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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江雾无声,人心方动 ...

  •   江风自东来,带着夜雨的腥味,拂过江面,层层漾开。

      汶江在夜雾中仿佛被谁摊开的一幅灰色画卷,灯影散在水上,时明时灭。船舷轻晃,木声与浪声纠缠着,仿佛整条江都在呼吸。

      桉楠立在船头,指间凉气渗入骨里。风吹起他鬓边几缕发丝,落回时,细雨已在衣上沁出暗色。

      他身后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一直看江,可有看出什么?”沈珩开口,语调比风还平,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桉楠转头,目光掠过他被风雨打湿的衣襟。
      “水雾太厚,看不清。”他顿了顿,低声补了一句,“人心也一样。”

      沈珩微微侧首,神情温和,却不再是那种毫无戒备的温和。
      “人心若能看得清,天下早无事了。”

      这句话不带笑意,却比笑更轻易地揭开了一层寒意。

      桉楠看着他,忽而心中一动——晏子珩现下说这话的语气,与之前那段“失忆”时截然不同。
      他已不再伪装恢复记忆这件事。
      关于记忆,似乎已不需要任何一方再明说。

      “殿下。”桉楠轻声。

      沈珩眼底的光微微一顿,雾色打在他脸上,映出淡淡的水光。他没有立刻回答,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缓缓道:

      “表哥为何叫的如此生分。”

      桉楠险些被这声“表哥”噎住。那称呼本是他们一路伪装时随口编的家族辈分,如今沈珩却故意拿来调侃。
      他心里腹诽:这人是要把这个梗带到天荒地老吗。

      面上却仍镇定如常,微微一顿,低声道:“晏……公子。”

      沈珩微微弯了下唇角。那一瞬的笑极淡,落在雾里几乎看不真切。
      桉楠心里忽然涌起一种说不清的感觉——
      风打着旋儿,雾潮从江面涌上来,像有人在他们之间铺了一层帘,模糊又亲密。

      沈珩收了笑,转眸望向江面。雨线细得几乎听不见,只在风中织成一层极轻的声纹。
      “我有个字,”他说,“子濯。”

      桉楠怔了怔。

      沈珩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温度:“先生若要称呼,唤我子濯便可。”

      桉楠一时没有答,这摄政王自恢复记忆以来便如同有了双向人格般,时而亲近,时又疏远。他当然懂那是古人最亲近间的称谓,是可与并肩、可称心意之人的称呼。
      一声“字”,往往意味着信任,或者更深的牵系。

      从莫名其妙穿越到这个“桉楠”身上,接受了很多记忆,他发现很多事情并不如同表面看到的那般,这个“桉楠”比起一个“宠臣”,有着更多的秘密。而眼前这个摄政王——
      看似也有很多不得已而为之,一边杀人如草芥……以及另外一个人格——

      他心中讽刺的一笑,呵,看来任谁都逃不过是一枚棋子啊……

      雾气翻卷,江光在他眼底轻晃。他看不清沈珩的表情,只见那轮廓在风里若隐若现,像一幅尚未落笔的画。

      他低声道:“……子濯。”

      沈珩转回头,眼底的光微微一动——像被这一声拨开了什么。

      他们对视的那一刻,雾浪从江心卷过,水气顺着风席卷船舷,带着一点看不见的颤意。
      桉楠心口也莫名一紧,不知是被风灌进寒气,还是意识到自己那声“子濯”的尾音太过暧昧。

      那人的目光从雾后投来——那眼神不似昔日的冷厉,也不似假意温柔,而是某种微妙的东西在破雾而出。

      江风绕过两人,掠起衣角。雾气在灯火间起落,仿佛有无形的脉动在空气里游走。
      那一刻,他们都没有再说话,只让那份若有若无的情绪在雾里蔓延——
      模糊、暧昧,却又清晰到足以让人心生波澜。

      江雾无声,人心方动。

      “前方便是汶江渡。”石影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平静而克制,“岸上火影不动,似在候人。”

      沈珩看向江岸,目光如刀光般细,扫过黑暗中的每一寸动静。
      “候我们?”

      “未必。”石影拱手,语调无波,“也可能在候旁人。”

      沈珩微微一笑,笑意浅得几乎看不见:“若真候我们,也罢。”

      桉楠看着他:“殿下并不意外?”

