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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前路未明,归铃将启 ...

  •   夜里火声起得极突兀。那一瞬的光亮在窗格上炸开,红得像血。空气里有油脂燃烧的味,混着潮木爆裂的响。

      桉楠的呼吸被那声闷响掐断。

      沈珩已拔刀出鞘,低声道:“寻到间隙迅速撤退。”

      他话音刚落,一根火矢破窗而入,带着焦灼的尾焰。

      桉楠几乎是本能地抬臂,用袖口挡下,袖面被火舌擦出焦痕。疼意带着热气钻入皮下。

      廊外有人喊:“在这——!”

      脚步声逼近。

      沈珩目光一凛:“走!”

      “后窗!”桉楠反应极快。

      他先冲上去,肩膀一撞,木格应声碎裂。风自外灌入,火势反被压下一瞬。桉楠借势抬手,袖中暗刃挡下迎面刺来的刀。那人被逼退两步,踉跄撞上廊柱。

      他的腕骨传来钝痛,呼吸微乱,但动作依旧利落。体内那点久未用的力气,在混乱与火光中像被重新唤醒。

      沈珩的目光掠过他,神色一顿。

      那一刹,火光映在桉楠脸上,眉眼间的冷静与精准让他生出一瞬错觉——这不是在求生,而是在选时机。

      “走!”桉楠低喝。

      他们一前一后翻出窗台,屋顶的瓦砾被踩碎,火星乱溅。影十一从暗处跃起,挥刀格开追兵。

      夜风带着焦气呼啸而来。三人翻过墙头,借着黑暗掠入巷底。

      背后火光腾起,半座院落陷入火海。

      他们绕过两条街,才在一处废弃民屋停下。屋顶塌了一角,墙上挂着旧灯笼,里头的油早干,只剩纸壳。

      沈珩抬手止步,目光掠过四周:“先在此歇下。”

      影十一点头,守在门口戒备。

      屋内潮气重,瓦片上还有昨夜的雨痕。桉楠坐在一块倒塌的横梁上,用破布裹紧手臂的伤。

      “那符鱼是怎么回事?”沈珩问。

      “这都被你发现了。”桉楠取出刚才混乱中发现的一枚被烧黑了的令符,指腹掠过粗糙的纹:“押运符,不该在驿道出现。若真是他们的物件,就不只是暗卫调动。”

      沈珩抬眼,声音极低:“那条线原属于内库。三年前,太后命顾长恭兼管南线货运,设了个‘仓务司’。名在内务,实则独走。能调货、能调人。”

      他顿了顿,补了一句,“若今晚的人出自那处,那就——他,借线动兵。”

      “调人……调兵。”桉楠轻声复述,眉心一点冷意。

      “是。”沈珩道,“那意味着,他能在明处调兵,却让人以为是押运队更换防线。”

      “他借太后之手逼你现身?”桉楠抬头。

      沈珩的神色淡淡:“他应该是要我命来的,或也是——来抓你。”

      桉楠轻吸一口气,沉思片刻。

      沈珩的目光微敛,半晌低声道:“阿楠,——你可有几分把握?”

      桉楠擦去掌上血迹,语气平稳:“七分,再多的三分留给运气。这次可不能辜负——子濯信我。”

      沈珩的唇角轻弯,带着浅浅的笑意:“你现在怎么叫得顺口了?”

      桉楠一愣,随即低声回道:“‘殿下’太远,信不过。‘子濯’近一点。”

      沈珩望着她,目光带着笑意,又像在打量:“那我该庆幸,还有近的资格。”

      桉楠微笑,不置可否。

      火光落在两人之间,隔出一点柔影。

      “子濯这次真信我?”他忽然道。

      沈珩盯着他的眼,久久未语。那一瞬间,他忽然有些恍惚。

      梦里,景昭也这样看他。那双眼,亮得发烫。

      他从未多想过梦的意义,只当是旧事残影——直到眼前这个人出现,一举一动都像是在那场梦的余波里复活。

      沈珩心底忽然一动:也许这是他命中的变数。

      他低声道:“阿楠,你想要什么?”

      桉楠沉默。片刻后,他轻声道:“我——不想再被推着走。”

      顿了顿,眼神更深,“我只是想为了自己,走一次。”

      沈珩怔了怔。

      这一句话落下,屋中忽然静极了。

      他微微俯身,低声问:“你现在选择的路,可能是刀山火海。若不走到尽头,就只剩死路。真要这么死心眼?”

      桉楠抬眼,眼底那点光透出冷与倔:“我知道很难。可我的命运只能在我手中。”

      “那——既然我选择了帮你,不如投桃报李,如何?”

      沈珩唇角轻动,似笑非笑:“自然要报答阿楠。”

      他停了片刻,声音低得近乎叹息,“因为我想看你活着。”

      那一刻的语气极轻,几乎不掺情绪,听着却比任何誓言都真。

      桉楠怔了怔,没再答。他起身,整了整衣襟。

      “明日天未亮,散出修舟急行的风声。让他们以为我们要离江。顾长恭若在上游,想来必会伸手。”

      沈珩看着他,忽然低声笑了一下:“看来我也要学着信人。”

      桉楠一拱手,转身往外。

      他看着那背影,一时恍惚。那步伐平稳的样子,竟与梦中的那人——如出一辙。

      或许,从此桉楠出现的那一刻起,他的命运就不再在自己手中。

      天色将明。

      风卷着灰气穿街而过,江面上的雾还未散尽。

      影十一迎上来,压低声音:“先生,修舟的消息已放出去。”

      桉楠点头,神情平静:“好。盯哨若动,就知道顾长恭在何处。”

      说完,他看向东方。

      那处的天色灰白交错,光正一点点亮起来。

      他的手在袖中摸了摸那枚铜符,冷意透指。

      “既信我一次,”他轻声道,“我便不会让你失望。”

