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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灰眼睛的法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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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木是被马蹄声惊醒的。
精灵有着超凡的听力,在安静的森林之中,他们能够听得更远、更清晰。她昨夜在灌木丛下蜷缩入眠,树枝主动压低,为她遮挡寒风。她到达约定好的碰面地点已有三天,但对方始终没有现身。不过,在寒林之中行进,出现意外拖延行程是很正常的事,因此真木也没有如何担心。本来,约定时间就不是死板的。
哒哒哒……
马蹄敲击地面的声音由小变大,犹如一场细雨变为暴雨。真木一跃而起,警惕而凶狠地环顾四周。她随后才意识到,那声音尚且很远,起码在五公里之外。她将耳朵贴在地上,被震得心口一麻。
总共有三匹马在飞奔,其中一匹在前,另外两匹在后。他们跑出了在森林中能够达到的最大速度,正在飞速往她的栖身之处靠近。真木皱起眉来,寒林中极少有人的踪迹,也就是说……
会是她等待的白塔成员吗?
她持弓在手,尚且觉得不安心,把霜降拔出来又送回去,护手撞击剑鞘,发出咔哒轻响——确定了,她能够在任何想要拔剑的时刻一下子拔出剑来。真木定了定神,她这几天在这里转了一个遍,对周围地形已经非常熟悉。在她与那些人之间,有一道长着荆棘丛的石脊,凡马至多跑到那里就会被拦下来。
真木提着长弓,悄无声息地向那些人的来处飞奔。这时她不需要把耳朵贴到地上,也能听到急促的马蹄声了;不只是马蹄声,还有骑手沉重的粗喘,和刀剑相交的金铁之声,铮铮地震动着林间被寒冷凝固的空气。
那道被荆棘覆盖的石脊已在眼前,真木跃上一旁的松树,几下攀上高处,轻捷地立在枝干上,居高临下地等待不速之客的到来。她站在树枝上,枝条像停了一只鸟儿一样轻微晃动。
一匹黑马在前奔逃,马上的女骑手披着深绿色的斗篷,身形修长而矫健,手执长剑。在她后方,两个穿着黑衣的法师策马紧咬,他们的长剑像是缠着雾气,看不分明。他们的喘息声沉重笨拙,令她再度皱眉。
人类向来这么笨重。
石脊横在女骑手身前,荆棘张牙舞爪地冒出头来;她吃了一惊,勒马回转,把长剑横在胸前,摆出了迎敌的架势。她竟然是个左撇子,持剑的左手手背上青筋暴起,小臂线条流畅有力。那两个黑衣法师面露戒备,放慢速度,一个上前来与女骑手对峙,他们挥剑厮杀,剑刃互相撞击,发出清脆而可怖的声响:
当!当当!
另一个提起缰绳,退后几步,低下头去,开始快速地喃喃念着什么咒语。魔法师施法之时需要专心致志,稍微走神就会失败,所以法师往往与他人结伴而行,免得发生意外之时自己不能凝神念咒。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但真木听得清清楚楚,那是帝国的爪牙惯用的攻击咒语,阴毒而恶寒。她知道自己该帮谁了,于一瞬之间弯弓搭箭,飕地一箭将那个念咒者从马上射落;精灵的速度是凡人无法企及的,在他还没有倒下去的时候,又是一箭挟着狂风般的力量,射穿了另一个黑衣人的肩膀。
直到此时,念咒者才惊叫着栽倒下去,身下的马匹嘶鸣一声,焦躁不安地转了个圈。
被射穿肩膀的黑衣人不可置信地张开嘴,痛呼尚未出口,真木沉下心来,瞬息之间聚精会神,清脆而响亮地喝道:
“Lumivor!”
这个词语带着无形的力量,响彻林间空地;两个黑衣人的脸色霎时变得雪白,他们的嘴唇黏合在一起,发不出任何声音。那个女骑手把疼得满头大汗的对手掀翻下马,劈手夺过他的剑,倒转剑柄在他后颈上狠狠敲了一下,把他敲晕过去。另一个试图念咒的人已经死去,真木那一箭正中他的胸口,箭头从后背穿出,胸前只留一段尾羽。
女骑手打量着两个转瞬间被击败的法师,翻身下马,将两支箭一一拔回。真木立在枝干之上,松枝一摇一晃,她也跟着一起一伏。她没有开口,只是谨慎地端详着这位骑手。骑手回过身来,抬头看向真木,面上露出微笑。
她有着小麦色的皮肤,眼睛深邃,鼻梁高挺。这副面容像是南方民族的长相,不过也有可能只是在南方待过一段时间。她看上去大约有三十多岁,但那头银灰色的长发又拉高了她可能的年龄上限。
骑手将散落的长发别至耳后,冲着真木躬身;令真木吃惊的是,她做完人类的见面礼之后,又行了精灵之间的见面礼,手指在胸前交叉,姿势准确而优雅。
“是那位前来接应我的精灵吗?”她朗声问道,深灰色的眼睛闪闪发光,“愿烈日为你开路!”
