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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窥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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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耳的上课铃如同冰水兜头浇下,瞬间冻结了苏柚晞所有翻腾的思绪。
他像被烫到般猛地缩回悬在“晞”字上方的手,指尖残留着练习册封面粗糙的触感。
那个墨蓝色的“晞”字
端端正正
冰冷坚硬
像江砚白无声投下的一道封印。
化学老师张启明那标志性的、带着金属摩擦感的脚步声已在走廊尽头响起。
苏柚晞几乎是狼狈地、一把抓过自己那本摊开的化学书,哗啦啦地翻动起来,书页被扯得发出刺耳的呻吟。
他死死盯着那些陌生的元素符号,仿佛它们是什么救命稻草,能把他从刚才那场荒诞又令人窒息的交锋里捞出来。
可那些符号在他眼前跳动、扭曲,一个也进不了脑子。他全部的感官,所有的注意力,都像被无形的磁石牢牢吸住,固执地投向右侧。
眼角的余光不受控制地扫过江砚白校服外套左侧的口袋。藏蓝色的布料挺括服帖,表面平整,看不出丝毫异样。
那颗小小的、金黄色的、带着微苦清香的柚子糖,就消失在那里,像被冰层无声吞没。
口袋。
苏柚晞脑子里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江砚白把它塞进去的动作,快、准、狠,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决绝。仿佛那不是一颗糖,而是一枚危险的炸弹,一个必须立刻隐藏的罪证。这强烈的反差——激烈失控后的彻底掩埋——像一根冰冷的针,反复扎刺着苏柚晞混乱的神经。
张老师已经站上讲台,金丝眼镜反射着冷光,开始了关于元素周期律的讲解。他低沉平板的声调在教室里回荡,催眠效果惊人。前排的王思和林惊已经小鸡啄米似的点起了头。
苏柚晞却毫无睡意。他强迫自己拿起笔,在崭新的笔记本上试图记录。笔尖悬在纸页上方,迟迟落不下去。脑子里塞满了问号:那棵柚子树,“柚夕”两个字,江砚白眼底翻涌又瞬间冰封的裂痕,那只颤抖的手,那颗消失的糖,还有封面上那个冰冷的“晞”……
他烦躁地甩了甩头,想把这些乱麻甩出去。动作幅度大了些,胳膊肘又一次撞到了课桌边缘,发出沉闷的“咚”一声。
疼痛让他瞬间清醒了一下,下意识地捂住了手肘。这个动作,和之前的如出一辙。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猛地看向旁边。
江砚白坐得笔直,侧脸对着他,线条冷硬如刻。
他并没有看过来,甚至连翻书的动作都没有丝毫停顿。仿佛苏柚晞弄出的噪音,不过是拂过冰原的微风,不值一提。他的目光专注地落在摊开的化学书上,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支墨蓝色的钢笔——
正是之前在他作业本上留下冰冷审判的那一支——笔尖偶尔在书页边缘的空白处,标注着几个符号或公式,字迹小而锋利。
苏柚晞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滑落,再次聚焦在江砚白那只随意搭在桌面的左手上。指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皮肤是冷调的白皙,手背的筋络微微凸显,带着一种内敛的力量感。
就是这只手,刚才在剧烈地颤抖过。
也是这只手,攥紧了那颗糖,然后把它塞进了口袋。
此刻,它却如此稳定,如此平静,仿佛刚才那失控的瞬间从未发生。
苏柚晞的心跳在胸腔里沉重地搏动,一种难以言喻的憋闷感攫住了他。他猛地收回视线,赌气似的狠狠在笔记本上划拉起来。笔尖戳破了纸页,留下一个难看的黑窟窿。他更烦躁了。
时间在张老师毫无起伏的声调和苏柚晞内心的翻江倒海中缓慢爬行。
窗外,夕阳的金辉逐渐变得浓稠,将教室染上一层怀旧的橘黄。光影在课桌之间流淌,切割出明暗的界限。
苏柚晞的眼角余光,再次不受控制地捕捉到了那个口袋。藏蓝色的布料在斜阳下泛着一点微光,依旧是平整的,沉默的。
他像着了魔,一遍又一遍地确认,那颗糖是否真的被藏得如此彻底,不留一丝痕迹。每一次确认,都像是在提醒他那场徒劳无功的冲锋有多么可笑。
江砚白的世界,像一座戒备森严的堡垒,他所有的挣扎和窥探,都被那层坚冰无声地反弹回来,只留给他满身狼狈和自我怀疑。
“叮铃铃——”
放学的铃声终于响起,如同救赎的号角。教室里瞬间从昏昏欲睡的死寂中炸开,桌椅碰撞声、书包拉链声、少年们迫不及待的喧哗声汇成一片嘈杂的海洋。
苏柚晞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弹了起来,抓起早已收拾好的书包就想往外冲。他只想逃离这个让他窒息的地方,逃离旁边那座散发诡异矛盾的冰山。
“苏哥!等等!”
