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6、津德街 ...
-
宁易叹了一口气：“你需要我做什么？”
Derek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宁易心软这一点，被他拿捏得死死的。
“你刚刚也提到了，创作者本人也没能复刻，导致后面几次的失败引发了不少不好的舆论，直接导致他本人也受到了打击，不肯答应我们的邀约，这不想着劝人这事你擅长嘛。”
宁易接过同事递来的资料。
资料显示，创作者是一个叫罗二三的青年艺术家，来自东北。
同事：“上个月项目组的人组团、轮流、死缠烂打，鸡汤利诱，各种方法都试过，没一个人能说动他。”
宁易合上资料，想着也只是帮忙去见个面，不算真正插手项目上的事，路风南那边应该不会有什么意见。
“我只能试试，愿不愿意还是得看人家……”
没等他讲完，Derek便立马拉着他的手作感动状，生怕他反悔。
“Ivan——”
宁易：“……”
其实答应Derek，他也有自己的私心。
早在在策划选题之初，宁易就已有耳闻。
某次章颂宁过来找他们吃饭，饭桌上聊起选题。当时章颂宁听了之后，说了一句：“是他喜欢的风格。”然后拿起餐巾抿了抿唇，说了件小事，“当年在英国，有一次路风南失踪了小半个月，谁都联系不上，最后被发现是躲到加拿大某个小剧院，连续看了十几场光影表演。”
路风南似乎一直对这类作品情有独钟，难道那一次也是因为这个原因驻足的吗？他不禁这样想。
其实自己最初注意到这个作品，是因为高台之上闪烁的光影、不切实际的迷离，让他想起了某个在津德街街头，意外邂逅路风南的新年夜。
所以在听到章颂宁这番话时，一种莫名巧合带来的惊喜掠夺式地占据了他的思绪。
那是七年前的元旦，在津德商业街。
他在JL百货大厦前，穿着肥大的Bunny玩偶服，顶着一张被固定笑脸给路人分发糖果。
繁华的街道上到处都是庆祝新年的彩球和花灯。夜幕降临，巨形天使灯横亘在城市上空。
他望得失神，然后，他真的看到了天使，穿越人群而来。
少年满泄的心事像零点前夜的烟花，在无人理解的角落热烈绽放。
路风南看起来兴趣缺缺，只是在漫无目的地行走。
当时的宁易不明白为什么他在这个全世界都在庆祝的热闹日子里，也会落单至此。然而他当时无暇去想更多，下意识就要跟上去。
一旁举着托盘的商场工作人员喊住他：“Hey， boychik， stay on track!”(嘿，集中精神，小家伙!)
他只好止住了脚步。
然而这一刻，仿佛上帝真正存在，把突如其来的人当成宁易痛苦人生为数不多的奖励。
人群中不知道谁喊了一声：“The countdown to New Year starts here.”(倒计时了)
然后天使真的停下，回头。
在这个不算熟悉的国度，隔着十数米的繁华街道，仿佛全世界在为同样陌生的他们屏息着倒数最后十秒钟……
世界走过零点那一秒，他对着街道那侧大声呼喊：“新年快乐，劳伦斯先生。”
可惜倒计时结束，天使再也没有回头，而自己的叫声被掩盖在各种欢呼声中，不值一提。
——
一周后，他登上了去往东北的飞机。
到达哈尔滨站后又辗转过高铁和汽车，终于找到地址上的那个小村子。
刚一进村，他本想打算找人问一下路，半道冲出一个光着一只脚的人，将他撞倒在地上。
对方一点也不跟他客气，只是略微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是你非要搁路中间，不赖我啊。”
宁易倒是好脾气，没有跟他计较。
“没关系，这位兄弟，我想跟你打听个人。”
“你说。”这人并没有看他，还一直神色慌张地往他身后瞟。
“你们这里是不是有个叫罗二三的人，你知道他家在哪吗？”
听到这话，对方终于把目光收回来，将宁易浑身上下都打量了个遍，才狐疑开口：“你找他干啥？”
“是这样的，我是江州市风域画廊的宁易，我们画廊有个项目想跟他合作……”
未等他说完，这人便打断了他，不耐烦道：“他有啥好合作，干啥啥不会，别找了，回去吧，他死了。”
宁易：“？”
“罗二三！”
突然，一个中年男人拿着一只鞋冲了出来，一把扔向二人，正是这人脚上少了的那只。
罗二三跳起来，稳稳当当地将鞋接住套回自己脚上，还不忘故意气人地说一句“谢谢了老罗。”只一眨眼功夫，就跑没了影。
