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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虫子。讨厌。 ...

  •   晨光透过百叶窗将咨询室分割成明暗相间的条带,像一张巨大的心电图。苏岚站在光线交界处,衬衣袖口昨晚沾染的血迹已经变成铁锈色的斑点。他有些机械地擦拭着钢笔,金属表面反射出他眼下青黑色的阴影——这是他连续第三晚梦见同一双苍白的手腕在暴雨中被割开。

      08:23,电子钟的红色数字刺痛着他的视网膜。六小时零七分钟后,那个制造这些梦境的身体将会再次填满诊疗椅的空间。苏岚打开监控回放,画面定格在04:32:00——明忱仰起的脖颈在闪电中呈现出一种濒死的优雅,喉结下方两厘米处有块指甲大小的淤青,动作完美得像被特意丈量过。

      "苏医生?您的咖啡。"

      护士长林玥将纸杯放在离病历本15厘米处——这是三年来他摸索出的完美距离,既不会碰乱文件,又在伸手可及范围内。苏岚注意到他今天的眼妆比平时浓,应该是为了遮盖和自己相似的黑眼圈。

      "这是明忱先生的化验报告。"他递来文件夹,"肝功能指标异常,白蛋白只有28g/L。"

      苏岚的钢笔尖在纸上戳出一个小洞。这个数值意味着血管里的渗透压正在崩溃,像漏水的船,迟早会沉入海底。"营养科会诊安排了吗?"

      "他拒绝了。"林玥看向门的位置,"说除非...您亲自陪同。"

      阳光突然变得刺眼。苏岚想起昨天晚上,明忱毛衣领口露出的锁骨。凸起的骨骼顶端有两个对称的小凹坑,是长期静脉营养留置针留下的痕迹。专业术语称为"医疗性印记",但在某些病历中要写作"医源性自残"。

      "准备肠外营养支持方案。"苏岚转动钢笔的速度比平时快了些,"加5%人血白蛋白。"

      林玥的视线落在他右手虎口的伤口上——昨晚抢夺玻璃片时留下的割伤,边缘已经不太平整。"伤口需要重新缝合。"

      "不必。"苏岚将手藏进口袋,指尖碰到纱布包裹的玻璃片,"今天要重点关注他的创伤闪回症状。"

      当门终于关上,苏岚打开监控,着重观看最后三十秒。明忱被护工抱离时回头看向摄像头的眼神,清醒得如同某种精密仪器,完全不像刚刚经历PTSD急性发作的患者。

      ---

      15:41,迟到四十一分钟。

      明忱推开咨询室门的动作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今天的他穿着件过于宽大的灰色卫衣,袖口垂下来盖住半个手掌,露出的指尖泛着不健康的青白色。右手的药店塑料袋随着步伐发出窸窣声响,里面露出绷带和碘伏的包装。

      "我自己处理好了。"他径直走向诊疗床,从袋子里取出用过的注射器,"不用...麻烦护士。"

      阳光照在那支注射器上,针头处残留着痕迹。苏岚的胃部突然收缩——那不是标准规格的医用针头,而是更细更长的胰岛素注射器,适合反复穿刺同一区域。

      "从哪里拿的?"苏岚徒劳的保持着距离,声音比预想的更沙哑。

      明忱卷起左袖,露出手肘内侧排列整齐的八个针眼。"药店卖的。"他的指尖轻抚过那些已经结痂的小点,"真方便啊。"

      苏岚的钢笔在记录本上划出尖锐的折线。他突然看到,昨晚雷暴中抓挠出的伤痕已经结了一层薄痂,形状像是地图上的国境线。他哽住了一瞬。

      "为什么用这个?"苏岚指向那支危险的注射器。

      "够锋利..."明忱的瞳孔在光线变化中扩大,"而且...不会留下丑陋的疤。"

      他拉下高领内搭的领口,露出锁骨下方那片相对完好的皮肤——苍白得像张等待书写的纸。苏岚突然明白那些针眼的排列规律:都在容易被衣物遮盖的位置,都避开主要血管,都保持着精确的2厘米间距。这不像自残,更像是某种病态的解剖学实践。

      "你在标记疼痛阈值。"苏岚明悟,钢笔悬在病历本上方,"测试不同部位的神经敏感度。"

      明忱的嘴角抽动了一下,这个近乎微笑的表情让他看起来像个被拆穿把戏的孩子。他从塑料袋底层摸出药瓶,倒出三粒白色药片排在诊疗床边缘。"劳拉西泮...0.5mg。"药片排成完美的直线,"你开的剂量...太保守了。"

      阳光在药片上折射出刺眼的光斑。苏岚认出这是今早才调整的处方,但药瓶标签显示两小时前就已取药。某种冰冷的预感顺着他的脊椎爬升——明忱不仅购买了注射器,还在自己意识到危险之前获取了没来得及更改剂量的管制药物。

      "测试我的反应速度?"苏岚向前一步,影子笼罩着诊疗床。

      "测试...你的观察力。"明忱用针尖轻触药片,将它们推成不规则的星形,"从进门到现在...4分37秒...你才发现这个。"

      突然,他拉开卫衣下摆,露出左侧腰际一块新鲜的淤紫。苏岚的呼吸停滞了一秒——那是个完美的拇指印,大小正好与他右手吻合。昨晚抢夺玻璃片时,他完全不记得自己用了这么大力气。

      "专业守则第3.7条。"明忱的指尖在淤痕上画圈,"禁止肢体接触。"

      钢笔尖折断在病历本上。苏岚突然意识到这是个精心设计的陷阱——从他袖口的血迹到监控里刻意的眼神,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目的:证明那些看似失控的发作,实则都是精确操控的表演。

      "百分之三十表演..."苏岚逼近诊疗床,"剩下百分之七十是什么?"