“愿长风在你身后。”真木肩膀一松,释然地回答。暗号已经对上,她轻盈地跃到骑手身旁,手按胸口回礼。骑手将两支箭递给她,那两支箭好似没有沾血,依旧崭新如初。真木双手接过,把箭归回箭囊。虽然面上不显,但她已经有点喜欢这位骑手了:精灵的每一支箭都是精心制成,如果骑手不收回它,真木也得去收回。
她显然很了解精灵,这对于一个人类来说真是少见。
“你称呼我为辛夷即可。”骑手微笑道,“感谢你及时出手相助!”
“真木。”真木报上自己的名字,冲辛夷露出微笑。她不着痕迹地向辛夷身后望了一眼,小心地问道:“我以为,我来接应的理应是一整支队伍……?”
辛夷的神色黯淡下去。真木心里一紧,她可没有预料到自己第一个任务就会出现意外。“发生了什么?”她沉声问,把不安都掩饰起来。如果真出了什么意外,慌乱是不管用的。
“我们昨夜露营的时候,被‘夜枭’偷袭了。他们十分狡猾,掳走了一个人,另外两个人与我失散。”辛夷叹了一口气,神色凝重,“虽然要护送的物品没有丢失,但这依然是惨痛的失败。”
夜枭——真木很熟悉这个名字,这是朔风手下的魔法师组织,常常在暗夜中行动,为朔风做一些类似于窥视、监察、暗杀之类的脏活。他们身披黑色斗篷,领口用骨针穿起,像蝙蝠一样在黑夜里发出嘶嘶的声音。她瞥向一旁那个死活不知的夜枭,心中的厌恶之情越发浓郁。
“那么,我们现在应当怎么做?”真木问道,“继续护送,还是先设法与失散的伙伴会合?”
由于保密的缘故,白塔送来的信上并未详细写出这趟护送之旅的终点与护送的物品到底是什么;但真木知道,那是一件极为贵重的物品,归属于白塔的前身,在百年战争之中流落在外,时至今日才从朔风的城堡之中盗回。
“不必。”辛夷出乎意料地摇了摇头,她显然已经打定了主意,“早在出发之时,我们便已经约定好,如果意外失散,那么带着宝石的人理应以最快的速度赶往驻地,而不是费时费力救人或者会合。那块宝石现在不在我的身上,而是在逃脱了夜枭魔爪的另两人手中。我将会向塔内发信,告知这些情况。”
“而现在,我想要去救回那个被掳走的同行者。”她直视着真木,双目炯炯有神,坚定不可动摇。
宝石。历史上那些著名的宝物里,有哪一件是宝石吗?
真木的思绪短暂地飘荡开去,下一瞬才收回心神。她快速地衡量局势,知道辛夷已经做好了打算。她转而提出另一个问题:“你怎么确定,那两位同行者的确已经逃脱?”
“因为是我为他们断后,我为他们引开了追兵。”辛夷回答。她顿了顿,有点迟疑地说:“如果你不想与我同行,那么——”
“涅盘啊,我可并无此意。”真木急忙打断她,向那两个一动不动的夜枭瞥去一眼,“我们先盘问过他们,再决定吧。”
辛夷点了点头。她弯腰提起那个被敲晕的夜枭,在他身上细细摸索。真木走到另一人身边,解下他的斗篷,如法炮制搜身。他身上带着一股阴冷的气息,挥之不去,好似在阴雨天里淋了许久。真木略微皱眉,她嗅觉灵敏,这股气息令她不适。
“哈!”片刻后,辛夷发出一声高兴的喊叫。真木凑过去,发现她手中举着一封信函,有帝国官方的印章。辛夷毫不在乎地撕开,目光快速扫过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最终一抖手,把信函递给真木。真木愣了一下,连忙接过。她的阅读速度比常人要快得多,几乎一眼扫过去就把内容看了个七七八八。
那是夜枭之间传递消息的信件,其上传达了追回宝石的命令,以及如若俘虏了盗窃案罪犯,应当押回浮麦城暂时看管。浮麦是所有城邦之中最靠近北方的城池,真木没有去过,但她知晓浮麦的历史。
“浮麦城。”真木沉吟道,“这座城邦倒是与寒林相距不远……”
“或者,我们根本不必进入帝国的领土。”辛夷接过话来,“那些夜枭顶多也就是在昨夜出发,如果我们能在寒林之中赶上他们,那么一切都会容易得多。浮麦城的监狱可不是容易突破的!”她摇了摇头,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他们强行唤醒了那个晕过去的夜枭,真木把霜降搁在他的脖颈上,防止他偷偷念咒。不出他们所料,这个法师在明了自己的处境之后毫不犹豫地自杀了,那是早已深藏在他意识中的魔法,直接摧毁了他的大脑,再高明的法师也无法挽救。
真木虽然早知朔风残忍,但看到他七窍出血之时还是忍不住挪开了目光。他们草草将两具尸体掩埋,没有做任何标记。
这两个夜枭的坐骑倒是并没有受什么重伤,真木温言安抚,两匹马几乎立即倒戈,温顺地去蹭真木的掌心。精灵就是有这么一个方便之处,她喁喁低语,将一匹马放还,自己则乘上了另一匹马。辛夷精通追踪之术,她同真木一道向南而去,神色坚决而平和。真木乘在马上,每次瞥向她,都能看到她坚毅的侧脸。虽然辛夷并未明说,但她显然因此事而悔恨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