮助才能绕过他的电子签名权限。"
江钰翻开文件,突然轻笑一声,"他倒是会挑时间找死。"她抽出钢笔在几处画圈,"这些境外账户今晚就能操作,但国内资产..."她抬眼看向程熙
"你最好今晚就和他提离婚"
咖啡厅的音响正播放到《卡农》的高潮段落。程熙突然按住江钰的手腕,"要是他察觉..."
"那就告诉他,"江钰反手握住她颤抖的手指,珍珠耳坠在阳光下泛着柔光,"要么签字放弃财产,要么等着被缅甸人剁碎了喂鳄鱼。"
她的声音温柔得像在讨论天气,"为了叙白,你会说得更委婉些,对吧?"
窗外,一群白鸽掠过天空。程熙看着它们消失在云层后,轻轻点头。
江钰的钢笔尖在文件上划出最后一道弧线,墨水在纸面上微微晕开,像一滴凝固的血。
"境外账户我来处理。"她将文件推回给程熙,"瑞士那边现在是凌晨三点,等他们上班正好赶上我们的午夜。"
她从包里取出电脑,"我有个学长在苏黎世银行合规部。"
程熙的指甲无意识地刮擦着咖啡杯沿,珊瑚色的甲油在杯身留下几道细痕。"财务部的小刘…上周刚调去管电子签章。"她声音发紧,"是陆青松亲自提拔的。"
江钰端起咖啡抿了一口,杯沿没留下半点唇印,"所以要用他老板的邮箱发指令。"她点开平板某个加密程序,屏幕蓝光映在她睫毛上
"陆青松的邮箱有动态口令,但——"程序界面突然弹出红色警告框,江钰的手指顿住了。
三个境外IP正在实时监控陆氏服务器,最近一次登录地点显示为仰光。
钢琴曲《卡农》正循环到第三乐章,欢快的旋律此刻听着像倒计时。
江钰突然把电脑转向程熙,"看这个登录时间。"屏幕上的时间戳显示为72小时前——正是陆青松收取戴老板三百万订金的那天。
"他们根本没信任过他。"程熙的嘴唇颤抖起来,"这是在防他跑路…"
江钰已经拨通了电话,"Alex,我要你现在就冻结JL7829账户组…对,依据反洗钱条例第17条。"
咖啡厅的门突然被推开,穿灰西装的男人走向洗手间。程熙条件反射般按住餐巾纸,江钰却笑了,"别紧张,真正的眼线不会喷那么浓的古龙水。"
江钰的珍珠耳坠晃了晃,"现在该你出场了——今晚八点约陆青松去凯悦酒店,就说税务局收到举报要查海外资产。"
天色渐暗,玻璃窗映出两人模糊的倒影。程熙突然抓住江钰的手腕,"如果…戴老板已经知道…"
"那更好。"江钰抽回手,从钱包里排出三枚硬币压在咖啡杯下,"让戴知道陆青松在转移资产,死期会来得更快些。"
她起身时大衣扫过程熙的膝盖,"记得提醒陆青松带公章,离婚协议需要盖骑缝章。"
走出咖啡厅时,暮色中传来白鸽扑棱翅膀的声音。
江钰站在霓虹初亮的街角,拨通了另一个电话,"王律师,遗嘱见证人找好了吗?…对,要能证明陆青松'自愿'将监护权交给江钰的。"
远处电子大屏正在播放晚间新闻,缅甸军方查获毒品加工厂的画面一闪而过。江钰抬头看了看,走进地铁站消失在人群中。
凯悦酒店23层的套房里,陆青松扯松领带,水晶吊灯在他眼底投下蛛网般的碎光。他刚结束与缅甸那边的视频会议,西装口袋里还装着戴老板要求的货样。
"这么急叫我来,就为喝杯酒?"他晃着威士忌酒杯,冰块碰撞声在安静的套房里格外清脆。
程熙站在落地窗前,霓虹灯在她珊瑚色的指甲上投下变幻的光斑。她转身时,手里多了一份文件。
"离婚协议?"陆青松突然笑了,酒杯重重砸在大理石台面上,"程熙,你跟我玩这套?"