      “意外的事太多,不差这一桩。”
      沈珩言辞淡然,眼神却沉得骇人。

      芷渝从船舱出来,怀里抱着药箱,小心地行了一礼:“晏公子,这雨夜不宜泊岸,不若待天明。”

      沈珩目光落在她手中药箱上,神色不改:“姑娘若担忧,今夜便歇下,不妨碍。”

      那声音礼貌、平静,却带着天生的距离。
      芷渝张了张嘴,终究没再说话。

      凌澈在旁撑着伞,插话:“我去探探岸路。”

      “你不熟。”桉楠道。

      凌澈有些不服:“总不能一直靠水漂着。”

      沈珩似笑非笑地看向桉楠:“先生倒成了谨慎的那一位。”

      桉楠平静地答:“有人需稳,有人需闯。若两者皆乱,就没得走了。”

      沈珩闻言,笑了一下——那笑意浅淡,落在灯影里,却生出几分危险的锋芒。

      船靠上岸。
      码头边有两盏灯,灯火被风吹得摇摇欲灭。几名身着青衣的士兵模样之人伫立在桥头。

      为首一人披着斗篷,雨水顺着斗篷边缘滴落。他上前一步,声音沉冷:“夜泊者何人?汶江渡禁夜行。”

      沈珩举手施礼,笑意温雅:“商旅行舟,舟体受损,特来求宿。”

      “商旅?”那人目光冷冷扫过众人,“何处来?”

      沈珩不紧不慢地答:“自西往南。”

      那人又问:“可有文帖?”

      “舟毁途中,遗失。”沈珩笑,“若官爷不放心,愿交纳留宿银两,以作担保。”

      对方盯着他,似在权衡。
      雨声密了几分,江雾遮住一半天光。桉楠忽觉那人的目光转向自己,像在辨认,又像在打量。

      沈珩缓缓出声:“官爷若不信,可查我舟上货物。只是药材怕见湿。”

      这句话出口,对方的神色微滞。
      片刻后,那人退一步,抱拳:“既如此,请入驿暂宿。切记,不得乱行。”

      “多谢。”沈珩微微一礼。

      那人转身消失在风雨里,只留灯火晃动。
      桉楠看着那灯,轻声道:“他眼里有杀意。”

      沈珩回应极轻:“没错。”

      两人对视,空气里似有无声的共识。

      他们一路行至白石客栈。掌柜是个中年人,见到几人,热情迎上,口中连声:“几位客官避雨?小店干净,炉火正旺。”

      沈珩只答:“要两间靠后房。”

      掌柜笑着领人上楼。
      上楼途中,桉楠注意到楼下角落里坐着一人——披着蓑衣、低头喝酒,杯盏空着半壶。那人未曾抬头,却在他们经过时,手指在桌面轻敲三下。

      那节奏极轻,却像某种暗号。

      桉楠余光一闪,与沈珩对视。
      沈珩唇角微弯,似笑非笑。

      房门合上。烛火点燃,雨声仍在外面织成一张密网。

      桉楠靠窗而立,看着外头灯火闪烁:“他们不急动手,像是在等。”

      沈珩在案前拂去水珠,语气平静:“那就让他们等。等久了,反会露出焦躁。”

      桉楠转头看他,低声:“子……晏先生似乎早知此地不安。”

      沈珩微笑:“不习惯这个称呼吗?”

      烛影摇曳,他的面容在明暗之间一晃一晃,像江雾掠过水面。

      桉楠垂眸,指尖在案上轻轻摩挲:“殿……下——”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对方,“子濯。”

      那两个字几乎不成声,却在空气里轻轻散开,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意。

      沈珩的眼神一瞬凝住。灯火映在他睫上,光被割成一缕一缕的碎影。

      他没有立刻应声,只是唇角慢慢扬起,笑意深浅不明。
      “我倒喜欢你这样唤。”

      桉楠喉结轻轻一动,不知是因为烛火太近,还是气氛太密。

      这时,门外忽传敲门声。

      影十一立在门口,衣上带着潮气:“殿下,客栈外巷有三人徘徊,皆不似寻常脚步。”

      沈珩神色一敛:“是朝我们来的?”