      ——

      “港口那边似在等人。”影十一发现了变化。

      沈珩披着素灰斗篷走出,神色平静,雾光映在脸上,像褪了火气的玉。

      “看来顾长恭收到了消息。”沈珩道。

      “也许更早。”他应声。

      二人对视一瞬,沈珩的目光微深:“今日若真有变动,你先保住自己,我会帮你。”

      他笑了笑:“殿下这话,太客气。事到如今,如殿下所期,我们已是一条船上。”

      沈珩轻抬眉:“——我记得你昨晚说,不为谁而走。”

      “是。”他垂眸,“但殿下若遭逢意外,我也走不成。”

      沈珩失笑,神色间掠过一抹极轻的松动。

      “走吧。”

      ——

      午后,江边驿道泥泞,一家破旧茶肆半掩着门。

      他独自推门入内,掌心那枚铜铃被他轻轻晃了一下。铃声极轻,却在寂静里落得极远。

      角落里传出一声极轻的回铃——那是归铃营的接号。

      顺势走近。对面坐着一名青年,衣衫朴旧,神情寡言,眉骨极高,右手虎口有一道旧伤。

      他先开口,语气平淡:“山有铃。”

      青年抬眸,沉声接道:“风无声。”

      暗号对上。

      那人神色微敛:“阁下怎知此言?此令已废十年。”

      他取出怀中那枚铜令牌。铜面虽然发旧,上面“铃”字清晰可见。

      青年一怔,目光变了:“这是……副主的令牌。”

      “是。”

      青年声音微哑:“副主的令牌为何在此?——你……是谁?”

      桉楠此时静静看着对方,眼底没有激昂,只有冷静。

      “归铃旧训,你可记得?”

      青年呼吸一滞,“归铃昔日训诫,怎敢言忘!”

      曾经的记忆碎片如同走马灯,桉楠低声复述着一遍遍出现在脑中的话语:“国若倾,铃不息。铃不为主,只为民心与大义。”

      青年明显震了一瞬。

      他又接着道:“人可亡,律不可亡。归铃守的不是权,而是那条律。”

      屋内的风声似乎在这一刻都停了。

      青年站起身,胸口微微起伏,终是深深一揖:“旧令在耳,思之十年,今日得闻,犹如再见旧主!”

      他微抬手,示意对方坐下。

      “你叫什么?”

      “段潋。”

      “何职?”

      “归铃营外系主事,专司江湖联络、内朝递令。十年前奉景昭之命,隐于江左,以商为名维系各地暗线。”

      他点了点头。

      “谢惊蛰可有同你联系?”

      段潋沉默半晌,缓缓抬头:“近日收到谢副主密函,我本不信。他说那位新主是景昭亲定之人,心思沉稳、手段冷净。我想归铃亡后,世上哪还有人能得他亲定?”

      桉楠顿了顿,语气比方才更轻,“他曾与我说,归铃守的,不是君,也不是朝。”

      “先皇立铃之初,曾言:‘世有昏明,法当自守。君不可失德,民不可失信。’”

      “这一脉,若要延——就不能忘记这四个字:守律不守主。”

      屋内一静。段潋怔在那里,手指微微一颤。

      这句“守律不守主”,是归铃营最早的建制誓言,只有先皇亲信与景昭三副主才知其全文。十年间早被流传作别意,从未有人完整说出。

      段潋的呼吸渐渐重了,目光中的警觉已消失。

      “谢副主密信中提过一句‘律在人心’,我以为只是景大人旧言,如今看来——先主之志,果真有人继了。”

      他深深俯首,低声道:“果然是他的人……今日见君一面,才信谢副主所言。你身上——确有他一分影子。”

      桉楠没有多解释,只缓缓道:“景昭虽亡,归铃不亡,吾将继先主之志。”

      段潋俯首,语声肃然:“归铃右铃副主段潋,听令。”

      桉楠神色终于一缓,心中却无奈:这下里里外外真真假假,回忆也罢,梦境也罢,总算是把自己的身份坐实了……

      他点头,神色极淡:“起吧。此地非久留,顾长恭已动手。你的人分三路。”

      “请主示下。”

      “一路去江口守水面,掐断南线渡口;一路在驿外接应暗道;最后一队潜查仓务司内应,凡顾长恭私令,一律截留。”

      “诺。”

      “传言于营:旧律不改,铃已动。”

      段潋目光肃然,拱手行礼:“属下遵命。”

      傍晚,风起江面。

      他走出茶肆时,天色已暗。风卷着尘灰,水汽带着火后余温。
      街头檐下有盏孤灯,灯火摇晃着,像在等谁。

      他抬头望了一眼。

      ——归铃再起的第一日,就从这盏破灯开始。

      夜色渐深。

      沈珩立在江堤尽头,披着斗篷,风掀开衣角。影十一静立在后。

      “看到了谁?”沈珩问。

      “旧人。”

      “能信?”

      “能。”

      沈珩看他一眼,目光微动:“他服你?”

      “服的是令,不是我。”他声音淡淡。

      沈珩凝视他半晌,忽然轻声笑:“阿楠,我开始信一句话。”

      “什么?”

      “有一人,会让一切重新开始。”

      他没有回答,只抬眸看向远处江雾。

      雾色翻腾,江上隐约闪着几盏暗灯——那是段潋的信号。

      风声穿过堤岸,带着低沉的呜鸣。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前路未明,归铃将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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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本文由原《半衾风起》改名为《假宠臣,真心机》 通常在每周二、周四、周日更新。有时候抓虫子修文会有延迟,感谢点击进来的小伙伴们,相逢都是缘! 第1,、3、7、13、14章节剧情补充完善。
……(全显)