文件第三页的财产分割条款上,"68%股权"几个字被荧光笔标得刺眼。
陆青松的指尖在纸面上顿了顿,突然抬头——程熙今天戴了他去年送的钻石耳钉,却反常地穿了高领毛衣遮住锁骨。
太刻意了。
"税务局最近在查跨境资金流动。"程熙的声音很轻,"为了知野,我们得..."
"为了知野?"陆青松猛地拽开她的衣领,露出尚未消退的指痕,"还是为了你那个好姐妹江钰?"他甩出手机,屏幕上正是咖啡厅监控截图。
程熙的呼吸凝滞了。
陆青松的拇指摩挲着她颈动脉,"戴老板刚告诉我个有趣的消息..."他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来电显示是一串乱码。
程熙看见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喂?"陆青松接起电话的瞬间,程熙听见听筒里漏出的缅甸语混着电流杂音。戴老板的声音带着笑,"陆总,转移资产要双方签字,对吧?"
威士忌酒杯突然从陆青松手里滑落,琥珀色液体在地毯上洇开一片。他僵硬地转向程熙,眼中第一次露出真实的恐惧,"你们算计我?"
南城窗外的雨滴断断续续敲打着玻璃,陆知野单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转着笔。教室里很安静,只有翻书声和偶尔的咳嗽声。他抬头看了眼挂钟——九点五十,还有四十分钟下课。
前排的女生小声抱怨了一句“停电了吗”,他才注意到头顶的日光灯微微暗了一下,又很快恢复正常。走廊尽头传来隐约的脚步声,但很快消失在楼梯口。
陆知野低头继续写题,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
江叙白坐在书桌前,指尖轻轻翻过一页文献。窗外的风有些大,吹得未关紧的窗户轻轻晃动,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他伸手去拿咖啡杯,却不小心碰倒了它,褐色的液体在桌面上漫开一小片。他皱了皱眉,随手抽了张纸巾擦掉,又继续低头看书。
桌上的手机亮了一下,是陆知野发来的消息,“晚自习下课想吃夜宵吗?”
江叙白回了句“随便”,然后轻轻按了按太阳穴。今晚的风,似乎比往常更吵一些。
清晨六点三十分,云城的天色刚泛起鱼肚白。
陆青松站在酒店落地窗前,手里捏着签好字的离婚协议。窗外是平静的海面,一艘货轮缓缓驶向码头——戴老板的船。
他低头看了眼手表,距离交易还有两小时。
江钰坐在书桌前,面前的笔记本电脑显示着几份刚刚公证完成的文件。所有陆青松名下的资产,如今已全部转入信托基金,受益人只有江叙白。
她端起茶杯,红茶已经凉了。窗外的鸟鸣声很轻,仿佛一切如常。
程熙坐在床边,手指紧紧攥着离婚协议书。她盯着手机屏幕,上面是陆青松刚发来的消息,"照顾好知野。"
洗手间的水龙头没关紧,水滴砸在陶瓷洗手台上的声音像倒计时。她突然起身,把手机扔进了装满水的玻璃杯。
梳妆台上的离婚协议被风吹到地上,露出公证处骑缝章,用的是陆青松"忘"在酒店的公章。
码头
陆青松把手机扔进海里,转身走向约定的仓库。晨光照在他挺括的西装上,领带夹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他知道戴老板不会让他活着离开。
江钰知道。
程熙也知道。
灰色的海面泛着晨光,陆青松穿着昨天签离婚协议时的那套西装,口袋里装着叠好的文件副本。海风有些大,吹乱了他的头发。
戴老板站在仓库门口,身后是几个沉默的缅甸人。
"货呢?"戴老板开口,声音很轻。陆青松指了指身后的黑色手提箱。戴老板笑了,做了个手势。
枪声响起时,一群海鸥正从码头飞过。
程熙坐在阳台上,看着手机里刚收到的消息,"一切已办妥。"
江钰合上电脑,信托文件已经生效。
海很蓝,风很轻。
一周后,南城律师事务所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文件上投下细长的光影。江叙白盯着遗产协议的签名页,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江钰"两个字,工整利落,像他小时候在旧照片背面见过的字迹。
