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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冬日私语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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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出一条宽敞的道就行。”周正嘱咐完清理工,戴好口罩手套,从错乱的迷宫里钻进去。
“怎么样了?”周正急着问穿白褂的法医,鞋底粘黏的糖霜咯吱作响。
“死亡时间大概在去年冬天,室内低温延缓了尸体腐败,地暖又持续抽干水分,才呈现出自然木乃伊化。”
法医关江月正在整理工具,那跟进食无异的冷酷模样让周正十分钦佩。
“没有挣扎痕迹,心脏瓣膜钙化严重。他或许只是在某个下雪的夜晚,煮了碗热乎乎的饺子,之后坐到椅子上陷入永眠。”
“低温烘干……”周正下意识望了眼天花板,仿佛看到那些水汽顺着墙体攀升,在屋顶凝结成霜。
难怪从没有邻居报案,整间屋子宛如被时间冻结,把藤椅上的主角封存在了那个冬夜。
“这电费多得蛮不正常。”他皱着眉蹲下敲了敲地板,被烫得赶紧缩回手:“管道堵塞也不至于引发异常高温吧?”
同事走进来,恰好听到这句话,叹了口气说:“估计是供暖系统的调节阀故障了,这栋楼是上个世纪单位配给职工的福利房,没有物业维修管理,所有设备都更新不了。”
周正朝同事扬了扬下巴:“家属联系上了没?”
“没,根本打不通。”这民警苦笑着:“可能国外跟这儿有时差吧。”
“两个儿子都在睡觉?”周正站起身,摘下手套。
“一儿一女,都是国外的号码。”
“总得接触上,问问家属方的处理意见。”周正走到门后面,“我来打吧。”
他凑近那胶带粘住的白纸,马克笔写出来的字迹显眼而端丽。
——本人如有意外请联系:
大儿陈立松北枫国 +1-xxx-xxxx
小女陈文心日落国 +44-xxxxxxx
周正反复拨打了几次,见鬼的都通不到一句汉语,只有听不懂的鸟语人机声在哔哔赖赖。
“……”
“警察同志,剩下的杂物你们公安能接手吗?车里是没地方放了。”
套着橙纹工作服的搬运工用胳膊抹了把汗,喘着粗气问。
“……要不你送局里去呗?”周正也被传染了几分燥热,耐着性子说:“先放楼下,等家属回应,大件的家具电器可以不动。”
“我看都是些没什么用的东西,要不咱给它直接扔了吧?”小橙皱着脸向民警请示。
“?”
“合着你是想让公安替你背这锅?”周正被气笑了,“跟谁咱俩呢,滚犊子。”
“好嘞哥。”小橙像干了瓶红牛,脚下飞快。
就在这时,周正被裤缝的嗡鸣震了一下,他划开手机,看到串国外的号码。
“喂?”他在脑中想了想节哀的措辞,声音已经开始压低。
“x@dg#ib@hf……”
话筒里的鸟语再次冲洗了他耳蜗,电光火石间,关法医的光伟形象跃入脑海,他冲到拍完场照准备下班的法医面前,把听筒喂到耳边。
“姐,家属电话。”周正开了免提,恭敬地举着手机旁听。
关江月睨了眼这奴才,摘下手套接过话。
她把这鸟语转接成英文,于是两人顺利对上线。
搞清楚陌生电话的来意后,老外很快把手机给正主送去。
“你好?”
话线里的女人有把相当柔婉的嗓子,关江月公事公办地传达完噩耗。
“什么?”对面的女人像是呆愣住了,一通长久的沉默过后,才响起闷闷的哭声。好半天,陈文心在男友的安慰下稍稍缓解。
“他怎么会变成那样?”周正只听到女人问了这么一句,在关法医解释完后就有点挂断的意思。
他连忙凑过去喊住,询问尸体及物件怎么处理。
“我稍后跟哥哥商量,会给您回电。”陈文心匆匆甩下一句挂断了。
周正又做好经历漫长等待的准备。只是关法医刚走,新的海外电话很快就打了过来。
“喂。”
电话里的男人出乎意料地沉稳,又把尸体木乃伊化的过程问了一遍。
周正想不起关法医口中专业的词汇,只能把“你家成了木乃伊加工厂,所以你爸成了木乃伊”的意思以十分委婉的口吻转述。
“好的。”陈立松依旧保持平淡,“请先不要挪动遗体,我已经联系了入殓师上门。”
周正感觉自己像在跟一个客服对话,对方声音和态度比人机还人机。
“至于那些杂物,请您帮忙处理了,警官,我待会发个微号给您,清理的费用会按时汇转。”
“处理的意思是?”周正格外严谨地确认家属意向。
“如果影响环境,可以直接焚烧。”
对方给出明示。
“好吧,我查看了老人的手机,最后一通电话是去年12月24号的平安夜,与我们怀疑的死亡时间重合,显示你接听了十秒,请问这十秒钟你们说了什么?”
