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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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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阳光透过半拉的窗帘斜斜地切入客厅，给冷清的室内带上了几许温度。
卡尔教授缩在沙发里，手里捧着一杯泛着热气的咖啡。他灰色的眼睛透过热气有些发愣地看着杯子里醇厚的咖啡液，意识像是被那抹棕色突然拉回二十年前的那个下午——警局刺眼的灯，血腥味和消毒水混合的刺鼻气息，还有一杯暖和的热可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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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局的荧光灯在天花板上嗡嗡作响，投下惨白的光。卡尔·塔奇曼缩在格雷格警官办公室角落的塑料椅上，双脚悬空，够不着地面。他的金发被汗水黏在前额，灰色的眼睛空洞地盯着自己膝盖上已经干涸的血迹——那不是他的血。
“孩子，要不要喝点热巧克力？”格雷格警官蹲下身，声音比平时柔软了八度。他手里捧着的纸杯冒着热气，甜腻的香味在充满消毒水气味的警局里显得格格不入。
卡尔没有回答。他的嘴唇紧闭，像是害怕一开口就会吐出来。三小时前，他还在父母中间，坐在汽车后座吃着草莓味的棒棒糖。然后就是枪声，玻璃碎裂的声音，母亲的尖叫声戛然而止，父亲的身体重重压在他身上，温热的液体浸透了他的衬衫。
“好吧，我放在这里。”格雷格叹了口气，将纸杯放在旁边的桌子上。他站起身时制服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撞开。
“我说了我没偷！那破玩意自己掉进我口袋里的！”一个沙哑的声音打破了房间里的死寂。
卡尔条件反射地瑟缩了一下，抬起眼睛。门口站着一个瘦得像竹竿的男孩，黑色短发乱糟糟地支棱着，右眼下方有一道新鲜的擦伤。他穿着明显大好几号的黑色连帽衫和破洞牛仔裤，手腕被一个满脸疲惫的女警抓着，整个人像一只被困的野兽一样扭动着身体挣扎。
“艾略特·摩根，这是本月第三次了。”女警无奈地说，“便利店监控拍得清清楚楚。”
“哦？那让他们把那个破摄像头修清楚点！”被叫做艾略特的孩子猛地一甩胳膊，竟然挣脱了。他棕色的眼睛扫视着房间，在看到角落里的卡尔时停顿了一下，然后迅速移开，盯住了卡尔身边的格雷格警官：“格雷格！告诉他们我没偷那包该死的薯片！”
格雷格警官揉了揉太阳穴：“玛丽安，这次又是什么？”
“便利店报警说有人偷东西。”女警玛丽安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已经拆开的番茄味薯片，“店主坚持要起诉。”
格雷格的表情变得复杂。他走向艾略特，蹲下来平视他的眼睛：“这次又为什么？”
艾略特的下巴倔强地扬起：“我饿了。”
卡尔注意到男孩说这话时，领口露出的锁骨像刀锋一样突出。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苍白，像是很久没见到阳光。
格雷格似乎也注意到了。他站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文件夹：“玛丽安，我来处理吧。店主那边我去说。”
女警离开后，格雷格转向艾略特：“坐下。”
“我才不要——”
“坐下，艾略特。”格雷格的声音不容置疑，“还有，向那位小先生道歉。你吓到他了。”
艾略特这才正眼看向卡尔。他的目光像X光一样扫过卡尔沾血的衣服、苍白的脸色和红肿的眼睛。某种卡尔读不懂的情绪在他眼中闪过。
“他怎么了？”艾略特问，声音突然低了下来。
格雷格犹豫了一下：“他父母今天...出了意外。”
艾略特的身体微微僵硬。他盯着卡尔看了几秒钟，然后出乎意料地走到他旁边的椅子坐下，动作比之前轻柔了许多。
“喂，”他用胳膊肘捅了捅卡尔，“你叫什么？”
卡尔眨了眨眼睛，两人离得太近，他能闻到艾略特身上混合着廉价香皂、汗水和某种金属的味道——后来他才知道那是艾略特总随身带着的折叠小刀的气味。
“卡、卡尔·塔奇曼。”他的声音细如蚊蚋。
“艾略特·摩根。”艾略特咧嘴笑了，露出一颗尖尖的虎牙，“你几岁？”
“十岁。”
“哈！我十二。”艾略特挺起胸膛，好像这两岁的差距是什么了不起的成就，“所以你上几年级？”
“九年级。”
艾略特的笑容僵住了：“什么？九年级？你在逗我吗？”他转向格雷格，“他在逗我吗？”
