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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锁光囚晞 ...


  •   冰冷的暖意包裹着苏柚晞,像一层裹尸布。

      他站在玄关,脚下洇开的雨水浑浊肮脏,与脚下光洁如镜的暖色木地板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

      头顶那块宽大柔软的毛巾还蒙着,隔绝了大部分视线,只留下毛茸茸的白色光晕。江砚白隔着毛巾揉擦他湿透头发的手劲依旧生涩粗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摩擦着冰冷的头皮,带来微微刺痛。

      “……七岁那天下雨……”

      江砚白低沉沙哑的声音穿透毛巾的阻隔,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石块,砸进苏柚晞混乱冰冷的心湖。

      “……孤儿院外面……”

      孤儿院……冰冷的铁栏杆……灰蒙蒙的天空……倾盆的大雨……那个同样湿透、眼神倔强得像头受伤小狼崽的男孩……

      “你说,‘我叫苏柚夕’。”

      最后几个字轻得像叹息,却重如千钧,狠狠砸在刚刚撕开的记忆伤口上!

      轰——!

      尘封的记忆闸门被这句话粗暴地撞开!潮湿冰冷的画面碎片裹挟着巨大的冲击和荒谬感汹涌而至!苏柚晞的身体在毛巾下猛地僵住,血液仿佛瞬间倒流!

      是他!

      那个隔着铁栏、在暴雨中无声对峙的男孩!那个被世界抛弃、眼神却亮得惊人的小兽!

      是江砚白?!

      苏柚晞的呼吸骤然停滞!喉咙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毛巾下的世界一片模糊的白,唯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冲破肋骨!

      江砚白擦拭的动作似乎随着最后那句话彻底停顿了。隔着毛巾,苏柚晞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指尖残留的、被雨水浸透的冰凉,以及那不易察觉的、极其细微的颤抖。那只手停顿在他头顶,带着一种沉重的、宣告般的重量。

      毛巾被猛地揭开。

      光线涌入,刺得苏柚晞下意识闭了下眼。再睁开时,他撞进了江砚白的视线里。

      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近在咫尺,里面不再是全然的沉静。昏黄的玄关灯光落入潭底,搅起一片幽暗难明的漩涡。

      没有惊诧,没有久别重逢的激动,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沉甸甸的专注,像在审视一件失而复得、却已面目全非的旧物。

      苏柚晞脸上湿漉漉的,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未干的泪痕。嘴唇冻得发紫,身体还在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像一片在寒风中濒临破碎的叶子。

      他看着江砚白,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劫后余生的茫然和巨大的、冰冷的认知冲击。

      江砚白没有再说话。他收回了手,将那块吸饱了雨水变得沉甸甸的毛巾随意地搭在玄关柜上。然后,他侧过身,目光扫过苏柚晞脚下不断扩大的水渍和湿透的裤管,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是一个极其细微的、带着习惯性厌弃的弧度。

      “鞋脱掉。”他的声音恢复了那种惯常的、公事公办的冰冷,听不出情绪,像在发布一道不容置疑的指令。

      苏柚晞迟钝地低头,看着自己那双沾满泥泞的运动鞋。鞋带被泥水浸透,纠缠在一起。他尝试着弯下僵硬的腰,手指冻得不听使唤,哆嗦着去解那湿滑的结,动作笨拙又艰难。

      江砚白站在一旁,沉默地看着他挣扎。几秒钟后,他似乎耗尽了最后一点耐心,上前一步,蹲了下来。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冰冷的手指直接拂开苏柚晞笨拙的手,精准地捏住湿透的鞋带,以一种近乎粗暴的效率,三两下扯开了死结。