王思的大嗓门在身后响起,伴随着林惊的声音。
“奶茶店!新口味!”
苏柚晞脚步顿了一下,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王思和林惊正挤在过道里,朝他兴奋地招手。
就在这时,一道清瘦挺拔的身影无声地从他身边掠过,带起一阵微凉的、带着淡淡清香的微风。
是江砚白。
他背着那个看起来就很沉重的深色书包,步履沉稳,目标明确地朝着教室后门走去。
他没有看任何人,也没有理会周围的喧嚣,像一艘沉默的破冰船,径直驶入放学的人潮,迅速地被涌动的身影吞没,只留下一个快速消失的、冷硬的背影。
那个藏蓝色的口袋,随着他离去的步伐,在苏柚晞视野的余光里最后晃动了一下,然后彻底消失。
一股强烈的、近乎偏执的冲动,毫无预兆地攫住了苏柚晞的心脏。
他要弄清楚!
那颗糖去了哪里?那个“柚夕”到底是什么?江砚白这座冰山里,到底藏着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
“你们先走!”苏柚晞猛地回头,对着王思和林惊丢下一句,声音因为突如其来的决定而有些发紧,“我……我有点事!”
“啊?啥事啊?”王思一脸茫然。
“别管了!晚点群里说!”苏柚晞没时间解释,也解释不清。他胡乱地挥了下手,像离弦的箭一般,猛地扎进了还未散尽的人流,朝着江砚白消失的后门方向追去。
“喂!苏柚晞!”王思和林惊的喊声被淹没在鼎沸的人声里。
走廊里人潮汹涌,苏柚晞像一条逆流而上的鱼,艰难地在攒动的人头和书包间穿梭。他焦急地踮起脚尖,目光在攒动的人头间急切地搜寻着那个清冷疏离的背影。
找到了!
江砚白的身影在前方楼梯口一闪,正沿着通往校外的方向下楼。他走得不快,但步伐稳健,目标明确,对周遭的喧闹置若罔闻。
苏柚晞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不敢跟得太近,只能借着前面同学身体的遮挡,保持着十几米的距离,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跟踪人,尤其是跟踪江砚白,这感觉既刺激又荒谬,还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负罪感。
他感觉自己像个拙劣的侦探,又像个心怀鬼胎的小偷。
夕阳的余晖将校门外的街道染成一片温暖的金橘色。
江砚白走出校门,没有像大多数学生那样汇入公交站或小吃摊的人流,而是径直右转,拐进了一条相对僻静的、两旁栽满高大梧桐的林荫道。
梧桐枝叶繁茂,在地上投下大片浓密的阴影。
喧嚣的人声被隔绝在外,这里显得格外安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偶尔驶过的车辆声。苏柚晞的心跳得更快了,他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将自己更紧地贴在路边的树干后,目光死死锁定着前方那个在树影间若隐若现的背影。
江砚白的目的地很明确。他穿过林荫道,走向一片掩映在绿树后的高档住宅区。
苏柚晞认得这里,离学校不远,以环境清幽和安保严格著称。江砚白走到一个有着黑色雕花铁艺大门的小区入口前,熟练地从书包外侧口袋掏出一张门禁卡。
“滴”的一声轻响,旁边仅供行人通过的小门应声而开。江砚白的身影迅速没入门内。
苏柚晞的心猛地一沉!完了!跟不进去了!这种高档小区,陌生面孔根本混不进去。他像只被突然掐住脖子的鸭子,僵在离门口十几米远的一棵粗壮梧桐树后,眼睁睁看着江砚白的身影消失在小区郁郁葱葱的绿化带后面,徒劳地伸了伸手。
挫败感和更强烈的不甘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他烦躁地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子,石子骨碌碌滚进下水道栅栏,发出空洞的回响。难道就这么算了?好不容易跟到这里!
他不死心,像只焦躁的困兽,沿着小区外围冰冷的金属围栏来回踱步。围栏很高,顶端是尖锐的矛头状装饰,里面是精心修剪的草坪和低矮灌木,再远处才是几栋造型简约现代的高层公寓楼。江砚白进了哪一栋?根本无从判断。
暮色四合,天边的橘红迅速被深沉的靛蓝取代,路灯次第亮起,在围栏上投下栅栏般的光影。苏柚晞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孤零零地印在冰冷的人行道上。
他觉得自己蠢透了,像个被耍得团团转的傻瓜。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准备转身离开时,眼角的余光突然捕捉到小区深处靠近围栏的一栋公寓楼。
那栋楼的位置相对靠外,楼层不高,大约只有六七层的样子。其中五楼的一个阳台,正对着他所在的这段围栏方向。此刻,那个阳台的灯亮着,散发出暖黄色的光晕。
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阳台的落地窗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