      明忱突然剧烈咳嗽,痉挛起来,瘦削的身体蜷成弓形。当咳嗽转为干呕时,苏岚条件反射地扶住他的肩膀——隔着卫衣布料,他再次清晰摸到凸起的肩胛骨,像即将刺破皮肤的刀刃。

      "肌肉记忆..."明忱喘息着指向后颈的伤疤,"十岁...绳子...挂在地下室管道上..."

      苏岚的手套触到那个环形斑驳疤痕时,明忱整个人剧烈颤抖起来。这不是表演——疤痕周围的肌肉群产生了真实的痉挛反应,是长期创伤导致的躯体化症状。专业术语称为"身体记忆",比任何口述病史都真实。

      "持续时间?"苏岚强迫自己继续专业评估。

      "直到...他尽兴。"明忱的指甲陷入诊疗床的皮革表面,"有一次...持续了一夜。"

      雷暴。黑暗。绳索。地下室。这些词汇在苏岚脑中自动连接成诊断链。但某个细节像倒刺般扎着他的思维——明忱叙述时的精确时间感,简直像在...

      "你在重现症状。"苏岚抽回手,橡胶手套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但身体不会说谎。"

      明忱掀开衣服,露出肋骨处排列整齐的疤痕。"百分之七十...真实。"他的指尖轻触最新的一道伤口,"要检查...真实性吗?"

      阳光突然变得刺眼。苏岚看着那些精确分布在肋间隙的伤痕,突然理解了这个年轻人在做什么——他在自己身上进行系统的痛觉测绘,像神经科学家标记大脑皮层那样标记着自己的痛苦图谱。

      "转身。"苏岚从器械台取出无菌手套,橡胶拉伸的声音在寂静中异常清晰。

      明忱的背部比想象中更加触目惊心。新旧伤痕在冷白皮肤上形成诡异的地形图,最刺眼的是后颈那个疤痕——边缘过于斑驳粗糙,显示曾被某种粗制绳子持续压迫,摩擦。苏岚的指尖在距离皮肤五毫米处停住,这个位置再偏移两厘米就会伤及颈动脉窦。

      "绳子..."明忱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仿佛后脑长了眼睛,"挂了几个小时...磨破皮肤,勒进肉里了。"

      苏岚的手套反射着冷光。这个伤痕的深度和愈合形态显示当时至少悬挂了四十分钟以上,足以造成永久性神经损伤。他突然理解明忱在雷暴中护住后颈的本能——那是身体记忆中最深的疼痛锚点。

      "现在相信了?"明忱拉下衣服的动作像在套上自己的壳,"还是需要...更直接的证明?"

      他从药瓶倒出剩余药片,向苏岚伸出手,又突然缩回,全部塞进口中。苏岚的反射神经比意识快了一步——他的手已经卡住明忱的齿间,拇指深陷进那两片苍白的脸颊。

      "吐出来。"

      明忱的牙齿擦过手套橡胶表面,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某种冰冷的液体顺着苏岚的额头流下,他过了两秒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的汗。十二粒劳拉西泮,足以让体重不足55公斤的人呼吸停止。

      "百分之百...真实。"明忱的舌尖顶着药片,在齿列间发出咔哒声,"现在...你碰到我了。"

      阳光突然变得刺眼。苏岚在眩晕中意识到自己正以绝对违反操作规范的姿势压制着患者——右膝抵在诊疗床边缘,左手按着明忱的后颈,那个虐待留下的疤痕正好硌在他的掌心。更糟的是,他的钢笔从胸袋滑落,在明忱的卫衣上划出一道墨痕。

      药片散落在地上的声音像雨声。

      当苏岚终于找回呼吸节奏时,发现明忱正盯着他胸袋里露出的纱布边缘——那里渗出一点淡红。昨晚的玻璃片,今晨的监控视频,此刻被汗水浸透的手套,所有证据都指向一个他无法否认的事实:他的专业防线正在崩塌。

      "伤口...裂开了。"明忱的声音突然异常清晰,仿佛之前的言语障碍都是幻觉,"需要我帮你包扎吗?医生。"

      苏岚后退时撞翻了器械台。不锈钢托盘落地的巨响惊动了走廊上的林玥,当护士长推门而入时,看到的场景足够写进医疗事故报告——患者衣衫不整地坐在诊疗床上,医生手套上沾着未消化的药物,而那个本该锁起来的危险药瓶大开着放在两人之间。

      "血压监测。"苏岚扯下手套,声音恢复专业冷静,"然后抽血化验电解质水平。"

      林玥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最终停留在明忱手腕渗血的绷带上。"需要重新包扎吗?"

      "他自己能处理。"苏岚弯腰捡起钢笔,墨痕在病历本上拖出长长的尾巴,"毕竟...包扎得很专业。"

      明忱系上最后一颗纽扣时,嘴角的弧度像是赢得了某种隐秘的战争。当护士准备抽血时,他突然抬头看向苏岚:"下次雷暴...是周四。"

      苏岚的钢笔停在病历本上。气象预报确实显示周四有雷阵雨,但这不是明忱能通过常规途径获得的信息——除非他像监测自己的生命体征一样追踪着天气变化。

      "我会准备镇静剂。"苏岚说。

      明忱摇摇头,指尖轻触腰际的淤痕。"准备...新的手套就好。"他的指甲在那片皮肤上留下短暂的月牙形白痕,"这次...别留下痕迹。"

      护士抽血的针头刺入静脉时,苏岚发现自己无意识地摸向胸口——纱布下的玻璃片边缘正抵在他的心脏位置,与病历本上那道被墨水晕染的直线完美平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虫子。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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