"监护人?"他轻声念出条款,眉头微皱。这个名字对他来说,更像是一个遥远的符号,而非母亲。
陆知野靠在椅背上,随手翻开附加条款,"我妈连我的学费账户都改成联名托管了。"他嗤笑一声,"这两个女人..."话没说完,突然噤声。他看见江叙白的手指在微微发抖。
同日黄昏
程熙的哭声被风吹散在暮色里。江钰站着没动,肩头的羊绒大衣已经湿了一片。她望着远处教堂的尖顶,想起二十二年前离开时,婴儿车里熟睡的江叙白也是这样安静。
一片枯叶飘落在新立的墓碑上,没有日期,没有挽联,只有那个她们都爱过又恨过的名字。
窗外的雨刚停,玻璃上还挂着水珠。江叙白站在玄关,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门框的漆皮——已经剥落了一小块,露出里面浅色的木头。
陆知野挂掉电话,转头看他,"她们半小时后到。"
"嗯。"江叙白应了一声,声音有些干。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拖鞋,突然觉得该换双新的。
程熙的车缓缓停稳。江钰坐在副驾驶,手里紧握着一把钥匙——她上周刚买下的房子,就在南大附近。
"他可能..."程熙熄了火,"不太记得你。"
江钰的指腹摩挲着钥匙齿痕,金属的凉意渗进皮肤。
江钰盯着不断跳动的楼层数字。她今天特意穿了件米色高领毛衣,右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素圈银戒——那是她离开时,唯一从陆家带走的东西。
程熙突然握住她的手,"呼吸。"
门开的一瞬间,江钰看见一个修长的身影站在客厅暖光里。二十二年的光阴突然坍缩成眼前这个陌生的青年——他的眉骨和自己如出一辙。
江叙白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陆知野识趣地溜进厨房,故意把水龙头开到最大。
江钰向前迈了一步,钥匙在她掌心硌出红痕。她想说"对不起",想说"我回来了",最后却只是抬起手,将那把钥匙轻轻放在鞋柜上——金属碰撞的轻响在安静的玄关格外清晰。
江叙白低头看着钥匙,上面贴着的门牌号标签墨迹未干。
钥匙扣是纯银的,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上面刻着"临江苑17栋",南大附近最贵的那栋公寓楼,从落地窗能直接看到生物系的实验楼。
"那里..."他声音有些哑,"不是要摇号吗?"
江钰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无名指上的素圈银戒,"我买了开发商的股份。"她说得很轻,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厨房里的水流声突然停了。陆知野探出头,"妈,你上次说要捐的显微镜..."
"捐给你班主任了。"程熙打断他,手指无意识地整理着已经平整的衣角。
江叙白转身走向书房,回来时手里拿着本旧相册。翻开的那页粘着张泛黄的照片:年轻的江钰站在南大校门口,背景里隐约能看见临江苑的工地围挡。
"马主任去年整理资料时给我的。"
江钰的银戒轻轻碰在相册上,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脆响。二十二年,原来都锁在这方寸之间。
江钰的指尖在相册上停顿片刻,最终只是轻轻合上。"下周我要回海城了,"她将钥匙往江叙白的方向推了推。
钥匙发出轻微的碰撞声。江叙白看着那把银色的钥匙,突然发现标签上的墨迹有些晕开,像是被雨水打湿过一样。
窗外的梧桐叶被晚风卷起,轻轻擦过玻璃。钥匙上那抹晕开的墨迹,像一滴未落尽的雨,悬在二十二年的时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