      “可能。”

      “先别惊动。”沈珩语气平缓,“暗中盯紧。”

      “是。”

      影十一退下。屋内又归于寂静。

      桉楠看着烛火,半晌才低声道:“殿下,我不熟这里的地势,若真有变,怕连退路都不知该往哪。”

      沈珩抬眼看他,语气已柔了几分:“所以,你得随我。”

      烛火摇动,他又轻声补了一句,几乎只够一人听见:“阿——楠——。”

      那声极轻,却比夜风更沉。
      桉楠心口微紧,不知那是命令,还是别的什么。

      桉楠一怔,想笑,又没笑出来。
      “殿下的‘随’,是走在前,还是在后?”

      沈珩轻轻一笑:“你若走在后,谁替我挡刀?”

      这话听来是戏言,桉楠却听出几分真。
      他没有答,半晌,只轻声道:“殿下若真信我,那这一局,我来试着布。”

      沈珩眉目一动,似乎颇感兴趣:“说说看。”

      桉楠走到窗前,拉开一角,外头风雨依旧。他指着对街那盏灯:“那人若真在等,便会因我们的不动而动。明夜他若换岗,我们再去看谁在后。”

      “你又在赌。”沈珩语气低,却不含责意。

      “殿下不是最擅长赌么?”
      桉楠侧过脸,语调极轻,几乎带笑。

      沈珩盯着他半晌,忽地笑了。那笑意带着点久违的锋芒。
      “好,就照你说的。”

      ——

      夜渐深。

      风声翻涌,客栈的灯一盏盏熄下。只余他们这一间的光,在黑暗中亮着。

      外头雨似乎停了。窗纸上出现一个影子,极淡,像有人从窗外掠过。
      影十一忽然出现,手已按在剑柄上。

      “殿下。”他低声。

      沈珩抬手制止:“先不动。”

      外面的人影停了片刻,又缓缓离开。雨雾被夜色吞没。

      桉楠屏息片刻,才听见沈珩低声道:“有时候,能忍着不出手的人,才最危险。”

      他抬眼看桉楠,那一瞬的神情,既是警告,又似赞赏。

      桉楠只淡淡一笑:“那殿下当心——我也学得快。”

      沈珩愣了下,随即笑出声,声音压得很低:“我正怕你学得太快。”

      屋内烛光明灭,两人对望,谁也没再言语。

      半个时辰后,沈珩站起,衣袖一拂:“走。”

      桉楠轻声:“此刻行动?”

      “局不在夜深,动在时机。”沈珩的语气没有丝毫迟疑,“现在就是时机。”

      桉楠目光一沉,随他起身。

      两人下楼时,凌澈还未睡,迷迷糊糊问:“要出门?”

      “去看看天晴了没。”沈珩淡淡。

      凌澈一怔,还未来得及再问,二人已出门。

      街上湿漉漉的,风吹过破瓦檐,水珠滴落在脚边。
      那座院墙就立在街尾,院里灯火未灭。桉楠与沈珩对视一眼,翻墙而入。

      夜色寂静如水。
      屋内传来低语。沈珩靠近窗缝,能看见两个身影。

      一人正是驿口那黑衣守卫,另一人披着锦袍,坐在主位。

      “他们住进白石客栈了。”守卫低声道。

      “好。”锦袍人语气冷厉,“再拖一夜,明早收网。”

      “上头的意思是——”

      “上头?”锦袍人冷笑,“上头要的是那人,不是摄政王。”

      沈珩眼神一凛。
      桉楠也看见了那一幕,心头微震——“那人”,指的不会是别人。

      他正欲退,外头忽传脚步声——轻微,却直逼窗下。
      沈珩当机出手,一掌掩住桉楠的唇,将人扯进暗影里。

      脚步渐近,停在窗外。

      隔着一层木格,能听见外头那人轻声道:“今晚风真大,倒是方便有些听墙角的人。”

      沈珩目光一冷,低语:“走。”

      两人一掠而退,院中灯光骤亮。
      喊声同时响起——“有贼!”

      火把齐明。

      院门一推,火光铺天。沈珩反手拔刀,身形如电,影十一同时从墙外跃入,一刀斩向报信的人。

      喊声瞬间乱作一团。

      沈珩转身,将桉楠推向墙角,火光映亮他冷峻的侧脸。
      “先生若真要布局,”他说,“那就先活下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江雾无声,人心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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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本文由原《半衾风起》改名为《假宠臣,真心机》 通常在每周二、周四、周日更新。有时候抓虫子修文会有延迟,感谢点击进来的小伙伴们,相逢都是缘! 第1,、3、7、13、14章节剧情补充完善。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