周正瞟了眼正在充电的老年机,向家属问道。
话筒里一阵窸窣,可能对方回想当时的动态去了。
“……去年平安夜,我正在工作地点为迎接新年做准备。那天烟火声很大,我没有听见他的声音。”
许多西方国家的新年就在圣诞节之际,也是一年中最盛大的节日时刻。
周正了解情况后挂了电话,把短信中的微号输进对话框,弹出来个正儿八经的工作号。
他点进去,快速清查成分。
里面大多是一些参会的合照以及各种转发的外语报道。
周正好不容易找到篇中文报道,题目是《华国驻枫叶国使馆官员出席华枫文化交流研讨会,共促多元文化融合》,报道里还附了张大合照。
“啧。”周正感叹出声,想不到大儿子这么有实力,难怪比官方还淡定,原来自己就是官方。
“视奸谁呢?还放大了看。”一道清冽的声音从他耳畔掠过,瞬间使他浑身沁凉。
周正直接上去揽过好友薄肩:“我小情郎,帅么?”
温燎懒得理这神经,他却黏过来,贱贱地问:“温南柯,现在客户范围已经做到国际覆盖了?”
在推理迷心中,总流传着一个邪恶的高中生传奇,并获得天选之子成就——走到哪死到哪,那位的名字就是江户川柯南。而自己的好友却是一个从漫画走进现实的活人传奇——死到哪走到哪,从样貌到工作都不带一点含糊,周正赐名温南柯。
同样是接触死者,他天天期盼着关江月早日下岗,那意味着城市犯罪率大大降低,说直白点,他现在也就不用凌晨出警,免票现场围观木乃伊之家。
但是温南柯——他却想安利给全市死者遗属,毕竟他马上升调市局刑警支队,以后的合作只多不少。
遥想不堪回首的菜鸡当年,他在交警队处理的车祸案件数不胜数,有段时间甚至对马路产生了严重阴影,一走上去就幻视到张三的头,李四的脚,吓得他差点回东北抱老爹裤衩子。
直到从惊惧到麻木,他逐渐在案件里娴熟起来,和温燎的交集也越来越多。他发现这个有着精致漫画脸的少年在处理尸体的时候,总能使人感觉到莫名的安心与关怀——这点仅向死者及其遗属提供。
后来有日他去市局调档案时,竟撞见他和白副局勾肩搭背、相谈甚欢的模样。
他暗戳戳叫他爹去打听这小子来头,没想到他爹早暗中偷窥了人家许久,被他一问,立刻仰天长啸:“既生燎,何生正啊!”
“?”
“什么意思?他是你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然后他就被爆锤一顿,知晓了这小子来历。
据他爹说温燎提前拿到心理学与法学双博士证毕业,师从国际知名犯罪心理学家,学术成果发表在几个大S的期刊上,曾获某年“全国优秀犯罪心理学研究者”称号,还被某市公安局授予“特殊贡献专家”荣誉,在他爹嘴里就是老天爷钦点的状元苗子,只是这状元游街的时候,被寒门小户的绣球给砸中了,委身成了人家局里的特聘专家。
他当时听到这里就插问:“爹,那咱这地算什么?”
他爹横了他一眼,闭上嘴老半天没说话,就在他以为这给整得自卑郁郁了,他爹突然冷冷蹦出句:“算你能逼呲。”
“有时候真的怀疑我爹才是你儿子。”周正盯量着温燎侧脸,发出由衷感叹。
温燎满头黑线地略过那张智障脸,走近死者身边。
付烬回家放了趟行李的功夫,天都快亮了。
他跟楼底的警察知会了声,此时正关门从三楼出来。
现场的情况周正刚陈述完,温燎小心把遗体放入裹尸袋里固定好,确保在搬运过程不会造成二次损伤,才站起身配合接运人员一起转移。
“这边暂时没什么事了,我也回局里休息会。”周正打了个哈欠,抱起最后一小箱遗物。
付烬看到几个人在门口合力运出二楼的尸体,不小心蹭到楼道的墙皮,簌簌地掉落一片,队尾的民警也不时帮忙提起担架。
“那猫呢?”付烬走下来,突然问起周正。
“什么猫?”周正转过身,一头雾水。“哪来的猫?”
“我报案时,听到了猫叫,楼道周围都转了一圈,空旷得很。”
付烬神色冷淡,言简意赅地提及这点。
“你听岔了吧,屋里已经搬空了,没发现宠物用品。”周正又往里探了眼,确保没有疏漏。
“我在楼下抽问的几个群众也都提到老爷子养了只猫。”另一个民警同事也觉得纳闷。
“屋内开了暖气,老人一般都会选择关窗。而楼里的窗户,猫咪是推不开的。”
在一众口罩佩戴得严严实实的工作人员里,那个被周正挡住的男人显得格外突兀。
然而此时的楼道仍是一片昏暗,付烬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只见他抬手指着屋里那扇上悬窗,声音清澄。
付烬随之望去,赫然发现那窗扇支起了一掌宽的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