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洞口 ...
-
尚成反应了几秒。
噌的一下站起,大步跨到窗户的位置。这里的角度根本看不见。
他出门,跑到走廊尽头。只一扇极高的天窗。他往后看一眼,廊上空无一人。
尚成直接走近一间空房,拿起凳子掂脚弓身。
夜幕里,楼下小姑娘朝他的方向望过来。
纪年背靠着长满藤蔓的石墙,听着隔壁的窸窸窣窣的响动。
墙角有一个洞,纪年问起,唐兰说那还是纪年小时候和她吵架罚站时砸的。她不太信,就算是后来又长大了几岁,她也不觉得是自己干的事。
纪年从洞缝里朝隔院看去,瞟见了白色的衣角。
“尚成?大家都很担心你。”
纪年试探小声叫着。
对面一片沉寂。
“你不说话我走了。”
纪年迈了三步,还故意踢了下旁边的扫帚。
“你生病好些了吗?”
声音很低,没什么情绪。
“没有。都是被某些人害的。”纪年背着手又走回去,她一边观察着室内,一边继续说,“今天村长来又和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
“他让你走是吗?”
纪年说完,一片寂寥。
只有蝉脆弱地响着。
她扒住洞口,费劲朝隔壁瞧。还是只有衣角。
“对。”
尚成低下头。
邵明对他说:“等台风一过就走吧。”
他本来就是这样想的。
“那也得台风结束吧,干嘛要赶人。”纪年说,“尚成,我一直在想,三句夹一假,你说谎了吗?”
夜色中他的眼睛干净澄明。尚成毅然道:“没有。”
“是吗……”纪年说,“你走近一点。到这个洞口来。”
尚成走了过来。纪年闻到了清新的木质香韵,还夹杂着一丝干燥的蜜味。
她平视着洞口,努力瞧他。
小时候长得快,但后来就一直都没怎么长高。到现在,她也这个洞口差不多高。
小孔露出她明亮的眼睛。
尚成在半步远的地方停下。
“我现在问的话,你也不能撒谎。”纪年平稳呼吸,“当时你的回答里,第一段假的是你不喜欢夏天,对吗?”
纪年瞧着他,尚成避开视线:“对。”
黑夜会取巧,她瞧不清。
“第二句假的是你没在果岛长大。”
尚成没说话。神色不明。
纪年猜得没错。
尚成没有一直在南中上学,而是高中转学过来的。
他也没有说谎,只是偷换了概念。
纪年的心跳很快。撑着墙壁的手有一点发软。
“何安……是洛勇的儿子?”
对面安静了很久。
“不是。”
纪年愣了一秒。错愕间,脱口而出:“那他是谁?”
尚成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是我。”
纪年愣在原地。
可是何安不是……
“纪年!你在哪?”
她愣了半秒,开始往回跑,一不小心碰到了扫帚,与墙壁撕拉,掉在草垛上。
只要穿过窄廊,站在客厅里,就还有挽救的余地。
但纪年一走出窄廊,灯光乍亮,适应了光线后,她看见了站在楼梯上的唐兰。
她揪着胸口,神色复杂。颇有威严却又藏不住慌乱:“你刚刚在干什么?”
“我……”
纪年迟迟没有说出来。
明知唐兰可能爆发,可她还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心像是被咬住了一样。
“不要乱跑,回房间。”
纪年“唔”了一声:“好。”
纪年平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妈妈会生气比起来好像都不能再让她担心了。
被堵住出口的洪流在那一刻似乎都溃堤而出。
尚成是何安。
死掉的小孩。无数次出现在她梦里那个死掉的小孩子。
何安是洛勇的孩子?
可是给阿琴打去电话的时候,翟智鹏说尚成的爸爸在关心他。
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自己小时候见过尚成?
纪年又翻出作文比赛的照片。
所以他才会第一眼就认出了他。所以他才会……
光影朦胧,尚成垂着头,被埋没了一半的笑意。
纪年吸了吸鼻子。
怎么回事?
尚成还会告诉她剩下的事情吗?
纪年觉得有一个人肯定知道。而且是唯一愿意给她讲明真相的人。
……
推开咖啡馆的门时,羌奶奶就坐在门口。纪年把雪花酥扔在桌上,张开手就想去抱。真正快要触到阿婆时,纪年又立刻放开。阿婆还是前倾拢了她一下。
“坏小孩,下这么大雨还过来!”
纪年强忍抽噎:“阿婆别抱我。我全身都是水。你不能生病……”
羌奶奶手忙脚乱地拿起一旁的纸巾,一碰就浸润一片。她想了想,一拍脑袋又去拿了条毛巾。擦着小姑娘的泪水和雨水。
咖啡店里的温度总是适宜,香味柔淡,如同羌奶奶。像是安抚神经最好的良药。
纪年被拉着去换了件衣服,又吹干了头发,还被送上了一杯热乎的拿铁。
羌奶奶拉过一根凳子坐下:“哭什么啊?谁欺负你了?你怎么出门的,唐兰还同意你出门?”