原来他就是罗二三，宁易悻悻地想。
那个中年男人对着罗二三消失的方向又骂了几句，才注意到宁易。
“你这小伙跑这干啥来了，又是那个什么机构的人？”
宁易礼貌地说明了自己的意图，在沟通中才得知眼前这间不起眼的工坊正是罗二三的家。
相比之下，老罗态度好很多，不过在得知宁易的目的后，也像罗二三那般直接：“这事谈不成，你回去吧。”
转身便回屋关了门。
整个村子坐落在高山山脚下，尖小的针叶林和白墙青瓦的整齐平房，呈现出与江州完全不一样的景象。他拿出手机，对照着图上的冬日景象，眼前仿佛呈现出同样的银装素裹。
照片上，山体被白雪覆盖着厚厚的一层，或许是白得过于明亮，在某个冬日午后，柔和的太阳光洒下，映射在白雪之上，微微闪烁。
如果有机会，他想问罗二三，《明日游》的创作灵感，是不是就来源于此，可现在，他连对方的人影都没见着。
不过这样的结果也算在意料之中。
村中房屋规整，错落有致，他沿着村中的主干道一直往前走。
安静，是他对这个初次踏足的冷门城市里的偏远村落的最大感受。
行至村落中段，人没见着一个，却在道路两侧见到了不少荒废的小型皮影戏台架子和纸叶，被风尘埋没在无人在意的角落。
坐在路边小店嗑瓜子的老人三五成群，见他走过，都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他。
“这小伙儿真俊呢，来这儿干啥来了？”
“奶奶，为什么这些工具就这么放在外面，不怕损坏吗？”
“都没用了。”
“没用？”
“皮影戏都不赚钱，现在谁还学那玩意儿，老家伙又干不动，传不下去，不就是没用嘛。”
在那一刻，宁易久久凝望那些被遗忘的皮影小人儿。
它们曾经闪耀一时，一定在同样的平日听见过无数欢呼喝彩，也曾支撑起这里一代人生活，而如今却只能被默默地埋没于此。
他只觉得遗憾，也似乎能从中读到一点罗二三不愿意再触碰的理由。
三年前的春节，来自东北的一个大学生在他的社交媒体更新了一则名为《明日游》的作品，视频一经播出，便引发了千万热议，人们开始重新关注起这项已经落下时代辉煌帷幕的民间手艺。
越来越多的人千里迢迢赶往这个北方偏远的小村落，只为一睹它的真容，顺道满足自己出于对作品真实性存疑的好奇心。
然而随着天气转变，《明日游》无论怎样经过调整，都达不到最初视频里熠熠生辉的样子。
一时间网上舆论全都一边倒，人人都在质疑帖主是为了吸引流量而使用了AI视频合成技术伪造出这个作品。
这个当时还未走出校园门口的年轻人显然没有承受这一切质疑的能力，《明日游》的出现就像夜空中划过的流星，看见的人以为自己看到了传统手艺复苏的希望，没看见的人坚持那只是一个谎言。
它掐灭了一个村子老手艺人短暂复苏的心火，同时也磨灭了一个年轻手艺人的信心。
他村子都逛了一遍，跟那些老人家又聊了许久，等到黄昏将近，他才离开。
这里位置偏僻，他走了许久，直到走出了村子才打到到车。
不料想，南方的季风气候同样影响着偏远的北方，等车之时，天空骤然乌云密布，不一会便电闪雷鸣，下起暴雨。
宁易浑身湿透，幸好司机是个热心肠，没有嫌弃他将自己的车弄湿。
村子周围没有酒店，只在十几公里外找到一家民宿。早上刚到达，他到了民宿放下行李就往村中赶。
等回了民宿，体温稍微恢复，才感觉到又累又饿。
窗外已经完全黑下来，暴雨尚未停歇，白噪音敲打着神经绵软处，听得他昏昏欲睡，坐在地上一动都不想动。
Derek视频电话打进来的时候，宁易正靠着椅子给绷了一天的僵硬后背舒缓。
看着手机屏幕上灯红酒绿的背景，宁易有那么一瞬间想把电话直接挂掉，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千里迢迢跑到这深山里做这些是否值得。
看穿他心思的Derek还算有人性地安慰道：“今年奖金翻倍啊。”
话刚落音，他手机便被章颂宁抢走，看着湿漉漉宁易惊呼：“天呐小宁，你又被谁害了，怎么搞成这副鬼样子？是不是哪个无良老板把你害成这样，我今晚去灭了他们给你报仇。”
这话确实是真心的，说这话时还不忘用目光给Derek甩去一把刀子。
Derek无奈地耸耸肩。
宁易笑道：“确实无良。”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