格雷格正在填写表格，头也不抬地说：“卡尔是跳级生，艾略特，和你不一样，他喜欢上学。”
“呸。”艾略特做了个鬼脸，但当他再次看向卡尔时，眼神中多了一丝卡尔未在其他人眼中见过的东西——不是嘲笑，不是怜悯，而是一种近乎尊重的惊讶。
“所以你是个书呆子？”他问，声音里少了些刺。
卡尔低下头：“我只是……喜欢看书。”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格雷格办公室的时钟滴答作响，远处传来电话铃声和模糊的谈话声。卡尔盯着自己脏兮兮的运动鞋，突然意识到这是他父母上周末刚给他买的。
“嘿。”艾略特突然说。他从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塞到卡尔手里，“给你。”
卡尔摊开手掌。那是一颗已经有点融化的巧克力球，包装纸皱巴巴的。
“我本来打算自己吃的，”艾略特耸耸肩，眼睛看向别处，“但你看上去更需要它。”
卡尔盯着那颗巧克力。三天前，他还会因为糖果包装不够精美而拒绝食用。现在这颗被体温捂得半化的廉价糖果却让他喉咙发紧。
“谢、谢谢。”他小声说，眼泪突然涌了出来。他试图用手背擦掉，但越擦越多。
艾略特看起来慌了：“嘿！别哭啊！你不喜欢巧克力吗？我还有——”他开始翻自己所有的口袋，掏出一把乱七八糟的小物件：橡皮筋、瓶盖、一枚生锈的硬币、半包皱巴巴的香烟（看到这个时格雷格警告地咳嗽了一声），最后又找出两颗包装相同的巧克力，“都给你，行了吧？”
卡尔摇摇头，眼泪还是止不住。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得更厉害了——是因为巧克力，是因为艾略特笨拙的善意，还是因为今天下午那场永远改变他生活的枪战。
“我爸爸妈妈死了。”他哽咽着说，这是他说出的第一句关于这件事的话。
艾略特的动作顿住了。他盯着卡尔看了很久，然后做了一个让卡尔和格雷格都意想不到的动作——他伸出瘦骨嶙峋的手臂，环抱住卡尔的肩膀，非常轻、非常快地拍了两下，然后立刻松开，好像怕被烫伤一样。
“我知道那种感觉。”他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三年前我爸妈也死了。车祸。”
卡尔抬起头，透过泪眼看到艾略特脸上闪过一丝他从未见过的脆弱。但转瞬即逝，男孩又恢复了那副满不在乎的表情。
“听着，”他粗声粗气地说，“这很糟糕。超级糟糕。但你会习惯的。就像……就像断了一条腿。一开始疼得要命，后来就只是……瘸着走路。”
这个比喻如此奇怪又如此贴切，卡尔竟然感到一丝荒谬的安慰。他小心地剥开一颗巧克力的包装纸，放进嘴里。廉价可可脂的甜腻味道在舌尖化开。
“好吃吗？”艾略特问。
卡尔点点头。
艾略特笑了，这次是真心的笑容：“下次我带你去那家便利店。后门的警报器坏了，而且——”
“艾略特！”格雷格警告道。
“——而且他们家的热巧克力特别好喝。”艾略特迅速改口，冲卡尔眨眨眼。
格雷格的电话响了。他接起来，简短地交谈了几句，然后对卡尔说：“福利机构的工作人员到了，卡尔，我带你出去见她。”
卡尔慢慢从椅子上滑下来。他犹豫了一下，然后向艾略特伸出手：“谢谢你……的巧克力。”
艾略特看了看他的手，犹豫了一秒，然后用力握住晃了晃：“不客气，嗯，也许……我们还会见面？”
“当然会。”格雷格插话，一手轻轻搭在卡尔肩上，“卡尔和你可是一个年级。”
艾略特做了个鬼脸，但卡尔看到他嘴角微微上扬。当格雷格领着卡尔走向门口时，艾略特突然喊道：
“嘿，卡尔！”
卡尔回过头。
艾略特站在椅子上，像个准备发表演说的将军：“记住，瘸子也能跑马拉松！”
格雷格翻了个白眼，但卡尔感到一丝暖意流过冰冷的胸腔。他不知道自己是否会像艾略特说的那样"习惯"这种痛苦，但在这一刻，有一个理解这种痛苦的人，似乎让压在他胸口的巨石轻了一点点。
“再见，艾略特。”他小声说，跟着格雷格走出了办公室，走向一个没有父母的世界。在他的拳头里，还紧紧攥着剩下的那颗巧克力，包装纸的边缘刺着他的掌心，像是一个微小而确定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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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短促的敲门声突兀地响起，将卡尔从回忆中猛地拽回现实。
他眨了眨眼，仿佛二十年地时光在这一刻坍缩，手里的咖啡早已冷透，但鼻尖似乎还残留着巧克力甜腻的气息。
“来了。”
卡尔起身，将马克杯随手放置在茶几上，心绪几转后，突然没来由地想——如果格雷格警官还在的话，见到艾略特的第一眼不知道会不会忍不住先翻个白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