纪年撇嘴,皱着眉眼泪又盈在眼眶里。
羌奶奶摸了摸她的额头:“到底怎么了,才出院几天就淋雨,这么大雨还让我们小年年跑这边来,我罪过不是大了。”
纪年凑上前去抱住羌奶奶:“阿婆……”
羌奶奶抚她的背:“年年,明天复航我就走。”
“真的?”纪年按耐不住的激动,看向她。
“还有我的弟妹都来接我。我也想陪年年久一点。”羌奶奶说,“那臭小子现在还和我置气,翻天了,我不去医院他就不走。你说这是不是你们小姑娘说的,耍流氓?这就是耍流氓。我是老太婆了,还在跟我耍流氓。”
纪年被说得笑了一下,阿婆耳垂又厚又软,她以前总会去揉一揉。纪年靠着她:“阿婆,明天我要来送你……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因为你是我的年年啊,你从小就爱来找阿婆。”
“是吗?”纪年怔了一下,她抬起头说,“阿婆……你可能觉得我在胡说,但我不知道是什么回事。我好像搞不明白了。因为阿婆的病我本来就很难过,可是尚成说……”
“什么?”
纪年道:“他不是尚成。有点好笑是吧?我在想他是不是捉弄我,你觉得他是在捉弄我吗?”
“是吗?”
“他说他是何安。可是何安他……”
羌奶奶垂眸:“何安他死了。”
纪年愣了愣。
“你想说这个是吗?”羌奶奶站了起来。走向书架。
纪年喃喃:“对。”
她拿起纪年曾翻过无数次的纪念册。上面写满了游客的寄语。翻到最后一页:“如果死的是何安,那这个是谁?”
纪年接过。只有三个字。字迹不一,皆扭曲稚嫩。
夏年安
2007.7.31
纪年蹙眉。她曾经翻到过,只晃一眼,压根没有留意。
“这是你们一笔一划写的。”羌奶奶第一次放在桌上时,三个小孩争抢着要第一个写上自己的名字,最后却默契地只写了一个字,“死的那个小孩叫洛夏凡。”
这不可能的。
她呢喃道:“这不可能……”
羌奶奶思索再三,似乎在犹豫:“你当然不知道。一提起这件事,你妈妈就会变得很奇怪。”
“为什么?”
“她太爱你啊,那个时候你太小了。我也赞同她的决定。”
纪年的困顿并没有因为这些坦白就变得明朗起来。她摇了摇头:“阿婆,我想知道。”
“我之前也想过告诉你。更何况现在尚成回来了。但那臭小子说,有些事情没有想起来的必要。”
纪年有点生气:“这就是他瞒着我的原因吗?可是知不知道应该由我决定,而不是他说了算。”
羌奶奶赶紧去安抚这炸毛的小孩:“他还不是为了你好。”
纪年嘟哝道:“他是谁啊?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谁要他为我好。”
羌奶奶笑了笑:“你确定想知道?”
纪年目光坚定:“嗯。”
羌奶奶前倾,说:“我不是故意瞒你,只是希望你们都好好的。哪个大人不希望你们好好的呢。哪怕想起来会不开心。”
“非常想知道。”
羌奶奶说起了只有她知道的事。
两个男孩都只是小孩子,纪年年纪最小,还没满十二岁。
果岛只有那么大,瘦瘦高高的一个陌生男孩出现在岛上。没一天就所有人都知道了。
大家知道他是尚老爷家的孩子,城里来的。有钱,脾气不好。
“我当时也没开咖啡店,我们一开始是水果店呢!就一个小摊子,你和洛夏凡玩得最好,经常来我这吃水果喝茶。”
听他们说纪年当时脚被家里的老公鸡啄了一下,受伤了在家里静养。
“洛夏凡是个很聪明的小孩,我们当时都说他是天才儿童。洛勇捡到这个小孩子是他最大的福气。”
他和尚成玩得特别好,等纪年脚好了的时候,两个小孩已经打成一片了。
他们什么都跟羌奶奶讲。他们都知道羌奶奶是唯一不会给家长告状的大人。
“因为一回家就会被骂,他们打架了也只敢往我这里跑,尚成是个很厉害的小孩。洛夏凡以前经常被欺负,但是又打不过。你那次遇见他们的时候,他们刚刚打了架回来。我当时听见有小孩在叫,在哭,本来气得不行正想叫他们,跑出来的时候就看见你们。”
那一天。
羌奶奶看见纪年从门前跑过,她紧跟在后面。走了很久,羌奶奶气喘吁吁地跟着纪年。
他们才在一个树林旁边,看见尚成反复地,拼命地打着曾经欺负洛夏凡的那些男孩。
看见他们接近,尚成停了手,那两个岛上的小孩一撅一拐地立刻就跑了,鼻血横流。尚成转过来擦了下鼻子,像倔强的小狼:“看什么?他们先动手的。”
纪年问:“洛夏凡呢?”
“找大人去了。”
纪年走过去,把他拉起来。浑身是血,她从兜里掏出纸巾,给他擦干净:“不应该打人,何安。”
尚成没好气:“我不打他们他们就要打我,你有你家人撑腰,我又没有。”
他瞧起来很紧张,整个人都绷得厉害。被纪年一碰就“嘶”了一声。
“对不起。”
他说:“我不痛。”
纪年很认真。而那天的太阳火辣辣的。
尚成突然说:“好像现在开始痛了。”
羌奶奶催促道:“臭小孩,进来吧,我那还有碘酒。”
两个小孩都没动。
尚成低着头,发现手臂上是一串串水印。他不耐烦地问了一句:“你到底在哭什么?”
他一问,她哇得一声哭了。泪如雨下。
羌奶奶拉着眼睛红肿的纪年往回走:“凶什么?臭小孩。走啊年年,不理他。”她边埋怨边回头:“跟上啊,我待会再和你算账。”
那时尚成在后面踢着石头,不轻不重地正好打到女孩的小腿。纪年吃痛,委屈地回头。
“我问得不对吗?”
男孩的额发被吹起,他站立插兜,不可一世,道:“明明痛的是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