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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破晓的晞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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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小袋独立包装的柚子糖。透明的塑料糖纸包裹着金黄色的糖果，在从窗户透进来的阳光下，折射出诱人的光泽，散发着柚子特有的、带着点微苦的清香。
这是他昨天放学后，被王思和林惊那两个损友硬拉着去新开的便利店买的。当时他还嫌弃这糖的名字太“柚里柚气”，跟他那糟心的名字一样不吉利。王思却嘻嘻哈哈地说：“柚子嘛，佑子！吉利！吃了保你月考不挂科！”他当时嗤之以鼻，但还是鬼使神差地买了一小袋塞进书包最里面。
此刻，这袋被遗忘的糖，却成了他手中唯一的武器。
苏柚晞捏着那袋小小的柚子糖，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猛地转过头，再次看向江砚白。
江砚白似乎被他翻找书包的噪音打扰，再次从书页上抬起了眼，目光平静无波地落在他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询问。
就是现在！
苏柚晞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他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豁出去的、近乎挑衅的决绝，猛地伸出手！
“啪！”
一声脆响。
那颗小小的、金黄色的柚子糖，被他用力地、狠狠地拍在了江砚白摊开的书页上！
糖纸的棱角撞击在纸面上，发出清晰的声响。那颗糖像一个突兀闯入的、带着甜香味的炸弹，瞬间打破了江砚白那方寸书页世界的绝对秩序。
苏柚晞死死盯着江砚白瞬间变化的脸色，声音因为激动和愤怒而带着一丝颤抖的尖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用力挤出来的：
“装！你接着装！江砚白！”
他的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有些突兀，引得前排几个同学好奇地回头张望。但苏柚晞此刻完全顾不上了，他只想撕开眼前这座冰山的伪装！
“你明明在意的是‘夕’！是那个‘柚夕’！画在树上的‘柚夕’！”他几乎是在低吼，眼睛因为情绪激动而微微发红，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小兽，“你藏着那个本子！你画那棵树！你写了那个名字！你当我瞎吗？！”
他越说越快，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控诉：“现在又在这里装模作样！划掉我的‘夕’？强调‘晞’？你他妈到底想干什么？！耍我很好玩吗？！”
最后一个字吼出来，苏柚晞感觉胸腔里积压的所有憋闷、愤怒和委屈都随着这一声倾泻而出，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畅快，却也带着一丝发泄后的虚脱。他大口喘着气，胸膛剧烈起伏，眼睛依旧死死地锁在江砚白脸上，不肯放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教室里彻底安静了。
连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都消失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们这一角，带着惊愕、好奇和探究。
时间仿佛凝固了。
那颗被拍在书页上的柚子糖，金黄色的糖果在透明的塑料糖纸里微微颤动。江砚白保持着那个姿势，没有动。他的目光，从苏柚晞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缓缓地、一寸寸地，移到了那颗突兀的糖上。
苏柚晞清晰地看到，江砚白的瞳孔，在接触到那颗糖的瞬间，猛地收缩了一下！
那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剧烈的反应！像平静的深潭被投入了一颗巨石，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深不见底的漩涡！
他周身那股万年不变的冰冷气场，仿佛出现了一道极其细微的裂痕。
紧接着，苏柚晞的视线捕捉到了一个更细微、却更让他心脏骤停的细节——
江砚白搁在桌面上的、那只干净得如同艺术品的手，那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正在极其轻微地颤抖！
不是错觉！
那颤抖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如同被风吹动的琴弦末梢。但它确实存在！
在江砚白那永远精准、稳定、如同机器般控制的身体上，这丝颤抖显得如此突兀，如此……惊心动魄！
苏柚晞所有的愤怒和质问，在这一刻，都被这细微的颤抖狠狠噎在了喉咙里。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愕然地、难以置信地瞪着江砚白那只微微颤抖的手。
江砚白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失控。
他猛地攥紧了那只颤抖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瞬间泛出青白色，手背上的筋络清晰可见。他强行压制着那失控的颤抖，动作快得几乎只留下一道残影。
然后，他伸出了另一只手。
那只手依旧稳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覆盖在了书页上那颗小小的柚子糖上。他没有立刻拿起糖，而是用指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专注，摩挲了一下包裹着糖果的、发出轻微簌簌声响的塑料糖纸。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低垂的侧脸上。苏柚晞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清晰地看到了江砚白的眼睛。
不再是隔着寒潭的薄雾。
那双深邃的、总是沉静无波的黑眸深处，此刻清晰地倒映着那颗金黄色的糖果。那冰冷的寒潭之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翻涌、冲撞，如同被囚禁的猛兽在无声地嘶吼！阳光撞进去，竟然在那片亘古的冰寒里，硬生生撕开了一道细微的、灼热的裂痕！