      他抓住苏柚晞的脚踝,力道很大,带着不容抗拒的掌控感,帮他把冰冷沉重的鞋子脱了下来,然后是另一只。

      湿透的袜子紧贴着皮肤,也被一并褪下,扔在脏污的鞋子旁边。苏柚晞赤裸的双脚踩在冰凉光滑的地板上,冻得他脚趾猛地蜷缩起来,一股寒意直冲头顶。

      “跟上。”江砚白站起身,不再看他,径直走向客厅深处,留下一个冷硬的背影。

      苏柚晞赤着脚,踩过冰冷的地板,留下一个个湿漉漉的脚印,像一串狼狈的省略号,追随着江砚白的身影。他被动地穿过空旷的客厅,巨大的书柜沉默矗立,那个带着黄铜锁的深色木柜在昏黄的光线下散发着禁忌的气息,无声地提醒着他那天傍晚的窥探。

      江砚白推开一扇门。里面是一间客卧。布置极其简单,甚至可以说简陋。一张铺着浅灰色床单的单人床,一个空荡荡的衣柜,一张光秃秃的书桌和一把椅子。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尘埃味道,缺乏人气。

      “浴室在隔壁。”江砚白指了指旁边紧闭的磨砂玻璃门,“去洗干净。衣服脱在门口。”他的语气平淡无波,像是在安排一件物品的清洁流程。

      苏柚晞茫然地点点头,像个提线木偶般挪进浴室。关上门,隔绝了外面冰冷空旷的世界。

      浴室里很干净,干净得过分,只有最基础的洗漱用品,摆放得一丝不苟,散发着冷冽的柠檬香精味。他脱掉湿透、冰冷黏腻的校服,随手扔在门口的地上,那堆湿衣服像一团被丢弃的垃圾。

      温热的水流从花洒喷涌而出,冲击在冰冷僵硬的皮肤上,带来一阵刺痛般的暖意。苏柚晞站在水雾中,意识依旧混沌。江砚白的话还在耳边回荡——七岁……孤儿院……苏柚夕……

      冰冷的水流冲刷着身体,却浇不灭心口那把混杂着愤怒、背叛、痛苦和此刻巨大困惑的火焰。家崩塌的画面与孤儿院冰冷的铁栏、男孩倔强又绝望的眼神疯狂交织。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偏偏是江砚白?那个画着“柚夕的树”、锁着柜子、抹杀“夕”字强调“晞”字、把情书撕碎、把柚子糖藏进口袋的……矛盾体!

      温热的水流带走了体表的寒意,却无法驱散骨髓深处的冰冷和混乱。他关掉水阀,浴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水滴从身上滑落的声音。门外没有任何动静。

      他裹上宽大的浴巾,带着一身湿漉漉的水汽和挥之不去的疲惫,拉开浴室的门。

      门口的地上,那堆湿透的校服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套叠放整齐的、崭新的深灰色棉质睡衣,以及一条同样崭新的、柔软的白色毛巾。质地很好,触手柔软干燥。

      苏柚晞愣了一下。他拿起睡衣,上面没有任何标签,只有一股干净的、淡淡的皂角清香,和江砚白身上那种冷冽气息如出一辙。他默默地换上,柔软的布料包裹住冰冷的身体,带来一丝迟来的、微弱的暖意。他胡乱地用毛巾擦着还在滴水的头发,赤着脚走回那间冰冷的客卧。

      江砚白并没有离开。他站在客卧的窗边,背对着门口。窗外是漆黑如墨的雨夜,密集的雨点疯狂敲打着玻璃,发出连绵不绝的噼啪声。

      屋内只开了一盏床头灯,暖黄的光线勾勒出他清瘦挺拔的轮廓,却无法驱散他周身弥漫的那种深沉的孤寂感。他微微侧着头,像是在看着外面无尽的雨幕,又像只是单纯地放空。

      听到脚步声,他并没有回头。

      “柜子里有被子。”江砚白的声音响起,不高,带着被雨夜浸润过的微哑,清晰地穿透雨声。

      苏柚晞拉开空荡荡的衣柜,里面果然放着一床蓬松柔软的羽绒被,同样是干净的浅灰色。他拿出来,铺在冰冷的床单上。柔软的被褥带来一种不真实的包裹感。

      “冰箱里有吃的。”江砚白再次开口,依旧没有回头,“自己去拿。” 说完这句,他便不再言语。空气再次陷入沉默,只剩下窗外永不停歇的暴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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