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最讨厌的东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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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在下午三点十七分准时降临。
苏岚站在咨询室窗前，看着雨滴在玻璃上扭曲成蜿蜒的河流。他的钢笔在记录本上无意识地画着螺旋，墨水渗透纸张形成深蓝色的漩涡。气象台昨晚就发布了雷电预警，但他依然保留了今天的预约——专业守则第4.3条明确禁止因天气原因单方面取消患者的诊疗。
电子钟跳转到15:23时，走廊传来沉闷的声响。
明忱跪倒在咨询室门口的样子像被雷声击落的夜鸟。他左手抓着门框，指节泛着死白，右手护着后颈，慢慢整个人蜷缩成胎儿姿势。雨水从他的发梢滴落，在浅色地板上积成小小的水洼，苏岚注意到那些水渍带着淡淡的粉红色。
"能听到我说话吗？明忱？"
苏岚保持着专业距离蹲下，声音压过雨声却不过于急促。他的视线快速扫描着：呼吸频率过快，瞳孔扩大，左手腕新增三道平行伤痕——最上方那道还在渗血，与雨水混合成淡红色的细流。
一道闪电劈开天际。
明忱的身体猛然抽搐起来，牙齿狠狠磕在嘴唇上，喉咙里挤出幼兽般的呜咽。他的指甲在身上留下四道清晰的划痕，右膝撞击地面的闷响让苏岚的心脏跟着紧缩。
"声音。"明忱的牙齿磕碰间吐露出这个词，仿佛用尽了全部力气。
苏岚的思想在脑中的记录本上快速记录：
【PTSD急性发作诱因确认：雷电相关创伤】
【自伤行为加重期：近24小时内新增伤口】
【脱水迹象明显：嘴唇干裂伴毛细血管破裂】
专业流程在他意识中自动形成：建立安全环境、药物干预、创伤记忆稳定化技术。但当他伸手去取镇静剂时，明忱突然抓住了他的裤脚。
"不要...药..."明忱的手指像濒死的枯枝，颤抖却固执地揪住那块布料，"会...吐..."
苏岚的呼吸停滞了一秒。患者拒绝药物时的标准处理方案在他脑中闪过选项，但明忱湿透的衬衫下凸起的脊椎骨让他选择了最不专业的一种——他脱下了自己的外套。
"我先帮你换掉湿衣服。"苏岚将明忱湿透的外套挂在门边的衣帽架上，"柜子里有干净的病号服。"
将外裤和外套脱掉后，苏岚转过身去。窸窣的布料摩擦声混合着痛苦的喘息传来。当一声压抑的闷哼响起时，苏岚的指甲陷入掌心，留下四个月牙形的凹痕。专业守则第4.15条：避免在患者脆弱状态下建立过度依赖关系。
"好...了。"
明忱的声音比刚才稳定了些。苏岚转身时，看见自己的白大褂穿在对方身上显得异常宽大，下摆垂到膝盖上方，像孩子偷穿大人的衣服。明忱蜷缩在沙发角落，湿发贴在额前，右手仍死死按着后颈——苏岚注意到那个位置有一道旧伤疤，被反复抓挠得发红。
"可以告诉我后颈的伤是怎么来的吗？"苏岚坐在惯用的扶手椅上，刻意让记录本横亘在两人之间。
明忱的瞳孔在雷光中收缩成针尖大小。"十岁...地下室..."每个词都像从齿缝间挤出来的，"父亲...惩罚..."
钢笔尖在纸上戳出一个小洞。苏岚调整呼吸频率，强迫自己写下客观记录：
【童年创伤与密闭空间、雷暴天气形成条件反射】
"当时持续了多久？"
"三小时...或者四天。"明忱的指尖在后颈疤痕上来回摩擦，皮肤已经泛出血丝，"我记不清..."
窗外的雨忽然变得狂暴，连带着树枝也对着窗户猛烈拍打。明忱的呼吸再次急促起来，他把自己更深地埋进白大褂里，布料上残留的雪松气息似乎给了他些许安抚。苏岚注意到这个细节，悄悄将放在抽屉里的个人香水往桌面挪了半寸。
"现在你看到什么？"苏岚采用标准的地面技术引导。
"血...在我指甲里，我的背很痛。"明忱盯着自己的双手，"还有老鼠...从排水管爬进来...针...不要!痛..."
眼见明忱状态突发不好，苏岚少有的，急迫的将手盖住了他的眼睛，让他调整呼吸。
随着明忱渐渐的稳定，他打开平板电脑调出预先准备的视觉引导图："跟着这个几何图案移动视线，对，就是这样。现在能告诉我你左手腕的新伤是什么时候的事？"
"昨晚...停电...灯关掉了。"明忱的视线追随着屏幕上的光点，呼吸逐渐平稳，"我用手术刀...很干净..."
"疼痛能让你感觉存在？"
"不。"明忱突然抬头，惊恐发作后的脸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苍白，"血能。"
突然一道特别响亮的雷声炸开。明忱的反应比苏岚预想的更快——他几乎是弹跳起来扑向诊疗床底，撞偏了药械推车。最顶层的玻璃杯摔在地上，玻璃碎裂声中，苏岚的专业面具出现了第一道裂缝。
"数我的呼吸。"苏岚单膝跪在床边，刻意放慢自己的呼吸节奏，"吸气...呼气..."
明忱的手指痉挛着抓住床腿的样子像溺水者抓住漂浮物。他的指甲缝里确实有陈旧的血渍，但苏岚确定那不会真的来自十岁的地下室。当第七次呼吸循环完成时，明忱的颤抖减轻了些，但瞳孔依然扩大得异常，眼神茫然涣散的可怕。
"冷..."明忱的牙齿打颤声像秒针走动，"骨头里...结冰了..."
苏岚从消毒柜取出保温毯，却在递过去的瞬间被抓住了手腕。明忱的体温低得不正常，但触碰的方式却带着惊人的精准——他的拇指正好按在苏岚的桡动脉上，仿佛在测量脉搏。
"职业守则。"苏岚没有抽回手，声音平稳得像在讨论天气，"禁止肢体接触。"
明忱的嘴角扭曲成一个不像微笑的表情。"你的心跳...比平时快17%。"他松开手，裹紧保温毯，"因为...讨厌我？还是因为..."未尽之意，两人都明确。
雨声忽然变小了。苏岚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发现自己在无意识地向那片苍白倾身。
"今天到此为止。"苏岚站起身时碰倒了椅子，"护士会来给你抽血化验。"
明忱裹着保温毯的样子像个被遗弃的茧。当苏岚走到门口时，他听见布料摩擦声和几乎不可闻的低语："...还是不敢啊..."
走廊的灯光比往常刺眼。苏岚在洗手间用冷水冲脸时，发现心跳快的异常。
护士站的呼叫铃突然响起，伴随着玻璃碎裂的声音。苏岚冲回咨询室时，看见明忱站在窗前，地上是摔碎的生理盐水瓶。他的右手握着最锋利的玻璃片，左腕内侧已经有一道新鲜的红色细线。
"这样..."明忱在雷声中微笑，"你就必须...碰我了。"
苏岚的专业生涯在这一秒土崩瓦解。当他夺下玻璃片时，两人的血混合在一起，在保温毯上画出诡异的图案。明忱的脉搏在他指尖跳动，微弱但固执，像地下室里坚持了二十年的呼救声。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最讨厌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