那裂痕里，翻涌着苏柚晞完全看不懂的情绪——是震惊？是某种被猝不及防击中的痛楚？还是一种……近乎贪婪的渴望？
苏柚晞被这双眼睛里的景象彻底震住了。他忘记了愤怒，忘记了质问，只是呆呆地看着。
江砚白的喉结，极其艰难地、缓慢地滚动了一下。
那动作细微，却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像是在吞咽某种极其苦涩又滚烫的东西。
时间在两人无声的对峙中，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蜜糖，每一秒都被拉扯得无比漫长。教室里落针可闻，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一颗小小的糖和覆盖着它的那只手上。
终于，江砚白覆盖在糖上的手指微微用力，将那小小的一颗从书页上拈了起来。塑料糖纸在他指尖发出细微的、几不可闻的“沙啦”声，在绝对的寂静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他没有看苏柚晞。
他的目光依旧牢牢地锁在那颗金黄色的糖果上，仿佛那是世间唯一的珍宝，又或者是什么极其危险的、会灼伤他的东西。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刻意的缓慢，将那粒糖攥进了掌心。
坚硬的糖果硌着他的掌心。
然后，他做了一件让苏柚晞始料未及的事情。
江砚白攥着那颗糖的手，没有收回，也没有放进桌肚或口袋，而是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直接塞进了自己校服外套左侧的口袋里。
校服外套的布料是挺括的藏蓝色，那颗小小的糖被塞进去，几乎没有在口袋外侧留下任何凸起的痕迹，瞬间消失无踪。
仿佛它从未出现过。
仿佛刚才那激烈的质问、那失控的颤抖、那眼底翻涌的裂痕……都只是苏柚晞一个人的幻觉。
苏柚晞彻底懵了。
他眼睁睁看着江砚白完成了这一系列动作——攥紧、塞进口袋——行云流水，却又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他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连脑子都还停留在江砚白眼底那惊心动魄的裂痕里。
“你……”苏柚晞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紧，却只吐出一个破碎的音节。他准备好的所有后续质问，所有试图撕开对方伪装的言辞，在这一刻都被对方这沉默而彻底的动作堵了回去，噎得他胸口发闷。
江砚白终于抬起了眼。
那双眼睛已经恢复了惯有的深潭般的沉静。刚才那短暂的、汹涌的裂痕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阳光依旧落在他脸上，却再也照不进那层厚厚的冰壳。他整个人重新被一种冰冷、坚硬、密不透风的疏离感包裹起来。
他看向苏柚晞，目光平静无波，没有愤怒，没有解释，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那眼神淡漠得，像是在看一个完全陌生、且不值得他浪费任何心思的路人。
然后，他薄唇微启，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凝固的空气，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精准地钉在苏柚晞混乱的心上：
“作业。”
他的视线扫过苏柚晞面前摊开的、一片空白的错题本，语气平淡无波，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冰冷催促。
“放学前，补好。”
说完，他便不再理会苏柚晞，仿佛刚才那场由一颗糖引发的、短暂而激烈的风暴从未发生。他重新低下头，目光落回自己摊开的书页上，修长的手指翻过一页，发出轻微的“哗啦”声。
那声音，像是一道无形的屏障，重新竖立在他与苏柚晞之间，比之前更加坚固，更加冰冷。
苏柚晞僵在原地，像一尊被瞬间冻结的雕塑。
他手里还残留着拍糖时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反作用力感，指尖却冰凉一片。他看着江砚白重新沉浸书页的侧影，那完美的、冰冷的侧脸线条，仿佛刚才那失控的颤抖、眼底的裂痕、以及攥紧糖果塞进口袋的动作，都只是他精神压力过大产生的臆想。
那颗糖……真的存在过吗？
那个写着“柚夕的树”的素描本……真的存在过吗？
强烈的荒谬感和巨大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从头到脚淹没。愤怒像是被戳破的气球，迅速瘪了下去，只剩下一种深深的疲惫和茫然。
他输了。
输得彻彻底底，莫名其妙。
他像个举着可笑武器冲锋的傻瓜，而对方甚至连防御的姿态都懒得摆出，只是用一道更厚的冰墙，将他彻底隔绝在外。
苏柚晞慢慢地、慢慢地收回了自己还僵在空中的手。指尖蜷缩起来，微微颤抖。
他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面前那本崭新的、一片空白的错题本上。江砚白那工整冰冷的批注和推导步骤还留在他的练习册上，像是一种无声的嘲讽。
他还能怎么办？
他像一只斗败了却连对手衣角都没碰到的公鸡，颓然地垮下了肩膀。所有的力气似乎都在刚才那场徒劳的冲锋中耗尽了。
他认命地、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伸手去够被江砚白推回来的练习册。指尖刚触碰到粗糙的封面，动作却猛地顿住。
他的视线凝固在练习册的封面一角。
在“苏柚晞”三个字旁边，那个被鲜红斜杠狠狠划掉、墨迹淋漓的“夕”字旁边——
不知何时，被人用那支墨蓝色的钢笔，极其工整、清晰地，写了一个字。
一个很小的字。
一个“晞”字。
墨蓝色的笔迹，和那道刺目的红杠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那个“晞”字写得端端正正，一笔一划都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认真，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冰冷的执拗。
破晓的晞。
这四个字，伴随着江砚白那毫无温度的声音，再一次无比清晰地、重重地砸在苏柚晞的耳膜上，砸进他一片混乱的心湖深处。
苏柚晞的手指悬在那个小小的、冰冷的“晞”字上方，久久无法落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